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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广芩再写儿时的北京“耗子丫丫”慢慢长大
来源:北京晚报 | 陈梦溪  2020年12月25日16:27

继2018年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耗子大爷起晚了》、2019年中国好书《花猫三丫上房了》之后,北京作家叶广芩“耗子丫丫的故事”第三部《土狗老黑闯祸了》近日出版。

《耗子大爷起晚了》中,北京大妞“丫丫”在颐和园陪“耗子大爷”度过了幼儿时光,《花猫三丫上房了》中回到东城胡同生活,在《土狗老黑闯祸了》中,“丫丫”终于上小学了,每天接她上学放学的就是那只土狗“老黑”。老黑是丫丫在东坝河给爷爷奶奶上坟时看见的狗,这只狗竟然一路跟随她进了东直门回到四合院,一家人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缘分,便收养了它。

本篇小说里,丫丫还是原来的丫丫,她依然会为了好吃的跟哥哥撒泼耍赖;她依然会宁愿被姥姥骂一顿也要买一对儿兔儿爷回家;她依然会跟小伙伴们一起走街串巷,所到之处必定鸡飞狗跳。可是,丫丫又不是原来的丫丫了,跟着爸爸去给祖先上坟,让她知道了什么是传承;一个人带着土狗老黑去医院看妈妈,让她明白亲人的可贵;在姥姥家精打细算的日子,让她懂得了珍惜……耗子丫丫走过了颐和园寂寞的日子,走过了胡同里飞扬自在的日子,慢慢长大。

今年清明时,叶广芩写完了这本《土狗老黑闯祸了》,故事是轻快的,她的心却有点重。她在书后记中描述了自己的创作状态——两个月闷在家中,窗外是空荡无人的街道,她笔下创作者美好的童话,现实世界却在疫情的阴影笼罩之中,她感到阵阵心痛。北海的白塔,回忆里的亲情,都让72岁的叶广芩觉得遥远而亲近。“我四岁的孙女Kiki很久没下楼了,她望着楼下公园晃动的秋千,羡慕地说:‘奶奶,风在打秋千呢!’”叶广芩此时正在写妈妈生病的一章——耗子丫丫从一个懵懂的小女孩,经历了这件事,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明白了什么是爱与陪伴。她不禁想到,经历疫情的孩子们,长大后会不会把这段特殊的人生写下来呢?她写道:“经此变故,孩子们变得坚强而懂事,学会了忍耐和支撑,学会了顺应和遵守,他们在灾难中慢慢长大。”

《土狗老黑闯祸了》中最打动笔者的其中一个故事,是丫丫去神路街姥姥家暂住期间,得知舅舅是一名志愿军战士,那时正在抗美援朝战场。姥姥日夜担心,丫丫便用零用钱给舅舅写信买邮票。懵懂的丫丫开始理解平日严厉的姥姥的脆弱——“我明白了,当‘光荣军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大门上的牌子虽然很鲜亮,可谁知道内里的担心和惦记。”吃小吃、补袜子、买兔儿爷、方家胡同的老师和同学……叶广芩就是用这样一个一个身边的不足一提的故事,将“小时候调皮的丫丫和今天白了头发的我没有间断地连接起来。”

最后,叶广芩告诉我,北京的生活是她写作的背景,丫丫的故事会一直写下去。这位“说起话来能逗得你喷饭;吵起架来能怼得你翻白眼;淘气起来能让人无语抓狂;懂事起来能把你的心暖化”的幽默、率真、善良、爽直的北京小丫头,会陪着孩子们长大。有些时光会永久定格,就像从姥姥家回城里那个傍晚,夕阳照在东直门外的护城河上,余晖中一切都变成金色,丫丫大步走,前面跑着老黑,后面跟着哥哥。这平凡无奇的景色在那一瞬间感动了丫丫--这就是童年,这就是北京。

写这篇稿子时,出版社编辑忽然发我几条视频,一看,在日本的叶广芩老师在一片雾蒙蒙光秃秃的树林前,不太熟练地向读者打招呼。这段视频是叶广芩的女儿用手机拍摄的。如今她做了奶奶,帮在日本做大学老师的女儿带孩子,写起儿时的北京便更生感慨。她说:“走南闯北,我的根永远在北京,我永远是北京的孩子。”

书乡对话叶广芩

“生活把你蹂躏了一番之后,才能把文学给你。”

没心没肺成不了作家

书乡:小说中小学同学“沈美丽”的父亲是“资本家”,但在丫丫眼中和普通的“资本家”不太一样,这位“沈老板”与“叶四爷”的关系是什么?后来这一家的命运又是怎么样的?

叶广芩:沈家和叶家的关系,小说中他们只是邻居,没有任何关系,是胡同里两个比较殷实的家庭罢了。小说虚构出一个姓沈的资本家,资本家是经商的,有钱,对于文化有着本能的崇敬和敬畏,叶家是搞教育的,是文化气息浓厚的世家,所以“资本家”很在乎“文化”对他的定位。有钱加上有文化的认可,那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资本家,在这里是指公私合营以前的资本家,生活相对富裕,有些人也参与了新中国政治生活,诸如工商联、诸如政协等等。他们的生活比较优越。公司合营以后的资本家,有了很大改变,我在小说里没有涉及,在此就不做解释了。

书乡:这次,“土狗老黑”的命运似乎比“花猫三丫”好,结尾“老黑”回到了乡下自己的家中,真实生活中的结局也是这样吗?

叶广芩:老黑的结局,扯到了文学以外的真实,真实的老黑是被管理狗的部门套走了,下落不明。我的哥哥曾经去找过,没有找到。这些在文学作品里不便对小读者言明,给读者一个满意的结局对儿童来说似乎更合适。

书乡:小说中“丫丫”人小鬼大主意多,现实中您和丫丫像吗?您算早熟的小孩吗?

