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2020年第12期｜查干：临风登五岳（组诗）
中岳嵩山
高字把山字 举过头顶
古圣赞叹
谓之
嵩
我把它用魏碑体
刚誊写在宣纸上
一座高山腾空而起
吓得我手中狼毫
再不敢蘸墨
我登临它的连天峰
是在鹧鸪掠空的一日清晨
斑驳山色 弥漫烟水
都来融入我的眸子里
一首又一首的
山吟水赋 由此而生
巍巍嵩高 何其善解愚意
黄水与洛水 均在俯瞰中
飘逸着朦胧着各行其道
让我想象 掠空白鹇
那两声淡淡的
太息
逶迤着飘远
山那边 道儒佛 的
蓝色炊烟 萦绕于空
像源于文思的
激情泼墨
泼了又涂 涂了又泼
读了让人两眼迷离
不得其解
书院静极 静若一片修竹
幽兰之清香 不时地
翻墙而出
直至明月下的少林禅寺
也不时地将佛陀晚钟
幽幽撞响
山这边 风餐露宿研修天文
的 那些些布衣
他们围坐于石桌前
将红泥小炉临风点燃
来煮天
亦煮地 权当
一壶又一壶的 羊岩勾青
抿而品饮
其间又把 天字与跪字
拆开来拼凑去
也不知想拼凑出 怎样一个
救世魔方
而他们棋盘上的云水布局
酷似古老的中原大地
被深思与熟虑
淡然地笼罩着
东岳泰山
东岳泰山披得一身金光
巍巍然耸立于
东方之鲁
皇辇之车辙斑驳可辨
香火灼烧也已千年
而今 跪拜之众
聚来又散去
犹如山下 枯荣中的
白草
登泰山而小天下
那个叫作孔子的一介书生
降生之后
有人说他是一座
不可超越的文圣高地
有人则讥讽他是
绊古国之脚的
顽石一块
其实 他不过是优雅且善于思考
的 一个思想者
有时他食不果腹
露宿荒野 靠篝火来取暖
他并非皇门热络的座上客
他的游历冷热不匀
他不像现在某些文化大家
可入住星级饭店
可出入私人会馆
讲一堂课 可轻取
万数铜钱
说他学富五车 倒是并非虚言
他的一些学说后来被烹制成
一锅又一锅的
丰盛晚餐 吃饱了
有人 打着嗝儿骂他娘
有人则打包回家
以备急用
我见他的身子骨
瘦若一杆青竹
怎么 满世界的孔子学院
都来聘他邀他
却为何他的手袋里
依然没有一张外币
脚下也不蹬莱尔斯丹鞋
我进孔庙敬香的时候
闻有几声寥落的轻咳
也不知先生
受的是哪朝风寒？
出得庙门 在一株古槐下
我沉郁而坐
细细 细细地去琢磨
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心中生疑 问与谁去
难道 古国之不幸
与他这个穷酸文人
会有那么多的干系吗
据《史记》载 淫威千年的
玉玺与龙杖
非他把持 也非他传递
更何言 一部《论语》
可扶得帝制江山
千年
不倒？
西岳华山
人言 华山道险
险在它的雄踞与巉岩
也险在它风云多变
的 那一张脸
攀得苍龙岭上的登山道上
灵魂出窍不说
连骨头都浸出淋淋汗珠
确如《水经注》里所言
此岳乃一朵盛开的莲
果如斯 一枝古莲开在
冰雪高峻处
再美再香也会使
怜香惜玉者望而却步吧
可是那位仙子
不知出于什么动机
把个莲子植于此处
是来考验蜜蜂还是蝴蝶
或者 笑里藏刀
来治治那些
招蜂惹蝶的风情女子
仰首而目 2154米的高度
巍巍乎刺破云空
怨不得岩羊都怯怯攀缘
然而使我愕然的是
仍有一些 痴迷的
爬高族
从不顾忌粉身碎骨这档子事
好像 命是一把扫帚
扫来一些名利
即使跌落深渊
死也心甘
南岳衡山
人言 南岳衡山
七十二峰
我怎么数也数不清楚
不是多了就是少了
怨不得 老师预测我的一生
不会有太多的名利可收
如今的我 除了
一身诗骨
的确 再无长物
然而 对那一座最高峰
——祝融峰 的
仅一次目测
却是惊人地准确
连高岩上的山鸦
都为我翘起
大拇爪
“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
这一祝词
虽生白发也还年轻
“中华寿岳”
这一称谓
依然爽气犹如当年
而它齐刷刷并肩而立的
七十二峰
从不争什么你高我低
就是它的茂林修竹 也从不以
阔绰与贫贱 来
论世论道
由此推论 南岳独秀
这一奖掖 一直盛传不息
个中是有原因的
愚 只是担心 来此求寿的
那些些 野路客
别是登高之时 功利心切
最终落得个
两手空空
北岳恒山
采药人说 桑干与滹沱二河是
被北岳一掌劈开的
起初我心生疑惑
后来一想 它是对的
与其让桑滹二水
你清我浊地争论个不休
还不如叫它们各行其流
去开拓各自的江域为好
就像人家八仙之一的张果老
独自从果老岭的一处高台
倒骑着毛驴
逍逍遥遥地登天而去
也没带一纸的
谗言与诉状
只可惜 作为山水情人的
徐霞客徐大人
在他的《游恒山记》里
却没给成仙于此的张果老
记上他一笔
也未给有治水善举的神汉大禹
记载一些什么
我以为 是一件不小
的 失误
而眼前这座悬空寺
悬于此岳
岁月倒是恒久了
只凭那几根
入禅的
柱子
一直就那么支撑着
不能不令人感叹
再有 横亘于北国
的 这108峰
是诞于北岳的一群金刚吧
在威武扼守
天地之序 众生之安
不信来读 散淡于此的
众多碑刻
所记载的 也都是有关它们
除魔救弱 的
一些些 情节
查干，蒙古族，1938年11月6日出生于内蒙古哲里木盟扎鲁特旗嘎亥图村。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资深会员，朱鹮代言人。出版有《爱的哈达》《彩石》《蹄花》《无艳的一枝》《灵魂家园》《红叶归处》等多部诗集与散文随笔集。部分作品被译成美、英、法、日、朝、匈牙利、波兰文介绍国外。多次获得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国家和省部级文学奖、优秀编辑奖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