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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文学》汉文版2021年4期|王剑宁:线索(节选)
来源:《民族文学》汉文版2021年4期 | 王剑宁   2021年04月27日07:28

1

黄昏,山坳中的牧区小镇苏阿塔斯显得分外古朴而安静,村庄上空,炊烟袅袅。牧区小道上,苏阿塔斯派出所所长张浩和他的战友们策马扬鞭,在广阔的春牧场巡视着,直到太阳即将落山,才匆匆返回。

苏阿塔斯派出所是一个典型的牧区派出所,由于工作的特殊性,马匹就成了派出所民警不可或缺的伙伴。返回派出所后,满头大汗的张浩和维吾尔族民警买买江走进办公室,立刻就端起水痛饮起来。这时,身材高大、朴实憨厚的副所长、哈萨克族民警赛里木急匆匆地走进门来。

“哦!赛里木,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看到赛里木有些惊慌的表情,张浩不禁诧异地问道。“张所,不好了,苏阿塔斯村又发生了一起牲畜盗窃案,这次一下子就丢失了六匹马!”赛里木略显紧张地回答道。

“六匹马!”说话间,张浩端着茶杯的手不自然地悬在了半空,喝进嘴里的半口水也由于慌乱而猛然噎在了喉咙中,呛得张浩连连咳嗽,甚至咳出了眼泪。稍作平静,张浩一边擦着眼角的泪花,一边喘着粗气连珠炮似的问赛里木:“都是谁家的马?什么时间丢的?是谁报的案?现场看了没有?有没有线索?”

“苏阿塔斯几个牧民的马,早晨放出去的,晚上收圈时发现不见了,据分析很有可能是中午丢的,居马霍加报的案,现场看了……”说到这里,赛里木突然停了下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所长由于剧烈咳嗽而有些变形的脸。他知道,所长最关心的,肯定是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线索”。

果然,看着赛里木吞吞吐吐的样子,张浩焦急地催促道:“啰唆啥?快说,有没有线索?”说到“线索”两个字时,张浩似乎与这两个字有仇似的,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气,甚至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赛里木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故作轻松地说道:“所长,不着急,啊?不着急!你先喝口水!”说着话,赛里木递上水,张浩勉强喝了一口,又催促道:“说呀!到底有没有线索?”

赛里木这才喃喃地说道:“都是放在野外的,没有人放牧,牧场太大,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听到这里,张浩焦躁地打断赛里木的话,有些失态地说道:“行了,又是自然放牧,又是没有线索,这些人都怎么了,难道他们就记不住教训!”张浩的情绪坏极了,他狠狠地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由于用力过猛,杯子中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张浩的手上,烫得他不停地吸溜着,张浩擦着手背上的水,有些疲惫地仰靠在椅背上,无奈地重复着两个字:“线索!线索!”

稍后,张浩的情绪才平定下来,他问赛里木:“这是今年以来发生在苏阿塔斯村的第几起牲畜盗窃案了?”赛里木回答道:“第八起!”

张浩又看了看买买江:“具体数据统计过吗?”买买江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道:“统计过,前后八起案件共计丢失了十三只羊,两头牛,八匹马。”

张浩又问道:“都没有线索吗?”买买江有些无奈地回答道:“这些案件都发生在苏阿塔斯牧区,由于自然放牧,无人看护,我们虽然走遍了牧场,都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发生那么多的案子,又长时间破不了案,牧民们怨言本就很大。这次一下又丢失了六匹马,恐怕要出事啊!”

听了买买江的话,张浩叹息着说道:“是啊!牧民们的损失太大了!”

这时,眉头紧锁的赛里木说道:“所长,咱们先不要自己乱了阵脚。你看,盗贼一下就偷了六匹马,又是在白天干的,目标这么大,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转移。现在才到黄昏,这些赃物很有可能还在苏阿塔斯,咱们只要守住老风口……”

“对,守住老风口,就能断了盗贼的去路!”听了赛里木的话,张浩猛地坐直身子,接着赛里木的话,有些激动地吼道。稍作思考,张浩的动作立刻恢复了往日的干练,他站起身来吩咐道:“咱们这就行动,买买江,你去准备一下,和我去守老风口!赛里木再去仔细询问一下报案人居马霍加,一定要往细里问,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

安排完毕后,张浩拿上一件大衣,和买买江驱车匆匆赶往老风口!

