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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文学的中国模式和中国表达
来源:《中国文学批评》 | 李朝全  2021年02月01日08:43

摘要:近十几年来,生态文学逐渐成为中国文学新的生长点,形成勃兴局面。中国生态文学具有独特的渊源和哲学根底、内涵特质与类型样式,显示出独特的价值和中国表达。辨析生态文学的中国模式及特质,剖析其存在的问题和不足,可以为生态文学的发展提供一些理论支撑。

关键词:生态文学 特质 中国表达

 

此次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科学家们的初步研究结论是:这种传播速度快、传播范围广的新发病毒源自自然界,是从动物身上经由中间宿主传染给人。这次重大疫情让人们再次认识到,人类不能随心所欲地对待自然和生物,尤其不能滥杀滥食野生动物,人类在伤害野生动物、破坏自然和生态的同时,势必会给自身的性命及生存安全带来严重危害。因此,善待自然、善待生态,与生态和谐共生、与自然和睦相处理应成为中国和全球持之以恒长期坚持的一项基本发展战略。

得益于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大力推进生态文明建设这项基本的国家发展战略,生态文学近年来在中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获得了令人瞩目的长足进步,无疑已成为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的生长点和增长点。反之,生态文学的兴盛也有力地推动了生态文化的发展,促进了生态环保意识、生态环保观念的日益深入人心,从而为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了重要的思想、文化、精神和智力支撑。中国生态文学具有独特的渊源和哲学根底、内涵特质与类型样式,显示出独特的价值与中国表达。

一、生态文学的勃兴

生态文学的勃兴,是当前文学创作领域不容小视的现象。近些年来,涌现出了许多有影响的生态文学作品,陆续摘取了一些重要的文学奖项,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继肖亦农的报告文学《毛乌素绿色传奇》先后获得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和第六届鲁迅文学奖之后,徐刚的《大森林》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李青松的《一种精神》《乌梁素海》《薇甘菊——外来物种入侵中国》、叶多多的《一个人的滇池保卫战》、哲夫的《水土中国》、陈启文的《穿越共和盆地》、陈应松的《一个人的森林》等获得了徐迟报告文学奖、《中国作家》报告文学奖、《北京文学》奖(优秀作品)等奖励。《中国绿色时报》自2009年起连续举办了九届“十大生态美文评选”,每年从报纸上刊发的数百篇作品中评选出十篇生态美文予以奖励,其中不乏像梁衡、蒋巍、王宗仁、陈祖芬、陈世旭、徐刚这样的名家,在林业系统和文学界产生了积极反响。2017年,由国家林业局牵头,成立了中国林业生态作家协会。据介绍,目前该协会拥有会员300余人,其中中国作协会员30余人、省级作协会员150余人,创作活跃,成果丰硕。生态文学作家队伍已逐渐凸显并不断壮大,形成了老中青三代同时登场的局面。而生态文学的发表园地也在逐渐拓展,除了《绿叶》《生态文化》《中国绿色时报》在竭力推出生态文学新作外,《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十月》和一些重要的文艺类出版社也在积极发表出版生态文学作品,这都为生态文学的兴盛创造了良好条件。

2017年8月,河北的塞罕坝突然成为社会公众和许多作家关注的焦点,接连出现了一批反映半个多世纪来塞罕坝机械林场建设卓越成就、表现生态文明主题的报告文学。李青松的短篇报告文学《塞罕坝时间》在创作完成后不到48小时即由《人民日报》于8月11日刊发,后又被《新华文摘》转载,引起较大反响。在此前后,8月4日新华网发表了郭香玉的《塞罕坝,京城绿色屏障的前世今生》,9月20日《人民日报》又发表了蒋巍的《塞罕坝的意义》,10月20日《中国艺术报》发表了张秀超的《塞罕坝,这样走来》。