叶广芩:是的。我小时候因不漂亮而自卑,我因父亲早早亡故而自卑,我因家境贫寒而自卑,我因口齿笨拙而自卑,书中的耗子丫丫跟我完全是两个人。我将自己的缺失寄托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希望她完美、快乐、无忧无虑。说我早熟,应该是早早就熟了,这是家庭环境逼的,我在自传性的《没有日记的罗敷河》这本书里详细地写了这些。傻吃傻玩,二哈(哈士奇)一样的没心没肺固然幸福,大概是成不了作家。生活把你蹂躏了一番之后,才能把文学给你。跳出苦难,回归童真,大概就是书中的耗子丫丫了。

丫丫与老黑 顾大玉绘

玩儿里乾坤大

书乡:现在孩子们面对的世界和您儿时面对世界有何不同?

叶广芩:太多了,我小时候有小伙伴,有各种有情趣的游戏,也有独自发呆的时光;有各种幻想,有家长老师放得开收得紧的环境。相对贫乏的物质生活让我们早熟,让我们体会到了生活的柴米油盐,体会到了谦让和友爱,体会到了关心和担当。那时候的我们既是放飞又是内敛的,放得开收得拢,它使童年充满了魅力。今天的孩子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没有坐在台阶上发呆的奢侈,他们被各种“必修的东西”填满了。物质丰富,垃圾食品充盈,还有手机和电子游戏的陪伴,各种诱惑太多,他们没有了时间。当然,现在孩子们身边的高科技是时代发展的进步,是太现成的收获,那时候的我们得学习珠算,那是一门难学枯燥的课程,现在孩子有计算器,手指一按,傻子也会算……社会治安的欠缺让现在的孩子们活动大受限制,上下学要接,不敢撒手,在罐里养着。上世纪70年代放学后在外面呼天喊地的,不到天黑不回家的黑玩,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大院里、小区的空地再见不到游戏的孩子们了。想想,我们的教育是不是丢了不少东西,还是应该放开一些,让孩子们多了解课堂以外的东西,懂得关爱,尊重友谊,学会承担,体味生活。最重要的是要学会玩!玩儿里的乾坤大。

书乡:书里有很多的瞬间,丫丫从顽皮到长大了懂事了,您看来孩子是“人之初性本善”的吗?

叶广芩:长大是慢慢的,由生活的一点一滴积累。往往对大人很平常的小事,在孩子心里会激起想不到的涟漪,不要忽视孩子的小心境。有意培养孩子细密的观察,告诉他们与朋友交往要掌握的分寸。察言观色不是个坏词,吃亏意识、抗打击意识都是该学习的,我在《土狗老黑闯祸了》这部作品里着重写了孩子在这些方面的学习、锻炼。要学会融于群体,学会待人接物。

丫丫和同学们去北海公园春游 阿星绘

别把劲儿使努了

书乡:小说写到了妹妹小荃的出生,“我”也因此体会到了妈妈的不易,学会了爱妈妈,这段叙述令人动容。如今许多父母在生二胎时要征求一胎孩子的意见,您认为有必要吗?

叶广芩:如何理解现在父母生二胎,是否要征求一胎意见,这个问题我没想过。过去每家孩子不止一个,父母在生养的时候好像没征求过谁的意见,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生孩子是父母的事情,和家里条件有关,没必要看谁高兴不高兴,也不必事先征求哪个的意见。今天的小孩子要学会独处和友爱,要懂得家里许多事情不是由他们说了算,他们不是家里的主宰。霸王式的,一切“以我为中心”的孩子不可取。

书乡:从“耗子丫丫”到“花猫三丫”再到“土狗老黑”这个系列写到了丫丫上小学,接下来会再往下写吗?

叶广芩:北京的生活是我写作的背景,另一个背景是陕西秦岭,我1968年到陕西,至今已经五十几年了,现在我的工资关系、户口还在陕西。俗话说,人有双重父母,两处家乡,这话不假。50年中我在秦岭腹地老县城村生活了9年,环境极其艰苦,那里是国家级的自然保护区,生活着大熊猫、金丝猴、羚牛、狗熊什么的,村里还有小孩子,他们像小松鼠一样灵动和敏感,孩子和动物是太好的进入秦岭的契机,不用怎么收拾,都是一篇篇好看的故事。我想在我的有生之年,在脑筋还能转动的时候,应该把它们写出来。让山外的孩子们了解大山,了解生态,了解自然,了解简单的虫子也有高贵的生命,应该得到我们的关爱和尊重。

书乡:当下,许多家长对学校给家长的负担过重怨声载道,相较老一辈的“放养”,如今的家长压力山大,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叶广芩:如今家长的压力和焦虑,很多是“怕输在起跑线上”,怕将来在社会竞争中自家孩子被自己的“放任”耽误了,可究竟什么是起跑线呢,我至今不知。这是水涨船高的事,你会钢琴,我得会书法,你进奥数,我得来双语,你是前十,我得第一……盲目地跟,盲目地追,孩子可怜,活得被动而累。北京人有话说,别把劲儿使努了,我见过不少适得其反的例子,我想有时候我们也得缓一缓,事情的发展很多时候跟我们家长想得不一样。有人会说,反正你没孩子,站着说话不腰疼,告诉大家,我的小孙女正是成长的时候,我不强求她,业余只给她报了一个体操班,不是那种专业的体操,只是蹦跳箱、翻跟头、钻圈圈而已。她高兴,家长高兴,我的目的是将来她上体育课的时候不要笨拙得像只大尾巴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