2

黄昏的苏阿塔斯,太阳在远处的山头只露出半个脸儿,警车行驶在暮色中,穿过狭窄的巷道,辗转在村头的土路上,扬起一股股灰尘。车内,买买江开着车,张浩坐在副驾驶位上,半眯着眼睛在思考着什么。

“来苏阿塔斯多长时间了?”良久,张浩问买买江。“快两个月了!”买买江目光直视着远方,山路崎岖,买买江的神色略显紧张。

“知道老风口吧!那可是苏阿塔斯通往外县的唯一出口。”张浩又问道。“知道一些,都是听赛里木他们说的,苏阿塔斯是一个牧业村,世代繁衍着两个部落的哈萨克人,一直就生活在这个封闭的山坳里。”

“是啊!老风口位于乌孙山脚下。苏阿塔斯四面环山,东西南三个方向被三座大山死死挡住,由于山势险峻,山外又连着山,层峦叠嶂,自古就没有任何通道。只有北面的乌孙山,有一个可以通向外县的路口,也是苏阿塔斯唯一可以喘息的咽喉,这个路口就是老风口。”说着话,张浩侧脸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山岭,暗淡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显出一丝沧桑。

警车翻过一座山头,买买江有些喘息地说道:“我听赛里木说过这个老风口,风大的时候,牛羊经过这里,不小心就会刮到悬崖下,一年到头,好多牲畜都死在了这里。”

张浩挺了挺身子说道:“是啊!赛里木说得不错,乌孙山是天山的余脉,延伸到苏阿塔斯,依然终年挂雪,寒风刺骨。特别是这个老风口,地势高,气候变化大,有时一天就有四季,很难捉摸。”

“苏阿塔斯这么封闭,也不知道这么些年,那些牧民是怎么过的?”买买江不解地问道。“不错,这些哈萨克人虽几经变迁,却依然沿袭着祖先的游牧生活,好在苏阿塔斯四面环山,适宜的温度使苏阿塔斯草场丰美,世代养育着这些哈萨克人的牛羊,也哺育着他们悠闲安逸的生活。”张浩解释道。

买买江停顿了一下,又问道:“这么封闭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发生这么多牲畜盗窃案,又都没有线索?”张浩叹了口气,“是呀,苏阿塔斯就是一座世外桃源。过去,两个部落的哈萨克人生活在这里,和睦相处,很少发生事端。牛羊早上放出去,不需要有人跟着,晚上自己就回到圈里来了。有时,一连放出去几天,牧民们也没有丝毫担心,现在突然发生这么多案件,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觉得,肯定是牧民们的这种生活习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贼人们钻了空子!”买买江说道。“这可能是一个原因吧!”张浩眉头紧锁,喃喃地说道,“今年发生这么多牲畜盗窃案,咱们的压力很大啊。”

随后,张浩敲了敲发胀的脑袋,目光久久凝视着窗外,不再说话。

黄昏下的老风口,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显得博大、沧桑、充满历史的玄机。在夕阳下,远处的沙丘和土包,恰似穿上了红色的长袍,巍然屹立在道路两旁。而路边则遍布着灌木丛、骆驼草和沙棘,倍显荒凉。山口两侧,乌孙山山脉逶迤西去。峰顶一侧,披着残阳余晖,像是镶上了一道暗黄的金边,忽隐忽现。而山腰的皱褶地带,则隐没在巨大的暗影之中,神秘而厚重。

警车在老风口停下,张浩和买买江从车上下来,顿时感到一股寒意扑面袭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弓着腰,显得十分寒冷。

“老风口就是老风口啊!你看,已经入春了,这老风口却比村里冷了许多。”张浩缩着脖子大声说道。买买江转身拿出车里的大衣,递给张浩:“是啊!真冷!”

二人穿上大衣,眺望着暮色中的群山,直到太阳完全落下,才钻进了车内。这时,老风口虽然寒冷,却并没有刮风。

然而,天完全黑了下来后,风声就开始从黑暗中传来了。随后,风声越来越大,像是一只猛兽,用力推搡着警车,坐在摇来晃去的车里,张浩和买买江的神态略显紧张。不久,外边下起了雨夹雪,有力地击打在车窗玻璃上,发出令人惊心动魄的脆响。

后半夜,寒冷子弹般穿透车体,又轻松地击穿大衣,刀子般扎在张浩和买买江身上,两人顿时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缩在大衣里,张浩眼睛仍然警惕地看着车外。黑暗中,他扭头看了看坐在驾驶位上的买买江。由于寒冷,买买江缩在大衣里,张浩只看到了他的半个脑袋。

“到底年轻,这么快就睡着了!”张浩打着打火机,侧身准备为买买江盖紧大衣时,却突然发现买买江并没有睡着,大衣毛领后露出的两只眼睛,依然紧紧地盯着窗外,那样有神,那样明亮。

张浩突然有些感动,买买江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刚入警不久就分到了偏僻的乡村,这才几个月,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这样的乡村生活。

想到这里,张浩轻声问道:“冷吗?买买江。”买买江缩了缩脖子笑着说道:“冷!太冷了!”