随后,河北作家冯小军和尧山壁更是以塞罕坝为题材,创作出版了长篇纪实《绿色奇迹塞罕坝》。该书生动描写了河北塞罕坝林场的建设者们55年来在“黄沙遮天日,飞鸟无栖树”的荒漠沙地上艰苦奋斗、甘于奉献,创造了荒原变林海的人间奇迹,用实际行动诠释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铸就了牢记使命、艰苦创业、绿色发展的塞罕坝精神。他们的事迹感人至深,是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一个生动范例。在塞罕坝机械林场,半个世纪间,成千上万人坚持不懈地做好植树造林、建设绿水青山这样一件事情,将一棵树的文章做到极致,最终成就了一番伟大事业,绿化了一大片国土,将森林覆盖率提高到了80%,创造了“华北绿肺”的人间奇迹,每年涵养一亿多立方米的水源,创造了数以百亿计的生态和经济价值,富裕了一方百姓,为首都筑起了严密牢靠的绿色屏障。绿色理念、绿色信仰、绿色奇迹,是支撑他们的强大精神力量。当前我国不少地区仍面临生态恶化,塞罕坝机械林场半个世纪的艰苦实践,为今天的生态环境保护与建设树起了一道很高的标杆。生态文明建设是统筹“五位一体”总体布局的重要一环,是推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现代化强国的基础与保障。为生态谋,乃为子孙万代谋;为环境计,是为国家昌盛富强计。

北方聚焦塞罕坝,南方聚焦安吉县。浙江省安吉县的余村是习近平同志在浙江省工作期间,于2005年最早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科学论断的地方,被誉为“两山理论”的发源地。何建明以安吉余村近12年生态建设成就为主题创作的长篇报告文学《那山,那水》在《人民文学》2017年第9期首发,随即由红旗出版社推出单行本,在很短时间内就加印了三次,发行量超过12万册。作者通过深入实地采访,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十几年来余村和安吉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一科学思想指导下,坚定不移地走生态立县、可持续绿色发展的道路,创造了堪称苏杭之外的人间“第三天堂”的美景,为中国乡村改革发展及未来走向提供了一份新样本、一个新路标。在作者笔下,安吉彻底转变“靠山吃山”、唯GDP是瞻的片面落后的发展理念,坚持养山富山,建设“绿富美”的美丽乡村。余村则遵循习近平同志的指示,彻底关停矿山水泥厂,大力发展生态农业、生态旅游、生态经济,依托新型农业、休闲旅游、白茶竹地板等赢得市场效益。作者从余村和安吉出发,深入探究生态立省在浙江的成功实践,思索生态文明建设在中国深化改革推动发展历史新征程中所发挥的重要而关键的作用。在描绘余村和安吉的传奇性变革时,何建明着重选取和抓住普通农民发家致富的典型范例,凸显一方百姓如何在新的改革发展理念指引下,走上生态和谐的发展新路。这其中,一个个人物及其身上的勤劳、顽强、奋斗、拼搏的精神都得到了很好的展现。如溪龙乡党委书记叶海珍,经过艰难摸索,找到了白茶兴镇的道路,克服了资金、种苗缺乏,农民种植理念滞后等种种困难,最终成就了“一片树叶,富了一方百姓”的当代奇迹。被誉为“生态公民”的俞金宝开办独特的生态农场,走上了致富之路。任卫中的土房子建筑也让游客赞不绝口,为自己赢得了财富。陈永兴则做足安吉竹海的竹子的文章,通过生产竹地板、竹产品带领乡亲们一起致富,安吉竹子亦因入选李安拍摄《卧虎藏龙》的外景地而名扬天下。他们的成功,既是科学理论指导的成功,更是一代有作为、敢作为的新型农民的成功。安吉和余村的发展道路,是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的一条闪光的新路。

一批又一批生态文学作品的纷纷出炉,并陆续产生广泛社会影响,表明生态文学已成为中国当代文学新的重要生长点,生态文学创作亦已成为当今文坛的一大热点。

二、生态文学繁盛的原因和根底

生态文学的兴盛是中国现实发展的呼唤与内在需要。在当前中国倡导绿色协调可持续发展的时代背景下,在国家倡导和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新时代,生态文学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其重要性和价值愈来愈受到人们的重视。

