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童诗应该向传统诗歌学习什么?
本期论坛四位作者的身份,分别是儿童诗人、小学语文教师、童书编辑、少儿图书馆馆员。我希望论坛能以这样的方式,容纳更多观察、思考儿童诗的现场和视角。 在儿童诗领域,关于儿童诗与传统诗歌的关系、儿童诗的语言节奏、韵律等问题,多年来不断地被提及、被讨论。王宜振先生的文章,从人与自然的关系、意象化表达、“虚”“实”关系、音乐性四个方面谈论了传统诗歌对今天儿童诗创作的启示和意义。刘璟、黄晨屿关于儿童诗的节奏、韵律的分析和观点,也不失为一家之言。空桐的文章谈论的是近些年来颇受关注的孩子自身的诗歌创作现象。作者认为,“儿童创作的童诗在意象上并不比千古名句孱弱,甚至显示出革新想象力、发掘语言新规则的力量”。这样的判断是否准确、合适,也是值得进一步探讨的。
——方卫平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中国童诗的未来应该如何发展?在什么基础上发展?今天的童诗应该向传统诗歌学习什么?我个人认为,一个民族的诗歌,离不开这个民族的文化血脉,它必须植根于这个民族的土壤,接受这个民族诗歌的浇灌和滋养。童诗要发展,要创新,也离不开传统诗歌的基础。我这里所说的传统,大体包括三个方面:一是两千多年来中国古典诗歌的传统;二是外国诗歌的传统;三是中国新诗百年的传统。那么我们今天的童诗,究竟要向传统学习些什么呢?我想从以下几个方面谈谈向古典诗歌学习的问题。
一、学习古典诗歌中“天人合一”的思想,学习诗歌中反映出的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在大量的古典诗歌中,我们会发现古代诗人通过抒情和言志,表达了一种浓厚的自然主义情怀。这一现象,也许与古代诗人的经历有关。古代诗人大多都做过官,退隐后又大多回归自然。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就是诗人一种澹泊与恬静心境的表达。它不仅是对人与自然一种和谐关系的感悟,也是对生命和人生的一种反思。随着现代文明的发达,人与自然的逐渐疏离,现代人陷入一种焦虑、迷惘和苦闷之中。诗人要化解这种苦闷,必须重建人与自然的和谐。儿童文学作家、诗人金波是向传统诗歌学习的典范,他的不少童诗都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譬如《黑蚂蚁》:
小小的黑蚂蚁,/为什么往树上爬?/你又不是鸟,/树上也没你的家。//
黑蚂蚁紧紧贴着大树,/一动也不动,/静静地听,静静地听,/它在谛听大树的心跳。//
一个是大树,/一个是蚂蚁;/一个很高,/一个很小。//
但最亲近的声音,/莫过于听见了心跳。
这首小诗,写了一只小小的蚂蚁,爬上一棵很高的大树,去做什么?去听大树的心跳。为什么要听大树的心跳,诗人在这里究竟要表达什么?读后我们不难发现,诗人要表达的是人与自然的一种心灵的契合。在人类高度文明的当下,这种主题自然具有很重要的现实意义,它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与融合。这就使诗人的诗具有了深度和高度,具有了哲学的意味和理性的深刻。
二、学习古典诗歌的意象化表达。古典诗歌一个最大的进步,就是由平铺直叙的描写,进化到意象的表达。人的主观情思,是很难用语言来表达的。古人有“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之说。那应该怎么办呢?古人想出了最好的替代方式,那便是化意为象。这就以“不言出”来替代“言不出”和“言不尽”,达到“立象以尽意” 的效果。这种表达方式,以简洁生动的语言,表达丰富而深刻的含意,达到“言近旨远”的审美效果。古代诗人营造意象的功力,已经达到了圆熟的程度。很值得我们童诗诗人学习。今天,一些现代派诗人,从西方现代派大师那里学习熔铸意象的技巧和方法,岂不知我们古代诗人早已运用了这些技巧和方法。在我国童诗的发展过程中,由于一度受到政治气候的干扰和影响,曾一度出现概念化、口号化的倾向。尤其是“文革”中的一些儿歌,这一现象更为严重。儿歌作家把一些政治口号移植到儿歌当中,不仅使儿歌假、大、空,也败坏了儿歌的声誉。意象化的表达,不仅是童诗营造诗意的技巧,也是童诗表达诗歌内涵的重要方法。