张浩疼爱地向买买江的位置挪了挪,掏出一根烟递给他,自己也点了一根,两个人抽着烟,再没有说话。

良久,买买江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张浩犹豫着说道:“所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却不知道怎么说!”张浩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买买江的肩膀,鼓励着说道:“问吧,只要我知道!”

买买江在黑暗中静默了一会儿,狠抽了一口烟,才小声问道:“所长,你说如果我们今天冻死在了这个老风口,值吗?”

“是呀!值吗?”

张浩没想到买买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突然就怔住了。黑暗中,张浩抽着烟,并没有立刻回答买买江的问题。他觉得这个问题既简单又深奥,他需要给买买江这个新警一个合适的回答,同时也是给自己找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答案。因为,从警已经十五年了,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认真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因此也就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那一刻,张浩的眼前突然闪过了妻子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似乎也在等待着同样的一个答案。

买买江的问题令张浩思绪万千,张浩的脑海中翻腾着从警以来的各种经历,那些经历并没有什么传奇,但却有苦有甜,正是那些有苦有甜的日子,使自己日渐变得坚强起来,可以从容面对生活中的种种困难,从而不再害怕风雨的磨砺。张浩边抽着烟,边在黑暗中轻轻笑了一下,他亲切地搂住买买江的肩膀说道:“也许,人的一生当中,坚守,本就是一种价值。”

听了张浩的回答,买买江久久没有出声,只是一个劲地吸着烟,像是在品味着烟的味道,又像在咀嚼张浩的话。黑暗中,张浩又向买买江靠近了一些,两个坚守的身躯紧贴在了一起。

此时,老风口的风终于停了!

3

清晨,经过老风口一夜的守候,张浩和买买江疲惫地坐进车内,警车从老风口驶出,返回派出所。喝过早茶后,张浩顾不得休息,立刻召集民警们开会。

“大家最近要辛苦点,白天和夜间要不间断对老风口实施蹲守。我有预感,这次只要咱们守住了老风口,贼人就无法转移赃物,露出破绽,就是迟早的事情。”

这时,民警王刚关心地说道:“所长,你辛苦了一夜,今天我们上!”张浩想了想,说道:“行!王刚,喝完茶,你带上几个人,守住老风口,不能大意!”王刚将碗底的奶茶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匆匆带人赶往了老风口。

张浩进一步分析道:“要想抓住那个贼人,我们只守住老风口是不够的。守住老风口只是一个被动的举措,就像扎麻袋,仅仅是扎住了口,要想知道麻袋里装着什么,咱们还得要伸手去摸。彭帅,你带上几个人,好好摸一下。”

听了所长的安排,眉清目秀的彭帅有些犹豫地回答道:“是,所长,不过,你也知道,咱这牧区情况特殊,摸起来可不那么容易啊!”

“困难再大,也得去做,一家家走访,一户也不能放过!”张浩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那好,我们一定尽力去做!”听了所长的话,彭帅没有再多说什么。

清晨,苏阿塔斯村阳光温暖,纵横的小道上,彭帅带着两个协警开始步行走访。其实,这个走访,就是张浩所说的“摸”。

此时,一个协警摇着头发着牢骚:“说得容易,摸?怎么摸啊!这苏阿塔斯虽然不大,方圆只有几十公里。居住在那里的牧民也不多,大概也就一百来户。但这些牧民居住分散,东一家西一户的,有的可是相隔就有十几公里,哪那么容易!”

另一个协警立刻附和道:“是啊!这个地方可是牧区,不像城市,没有网络,也没有探头,在这里,咱们那些科技手段可都用不上,就靠咱们这两条肉腿,咋摸!哎,这日子过的!”

听了两个人的话,彭帅并没有发火,只是语气坚定地说道:“哪那么多牢骚话,走访,可是咱们警察的基本功,好多案件就是靠咱这两条腿走出来的!”听了彭帅的话,两个协警对视着做了个鬼脸,不再吭声。

彭帅之所以没有发火,是因为他最初对走访的看法也与那两个协警一样。记得刚入警时,彭帅对老警察们津津乐道的走访就很有些不同看法,不就是靠两条腿“走”吗?有那么神吗?是人就都会。彭帅觉得走访实在是个笨办法,而警察破案应该是个技术活儿。在警校里,彭帅就对教官传授的走访技能没做太多的关注,他喜欢刑事技术,喜欢痕迹学,喜欢在网络中寻踪觅迹,更喜欢在DNA里找到答案。彭帅觉得,那才是警察职业最本真的写照,既神秘,又充满刺激和乐趣。然而,入警不久,彭帅才惊讶地发现,警察所从事的几乎每一项工作,竟然都是与走访连在一起的。破案,就更是如此。特别是在牧区,没有闹市,没有人流,没有网络,也没有探头,在这里,一些在城市可供利用的科技手段都用不上,更多的时候,就得靠两条腿。这个发现,完全颠覆了彭帅对警察的最初认识,也使他真正认识了警察,认识了警务工作。