20世纪80年代,与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相伴随的是对生态环境保护的忽视,大气、水、土壤的污染日趋严重,环保问题日益凸显,生态面临严峻威胁。从20世纪90年代,我国提出“再造一个秀美山川”,到2000年以后美丽中国、绿色中国建设,从倡导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科学发展观到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统筹推进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理念的转变,彻底改变了落后的发展观念,提升了生态文明的地位,从而极大地激发了生态文学的生机与活力。尤其是在党的十八大之后,党中央对于“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论的坚定践行,从根本上扭转了人们的思想观念,增强了生态意识,生态、环境保护和生态文明建设被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受到了空前的重视,并正在逐步凝聚成全社会的共识。时代的发展进步造就了生态主题成为文学创作的重要主题,生态文学风华正茂,绿意盎然。

文学是现实生活的反映,尤其是报告文学,更是时代最忠实的追随者与记录者。在反映和体现全新的发展理念和时代变迁方面,生态报告文学一马当先一枝独秀,取得了骄人的成绩。与此同时,其他体裁和样式的生态文学作品也出现了繁荣局面,产生了一批优秀之作。

文学是人学,是距离人类自身最近的学科,是以人为本、以生命至上为人类生存发展理念的一种艺术表达。生态文学是以生态作为创作和表现对象的一种文学形态。生态就是我们人类赖以生存生活的自然环境、基础和条件,是人的生活之需、生存之要、生命之本,它包括大气圈、水圈、动植物生物圈,也就是与生命活动和人类活动息息相关的整个地球背景。人从属于置身其中的自然与生态,人和他所生活的动物植物等自然万物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人与生态须臾不可分割。因此,生态文学其实也是人学,是最贴近人自身的一种文学样式。生态与文学可以完美地统一于人,作用和服务于人。人们关心和喜爱生态文学,其实就是在关心和关注人的生存,关注人本身。生态文学可以深入反映保护生态、维持自然资源可持续开发利用的状况,推动深刻的批判和深沉的反思,承担起文学反映现实、抚慰人心、启发思考的社会责任。

中国生态文学的兴盛与其悠远的历史相关。从《诗经》和《楚辞》对自然景物细致而生动的描写,到古代文人墨客所写的山水诗、田园诗,再到陶渊明的名篇《桃花源记》,都可以说是较早的生态文学,包括古人所写的一系列的风景景物记、游记等,从战国时的《山海经》到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从唐朝柳宗元的《小石潭记》到明朝的《徐霞客游记》,记述游历山川河流,描写花鸟虫鱼、动物植物和大千世界林林总总的作品,古代的生态文学作品主要以诗歌和散文为主,有着深厚的传统根基。

生态文学的繁荣兴盛与中国传统哲学和美学有着密切的关联。中国自古就有天人合一、天行健、道法自然、以和为贵、人与自然和谐与共、美即和谐、和谐共生、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等和合哲学和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思想,这是中华传统优秀文化的厚重积淀,是沉淀在每一个中国人心灵深处的文化基因,也是中国传统思想观念的一个组成部分,它们构成了中国生态文学的哲学和美学基础。可以说,中国具有重视生态和环境的优良传统,重视自然与和谐。中和、协和、平和,是中国哲学的基本要义,也是生态文学的根本主题,这种思想和文化传统无疑是中国生态文学的基石。

中国生态文学的发展离不开与世界的联系。外国生态文学的发展理路、历程,外国作家和哲学家等的生态文明思想和观念,都对中国作家产生了有益的启示,为中国生态文学提供了镜鉴。梭罗的《瓦尔登湖》、雷切尔·卡森的《寂静的春天》、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热爱生命》、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等文学作品都有效地拓展了中国作家的视野,带来了深刻的启发。

生态文学的勃兴也是中国生态文学数十年的创作积淀和作家们的主动选择、积极创新的结果。作为一种新颖而具有吸引力的创作新样态,在生态环境日益受到全社会关注的同时,生态文学也日益受到越来越多作家的关注和青睐。文学界出现了一些主要或专门从事生态题材创作的作家及研究者。通过创作和评论方面的潜心探索,中国生态文学有了日渐丰厚的积淀,有了较为丰富的创作经验与理论总结,专门的研究论文和专著不断出现,创作观念和思路的突破,也有力地助推了生态文学创作。而由于生态文学存在着许多亟待开垦的处女地和新领域,因此作家在题材、主题方面的创新可能性亦较大,在作品的表现形式、叙事方式、技巧等方面,作家们也进行了有益的探索,这些因素共同造就了中国生态文学的方兴未艾。