三、学习古典诗歌“虚”和“实”的巧妙搭配。“虚”和“实”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实”是现实部分,“虚”是诗人的想象部分。古典诗歌强调超以象外,得其环中。诗的艺术,就在于恰到好处地运用“虚”和“实”的搭配。诗太实了不行,太实了则使诗流于直白,使诗成为散文。相反,诗又不能太“虚”,太虚了则使诗流于晦涩,让读者读了不知所云。这两者之间,要做到恰到好处的平衡,任何一方失重都不行。儿童诗比较讲究“虚”,讲究诗的想象部分。诗人可以天马行空般地想象,但这种想象也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要符合事物之间的内在逻辑。中国古代有“反常合道”的诗观,何谓“反常合道”呢?所谓“反常”,则是把事物扭曲。好好的事物,为什么要扭曲呢?扭曲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产生奇趣,产生出乎意外的惊喜效果。但这种“反常”,是以合乎事物的内在逻辑为前提的。即“出乎意表之外,却在情理之中”。西方现代诗也很重视反常,但不大讲究合道,这就使一些诗不符合事物的内在逻辑。这种创作手法也影响到我国童诗创作。一些童诗作者一味追求反常,追求奇趣,却忽视了事物内在的逻辑关系,令读者费解和看不懂,成为读者难猜之谜。归根结底,写这种童诗的诗人,还是没有很好地把握“虚”和“实”两者之间的关系。我们来看儿童文学作家张秋生的《青蛙写诗》:
下雨天,/雨点儿淅沥沥,淅沥沥。/青蛙说:/“我来写一首诗!”//小蝌蚪游过来说:/“我来给你当小逗号!”//池塘里的小泡泡说:/“我来给你当小句号。”//荷叶上的一串水珠说:/“我们可以当省略号。//青蛙的诗写成了:/“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在这首小诗里,青蛙是实,青蛙写诗为虚;小蝌蚪、池塘里的小泡泡、荷叶上的一串水珠为实,作小逗号、小句号、省略号为虚;诗的虚实搭配,恰到好处。既有反常,又合乎事物的内在逻辑,不愧为一首好诗。
四、学习古典诗歌的音乐性。凡诗都具有音乐性。音乐性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外在音乐性,又称为外节奏。它包括诗的段式和韵式。另一种是诗的内在音乐性,又称为内节奏。我国当代童诗,很多没有外节奏,只有内节奏。我国老一辈童诗诗人,一直在倡导童诗要两个节奏兼备,以适合儿童的年龄特征和审美需求。中国古典诗歌是两个节奏兼备的诗歌。这样,读者不仅用耳去捕捉诗语的音乐性,也可以用心去捕捉诗情的音乐性。我以为,从古典诗歌中学习和借鉴两个音乐性,对童诗的创作十分有益。它会使童诗更适合儿童的需要。
自然,古典诗歌可学的东西还很多,这里只是简单地列了上述四点。中国古典诗歌是中国文化的精髓。我们从中可以窥见东方智慧、人文精神和诗的高深的境界。我们学习的目的,绝不是守成和复旧,而是传承和创新。就像一棵树绵延不息的种子一样,落在土壤里产生一个完全崭新的生命。这个崭新的生命,既是对树的延续,也是一个活脱脱的新生命。诗的薪火,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在我国童诗发展进程中,也出现了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譬如童诗的成人化倾向,童诗缺少所写事物的内在逻辑、缺少儿童的情趣、缺少风趣、幽默等等。在童诗百年的时候,组织这场及时空前的童诗大讨论,它会像一场及时雨,浇灌和滋养这些童诗小苗儿,使其蓬勃向上并茁壮成长。
- 蔡宗齐谈古典诗歌研究及其海外推广[2022-0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