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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谣》:多重物化视角下的苦难书写及现实意义
来源:文艺报 | 徐德霞  2021年04月21日08:48

关于苦难的作品,或是描写孩子们在苦难中成长的作品有很多,尤其这两年,为了配合国家脱贫攻坚战的伟大战略,表现少数民族地区政府帮助村寨脱贫致富奔小康的作品愈发多了起来。胡永红这部作品反映的是在困苦之中,一个孤寡老人抚养自己的孙子茁壮成长的故事,同样也属于苦难书写这一类。这部长篇小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主要有两个方面。

多重物化视角透射出的文本空间及意蕴或主观“讲述”与客观“描述”的有机结合

这部作品在写法上很独特新颖,独辟蹊径,大胆而富有开拓性,是儿童文学边界书写的又一次挑战,当然也挑战了我们的想象力。说实话,借动物来讲故事的作品没少见,毕竟它们是动物,是有生命、有情感的,是可以发声的。而在这部长篇里,当斗笠、木屐、响石、荷花、香禾、芭蕉、背篓、标话、小溪、雷公、雨神、壮锦等等自然万物都出来讲故事的时候,我在心里不由得暗暗发出一声惊叹:这个作者可真敢创新,从哪来这么大的自信!

正因为她的叙事方式与众不同,我便很仔细地读了这些硬物件是如何叙述、如何表达的。首先,这不是同一个故事,由不同的人物从不同视角来叙述,而是多个角色,每人讲述一个侧面,然后连缀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由黑狗开头,雷公接着黑狗,水牛接着雷公,斗笠接着水牛——这么一个接一个连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件,并不都是拟人化的,而是守住自己的本性,从自我的视角来讲述一个故事情节。比如,斗笠讲的是火龙因为穿戴着蓑衣和斗笠上学,被同学取笑,几个孩子扯来扯去,扯坏了蓑衣,斗笠也被撕裂了。她只写了斗笠说:“我的脸破了相,豁开一个口子,如果再下雨,我会流哈喇子,怕是不好用了。”并没有写到斗笠怎么痛,怎么愤怒,也几乎看不到斗笠的情感表达,是一个纯粹的白描。但是写到水牛的时候,就写到了情感。下帅乡因为矿难事故死了好几个人,在送葬的路上,很多人都在哭,水牛身上也披了白布,当一对披麻戴孝的母子汲水从火龙身旁走过时,她是这样描写水牛的:“这样的抽噎声,让我的鼻子也有一些酸,我哞地叫了一声,很响。火龙可以听得见吧。”斗笠毕竟是个死物件,没有情感,如果写出斗笠的内心情感变化,就觉得不真实,别扭了。而水牛是有生命的,可以有情感。由此可见,作者虽然选了自然万物来讲故事,但其实是有区别的,在细节上都符合人物的物性。细节上的准确描写,让这部作品读起来很真实,让本不该说话的物件开口说话这样的处理变得合理可信。

物件的讲述与作者的描写有机结合,也增强了作品的语言之美和艺术之美。这部作品借不同的物件讲故事,并不是完全以物件的口吻来叙述故事,而是和文学描写有机结合。比如书中写斗笠:“我是斗笠,最初做成我的样子,应该就是比照着荷花和荷叶来的。荷叶厚实而宽阔,像碧绿的加了尖顶的圆盘,雨珠子落在上面站不住滑落下来,便成了我的样子。”最重要的是下面的描写:“下帅乡最漂亮的时节就是初夏,荷花开的时候。荷叶田田,沁人的香气弥漫水塘,蛙声欢跳。”可见这样的描写,已经脱离了斗笠的认知,因为斗笠是闻不到沁人的香气的。这种很有诗意的描写,完全出自作者之心。还有“我是南竹,在壮瑶乡最寻常的、随处可见的就是我。说木不是木,却是木,说草不是草,却是草。白水浅浅,萦山环绕,是我最爱成片生长之处。”这里如果把“我”换成南竹,也毫不违和。这种亦真亦幻的描写,运笔自由,也看得出作者艺术上的老到与自信。

我也曾想过,这部小说如果不这样写,而是按照惯常写法来写,写一个老奶奶在困苦窘迫的生活环境下,把一个孙子培养成大学生的故事。据实写来,尽管再增加很多情节和细节,这个故事还是很平庸。现在采取的这种写法,增强了作品的张力,“让文本叙事的意蕴空间达到了最大化的效果”(刘颋),换个人物,换个角度,就增加了很多内容和情趣。

现实主义与民族特色的交织互融

这部小说塑造了两个最具个性的人物形象:一个是水仙阿嬷,一个是火龙。水仙阿嬷这个人物,个性特别鲜明,朴实中不乏坚韧、执著、倔强、善良、勤劳,小小的身躯中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在这个人物形象的刻画上,每一笔都透着真实和质朴。作者没有一点点拔高,而就是从日常生活、日常对话中,突显出人物的内在力量。比如,水仙阿嬷用脚去挡孙子故意设下的铁锏,宁可扎伤脚也要保护那个斗笠;她几次三番地到乡政府等消息,就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已经去世;她执意不接受乡里的补助,还要捐钱给受难户等等情节和细节。凑份子修水渠,大姑知道火龙家里困难,不让水仙阿嬷出钱,她很生气,把钱都打掉到地上,说难道我不是村里人吗?言外之意就是你不要瞧不起人,我不需要你们怜悯!通过这段描写,一个很要强、很要面子、刚毅的乡村老奶奶形象跃然纸上。

对于火龙的形象刻画,有两个道具充分表现了他的成长:一个是斗笠,一个是鞋子。作者用了较多的笔墨来书写这两个物件。小时候火龙那么痛恨蓑衣和斗笠,死活不肯戴着去上学,甚至想毁掉它们,表现的是一个孩子的不懂事,不知世事艰难。而另一个道具是一双鞋——从木屐到波鞋。为了省钱,火龙宁愿穿着露脚趾的木屐上体育课,后来有了新的波鞋,也不舍得穿。一前一后,两相对照,能看出一个孩子真的长大了,懂事了。苦难是一笔财富,作者通过捉黄鳝,在木工坊打短工补贴家用等情节,写出了一个孩子在艰难中的成长,造就了一个正直、阳光、向上的好少年形象。

两个人物形象的典型塑造,以及主干故事的周密编织,让这部作品卓尔不群又有包罗万象之势,写出了壮族人民的现实生活,人与人之间互相关爱、相濡以沫。生活是困窘的,但老一辈人却给少年的成长搭建了一个良好的环境,他一直是在爱中成长的。更难能可贵的是,这部作品通过镶嵌其中的神话、传说、歌谣、民间故事和非遗产品等等,深刻反映了壮族的历史、文化、民俗、风情,写出了这个民族文化意义上的前世今生,写出了这个民族的独特性。

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整部作品好比一桌大餐,主食就是米饭,不管往这个米饭里加什么料,我们也早就知道今天吃米饭,可是吃什么菜就不得而知了。作者端出一盘又一盘菜,每一盘都出乎我们的意料,使阅读过程充满了期待。越往后,端出的东西越惊奇,越具有独特的文化价值。比如标话、嘹歌、壮锦等等。因此,这部作品也可以说是一幅壮族风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