三、生态文学的丰富内涵及其类型特点

从广义上说,凡是以自然生态和生态文明作为描写表现对象的文学作品均可归入生态文学。李青松认为:生态问题催生了生态文学;生态文学是以自觉的生态意识反映人与自然关系的文学,强调人对自然的尊重,强调人的责任和担当。这是从考察改革开放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兴起的生态文学而得出的结论。在这一时期,率先出现的一批堪称生态文学代表性的作品如徐刚的《伐木者,醒来!》《倾听大地》《沉沦的国土》《江河并非万古流》《中国风沙线》《中国:另一种危机》《绿色宣言》等,关注中国的森林滥伐、风沙肆虐、国土污染等生态环境问题,以鲜明的问题意识和批判精神赢得文坛瞩目,从而为生态文学的确立与崛起奠定了基础。但是,如果从更长远的文学历史坐标上看,生态文学的孕育与发生,显然是源于人与自然的密切关系和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

从当下可以读到的文本上看,生态文学最重要的主题无疑是人与生态或者自然环境与人的关系,是保护环境生态以更好地服务于人类自身的最高利益,其核心依旧是人,是以人为中心,以人的根本利益为旨归。作为一种人学,生态文学同样注重表现人类的活动与生态之间的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生态制约着人类,人类改变着生态。在这个矛盾运动过程中,存在着最高的自然法则、生态法则以及人类利益法则,即人类的一切活动必须遵循自然规律。违反这一铁律,人类便会受到自然生态的惩罚;遵循了这一规律,人与生态便能和谐共处共同发展,生态就能为人类造福。生态文学创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不是生态环境,而依旧是人自身。

从题材内容上看,生态文学可以区分为植物文学(包括森林文学)、动物文学、大自然文学(侧重于从大自然的整体角度进行书写)、生态文明建设或环境文学(包括生态问题报告文学)、水文学(包括水资源文学、水利文学)等。生态文学的体裁样式则囊括了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

植物文学,以植物为创作对象或作品主角,如贾祖璋的名篇《南州六月荔枝丹》《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杨朔的《荔枝蜜》《茶花赋》这样的美文,也包括了一些关于植物的介绍说明文,一些以乡土植物、野菜、庄稼作物等为主题的散文。梁衡近些年来踏寻采写的“中华人文森林系列”散文,包括《周总理手植腊梅赋》《一棵怀抱炸弹的老樟树》《天人合一铁锅槐》《死去活来七里槐》《中华版图柏》《左公柳:西北天际的一抹绿云》《这一片幸存的原始林》《带伤的重阳木》等作品,聚焦人文意蕴深厚的古木名树,生动传神,趣味盎然,独具一格。

徐刚的《大森林》是近年来生态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收获。鲁迅文学奖对徐刚的《大森林》的授奖词是:“《大森林》具有雄浑的史诗品格,融汇多学科知识,指点江山,纵横捭阖,梳理、描绘了中华民族与森林相生相依的历史与传统,有力地体现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文明理念。”徐刚在《获奖感言》中说:“自然文学的探求使我渐渐地感到有一种国家、民族和土地的使命在。30年来我在山水之间跋涉、与农人对话,隐约感到如同中国最早的诗没有作者名字一样,有多少词语是由大地涌现,然后借作者之口说出成为‘向着天空开放的花朵’(海德格尔语)。有很多时间我是倾听:倾听种树者说,倾听治沙者说,倾听胡杨林中拾柴人说,倾听带着泥土芳香的各种方言,其中有快乐,有艰困……还有的时候我独自徘徊欣赏着那些独特的风景,如祁连山冰川雪线与腾格里沙漠的对峙,如塔里木河胡杨林中那棵枯死后千年不倒的胡杨树,还有‘魔鬼城’拔地而起的雅丹地貌……荒凉和寂寞的启发是只有在荒凉和寂寞之地才会发生,那些戈壁滩上大大小小的石头是谁摆放的呢?为什么这样摆放?石头间的一根野草开着一朵无名的野花,它从来不曾想过会得到赞美,我自开放、我自鲜艳、我自凋零,在那人迹罕至之处,使命使然也。如此这般,草木使我有了根的感觉,因而我又幸运地感觉着大地深处的涌动、词语的涌现,然后我会藏之于心灵、浸润在我对大地母亲的热爱中,我的笔端总是带着这样的爱流淌在稿笺上。感谢我踏访过的山林江河大漠农人,没有这一切,哪有《大森林》?”——这既道出了这位长期从事生态文学创作的作家的心声,也是生态文学创作的真谛:追寻人与自然的生命相依、命运与共。

动物文学,以动物为创作对象或作品主角。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动物小说,如乌热尔图的《七叉犄角的公鹿》,杨志军的《藏獒》,姜戎的《狼图腾》,沈石溪、格日勒其木格·黑鹤的儿童动物小说,也包括诸如方敏以熊猫为叙述者的纪实文学《熊猫史诗》、韩开春曾获得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的科普作品《虫虫》、胡冬林的森林动物题材作品如散文《狐狸的微笑》等。大自然文学的代表作家是刘先平,他的《走进帕米尔高原》《美丽的西沙群岛》《云海探奇》《千鸟谷追踪》《山野寻趣》《黑叶猴王国探险记》等大自然题材的探险纪实和探险小说等,大多具有科普的性质,他的有些作品亦可归入动物文学。

生态文学还包括海洋文学,如邓刚的小说《迷人的海》。水文学是近年来出现的创作新现象。一批以水资源及其开发利用和保护为主题的纪实作品产生了较大反响,如哲夫的《水土中国》、秦岭的《在水一方》、裔兆宏的《美丽中国样本》、陈启文的《命脉——中国水利调查》《大河上下——黄河的命运》等。水是生命之源,这些以水为题材的作品也是生态文学的重要组成。

生态文学中所占比重和产生社会影响更大的是关于生态文明建设和生态问题的纪实作品,如何建明表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主题的《那山,那水》,肖亦农的《毛乌素绿色传奇》是反映生态建设主题的代表性作品。生态问题报告文学分量很重,更易引人警醒启人深思,譬如陈桂棣的《淮河的警告》、徐刚的《伐木者,醒来!》《报告中国,我们将失去长江》、李林樱的《生存与毁灭: 长江上游及三江源地区生态环境考察纪实》《啊,黄河:万里生态灾难大调查》、哲夫的“江河三部曲”《长江生态报告》《黄河生态报告》《淮河生态报告》、叶多多的《一个人的滇池保卫战》、蒋巍的《渴》、陈廷一的《2013雾霾挑战中国》《国土之殇 : 重磅出击中国生态文明敏感话题》等作品。

生态文学作品在反映人对自然生态的开发、改造、利用和影响方面,可以区分为正向反映与反面警示两大类型。这些作品的创作都遵循了一个基本的生态文明的伦理和逻辑,即:人类从属于生态,是自然生态整体的一部分,人与自然应该且必须和谐相处。换言之,自然生态可以为人类所用为人类服务,但是人类的开发利用决不能超越生态的承载量或总负荷,不能打破生态的平衡稳定。这是大地伦理,是自然生态逻辑。有一部分生态文学反映的正是人类如何科学保护、合理开发利用生态,建构绿水青山、美美与共、天人合一式的生态文明,这是作者正面赞颂、讴歌或弘扬的典型。譬如那些描写美丽中国、绿色中国建设,积极践行生态文明、绿色发展理念的纪实作品,如何建明的《那山,那水》,一合的《中国葫芦峪》,吉成、木丁的《云南美: 关于云南生态环境的报告》。这些正向反映的作品除了讴歌我国生态建设辉煌成就,为绿色中国、美丽中国、生态文明鼓与呼之外,更重要的是弘扬人物身上所彰显的宝贵精神。譬如李青松的《一种精神》讲述一位原本腰缠万贯的富翁乔建业一根筋式地投身种树事业,最终改变了一个地区的生态面貌,表现的正是主人公身上的执着、坚韧、顽强和造福社会的精神。肖亦农的《毛乌素绿色传奇》通过毛乌素沙漠几十年间从沙漠变为绿洲的人间传奇,凸显了以宝日勒岱、殷玉珍等为代表的治沙英雄身上那种绝不向苦难低头、立志改变命运的勤劳、智慧、勇敢、奋斗的民族精神。

那些重在揭示生态问题及困境的纪实作品,显然具有反面警示的作用。这些作品包括揭露批判型和忏悔赎罪型。作家通过深入采访,描写和揭露一些个人、企业和单位为了一己之私,肆意滥采滥伐、破坏生态的恶劣行径,或者描写人类囿于艰苦的生存环境而对自然过度索取,从而造成各种自然灾害,作家对人类的这些错误行为进行了深刻的反省和忏悔。这些作品,注重揭示触目惊心的生态问题、生态困境,引人深思、发人深省,客观上起到了鞭笞丑恶行为、发出保护环境和生态的呼吁、引导人们爱护自然的作用。譬如哲夫的“江河三部曲”和徐刚的一系列作品、李青松的《告别伐木时代》《薇甘菊》、陈启文的《命脉》、李露孙的《还我大千世界》,都在发出呼喊:要更好地爱护我们国家的大江大河,要停止砍伐保护森林,要切断外来有害物种入侵,反对污染环境和过度开采,要保护自然界生物多样性和丰富性。《一个人的滇池保卫战》通过描写张正祥一个人十几年间同污染滇池的企业及个人不屈不挠的斗争,一方面赞美了这位感动中国人物的崇高行为和高尚精神,另一方面批判了各种破坏生态的恶行。

四、生态文学的中国主题和表达

中国生态文学具有独特性。首先,中国生态文学描写的题材和内容纷繁复杂,形式各种各样。既有自然文学,也有对生态的描写,如为江河湖海作传的文学,描写森林草原、树木花草等植物的植物文学,还有以动物作为主角或描写对象的动物文学。在动物文学里,动物小说一枝独秀,从杨志军的《藏獒》到姜戎的《狼图腾》都曾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

最近十几年来,由于科学发展观、绿色发展理念和生态文明建设思想的大力倡导与践行,中国的生态文学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长足进步,尤其是反映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生态环境优化、美化、绿化的文学作品越来越多,涌现出了环境保护文学、水文学、植物文学、动物文学等,蔚为兴盛。

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由于存在着大量破坏生态环境和滥采滥用自然资源等现象,出现了大批的揭示生态问题的报告文学。譬如从徐刚的《伐木者,醒来!》《报告中国,我们将失去长江》,一声声断喝揭开了问题生态文学的序幕,一直到李林樱的《生存与毁灭:长江上游及三江源地区生态环境考察纪实》《啊,黄河:万里生态灾难大调查》,从陈桂棣的《淮河的警告》到叶多多的《一个人的滇池保卫战》和陈启文的《命脉:中国水利调查》等纪实文学作品,都旨在揭示生态毁坏、水资源污染、大气和河流污染等这样一些严峻的生态问题。

为江河湖海等自然生命体作传是中国生态文学的一个重要方面,比如徐刚的《长江传》《地球传》、哲夫的“江河三部曲”、王若冰的《渭河传》、郭保林的《大江魂》等。

自2002年以来,尤其是2012年以来,随着新发展理念的倡导、生态文明建设的总体布局,出现了一批描写治沙治污、退耕还林、建设绿色中国、美丽中国主题的文学作品。包括肖亦农的《毛乌素绿色传奇》,徐刚的《大森林》,李青松从早期写《告别伐木时代》,到后来刻画种树人的《一种精神》,再到揭示外来物种入侵危害的《薇甘菊》。哲夫的《水土中国》从习近平总书记当年插队的延川县梁家河长期以来注重水土保持养护的生动事例出发,全面反映我国在防止水土流失、营造良好生态方面所走过的曲折道路以及取得的显著进展,讴歌水土保持工作者的责任担当、奉献牺牲精神。还有一批以塞罕坝林场为表现对象的报告文学如冯小军、尧山壁的《绿色奇迹塞罕坝》。而何建明的《那山,那水》更是对践行绿色发展理念的一个生动描写,反映中国倡导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科学思想。肖亦农的《毛乌素绿色传奇》,冯小军、尧山壁的《绿色奇迹塞罕坝》,和谷、杨春风的《春归库布齐》,杨贵峰的《奔跑的绿洲》,戴时昌的《让石头开花的追梦人》等,分别聚焦内蒙古毛乌素沙漠、河北坝上沙漠、内蒙古河套地区库布齐沙漠、宁夏白芨滩沙洲和贵州黔西南州冷洞村石漠化区,都是对闻名世界的中国治沙治石和植树造林成就的真实记录与反映,体现了近些年来中国在防治沙漠化、石漠化方面取得的辉煌战绩,为世界生态保护提供了有益的中国样本、中国故事和中国经验。

生态文学的中国表达首要的是对中国主题、中国题材、中国成就、中国经验和中国模式的表现,它可以为世界环境保护和生态可持续发展提供镜鉴。

五、生态文学的价值和提升空间

在中国,生态文学是基于经济社会发展大局而勃兴的一种文学样式。生态文学注重表现人与自然和谐、美美与共的美学思想。这一主题和思想源自中国传统文化,同时又结合了新时代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实际,是立足于当下中国的一种文学类型及样式。

生态文明思想在今天的集大成者便是“两山理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水林田湖草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人和自然万物也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国家发展指导思想的转变,从根本上确保了能够对中国的生态和环境进行很好的保护,以保证永续发展。

同时,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亦已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美好生活必然包括优美的环境、绿色美丽的中国,因此,对绿化中国、保护环境这些主题的表现,自然而然地就成了生态文学责无旁贷的使命,由此我们看到了越来越多的正面描写自然生态保护、生态文明进步的文学作品。

生态属于全人类,生态文学更具有世界普遍性,是可以被全人类读者广泛接受和认可的一种文学样式。生态文学的中国表达和中国样本,可以丰富和充实世界生态文学的宝库,同时,生态文学对中国独特的生态保护解决方案、经验、模式的描绘和书写,也能为世界生态文学包括自然文学、动植物文学、环境文学等带去许多有益的启示。

以生态及其开发建设为主题的生态文学,其价值必然超越文学,它在推动自然环境保护建设、改善人与自然的关系,营造美丽乡村绿色中国、践行新发展理念、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等方面都可以发挥自己独特的积极作用。文学作用于人,影响并改变着人的情感、观念和行为方式。生态文学在倡导先进科学发展观、赞美绿水青山绿色和谐生态理念、弘扬中国精神等方面,都可以对读者产生正面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因此,优秀的生态文学是一种有现实指向性和长远意义的行动文学。

今天,生态文学创作的视野与面向正在逐步地打开、拓展,生态文明理念日益成为全社会的共识。植物、动物、水、土地、大气、自然生态、环境等全方位地进入生态文学创作领域。生态意识、生态价值、生命教育、正面与反面、全面与立体、局部与总体、植物与动物、生物与人类,都成了生态文学切入的各种视角、角度和方面。与此同时,国家经济社会发展也对生态文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绿色中国、美丽中国、健康中国、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现代化国家的发展战略,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这一社会主要矛盾……势必都将影响并改变着生态文学的观念创新、取材、选题、立意、视角和面貌。

生态建设和生态文学的发展,重塑了作家们在写作中的生态观念、创作理念和审美意识。在处理人与生态、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时,作家们越来越慎重和庄严,越来越注重从人与自然和谐的角度,从维护大自然生态整体性利益、总体性平衡的高度来描写自然、反映生态。在作家笔下,生态不再是被动的接受者,而经常成了作品的主体和主角,变成独立的生命体和审美对象,或者成为影响和改变叙事进程的重要因素。

生态文学作为一种人学,应该更多地关注人自身即读者的审美期待与接受。当下中国的生态文学在美学追求上尚显捉襟见肘、乏善可陈。许多纪实作品存在着急就章、时政体的弊端。在作品的思想性和审美性以及深度广度厚度高度等方面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绿色中国、健康中国、生态中国建设无穷期,生态文学亦永不会有枯竭完结之时。只要保持着与生态紧密的关联,与人类生存环境条件不断改进完善密切的关系,生态文学就一定能源源不断地接得地气,获得蓬勃生机与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