这次,又要开始走访了,彭帅知道,这样的走访,虽然艰苦,也可能一无所获,但却是必须要做的。边说着话,三人来到了山道里的一座小村庄,走进了村头最边上的一个牧民家中。

院中,苍老的主人白汉正在喂羊。彭帅迎上去,热情地用哈萨克语打着招呼:“佳克斯吗(你好吗)?白汉老人家,忙着吗?”白汉老人看到几个警察进来,笑着回答道:“佳克斯,佳克斯,都好着呢!”

握手间,彭帅关心地问道:“老人家,最近你的羊都没事吧?”白汉指着圈中的羊回答道:“没事,没事,都好着呢!不过,最近村里可又丢了几匹马,你们又要辛苦了!”彭帅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嘛!”

“这些可恶的贼娃子,害得大家好苦。不过,你们这样找可不是个办法,苏阿塔斯是牧区,没有城里那些柏油路什么的,只有牧道,不能开车,你们靠着两只脚,可走到什么时候啊!”白汉担忧地说道。

“谁说不是呢?不过,即使再困难,我们也一定能把案子给破了!”彭帅抬起头,目光中透出一种自信。

“老人家,家里人都在吗?”这时,一个协警问道。

“儿子进山了,山里还有几只羊,要赶回来!”

听了白汉老人的话,协警皱着眉头说道:“就是嘛!咱们牧民都以游牧为生,有的一连几天都不见回来,这可怎么查啊!”

的确,那个协警说得不错,苏阿塔斯是牧区,由于封闭,村里没有柏油路,只有牧道。这些牧道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土路,而尽是些羊肠小道,只容纳牲畜走,根本不适合车辆过。然而,问题不全出在距离上,也不在路上,根本问题,还在于牧区的特殊性上。牧民们以游牧为生,自然要走出去,有的牧民进山后,一连几天都不见回来。走访首先访的就是人,人不在,你是不是要等?但民警们等不起,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发现线索。问题也不全出在人上,还有那些牲口。苏阿塔斯的哈萨克人习惯了自然放牧,自从偷盗事情发生后,有些牧民开始改变古老的放牧模式了,有些却依然不以为然。于是,牲畜放出去了,往往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间回来。民警除了查人,更重要的就是查牲口,牲口不在,不就还得等吗?

可是,即使这样,民警们依然清楚地知道,走访是一项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只有扎实地走访,才有可能确保其他工作的开展。转眼到了晚上,走访仍然一无所获。这时,当彭帅他们经过一户牧民家中时,突然听到院内传出激烈的吵闹声。

彭帅看了看院门上的门牌号,问道:“这是谁家啊?”一个协警回答道:“是牧民阿勒腾家。”

另一个协警笑着说:“阿勒腾可是咱们这有名的酒鬼!这个家伙一喝起酒,就啥也不顾了,这次不知道又搞出什么幺蛾子了!”听了这话,彭帅犹豫了一下说道:“走,还是进去看看吧,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咱们不能不管!”

院内,阿勒腾的老婆正擦着眼泪,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哭着往外走。此时,神态猥琐、身材瘦小的阿勒腾从屋里冲出来,死死抓住老婆的手,任凭老婆口水溅到脸上,就是不让走。顿时,阿勒腾老婆哭得更厉害了,发疯般吼道:“放开我,你这个酒鬼,我当初是瞎了眼睛,找了你这个窝囊废,这次我再也不回来了!”

然而,阿勒腾厚着脸皮,依然死死抓住老婆的手央求道:“老婆,下次我再也不敢了,你走了,我到哪吃饭去呀,就不要走了,啊!”但阿勒腾老婆还是不依不饶地骂道:“不行,你这个混球,放开我!”

看到民警进来,阿勒腾立刻放开了老婆,不好意思地袖着手,蹲在屋檐下。阿勒腾老婆看到警察来了,就更加大声哭喊着:“刚好,你们来了,干脆把这个死鬼给枪毙了!”

看到这个情景,彭帅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笑了一下,站在两人中间问道:“怎么回事啊?又哭又闹的!”阿勒腾老婆扯着嗓门吼道:“都是这个死鬼,整天就知道喝酒,今天大白天又喝醉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彭帅耐着性子劝道:“两口子嘛,这样多不好,让人笑话!”阿勒腾老婆瞪了彭帅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说得倒轻松,放在你身上你也一样,这日子实在是没办法过了!”

彭帅并没有生气,在牧区工作已经几个年头了,彭帅太了解牧民们的性格了,他们虽然有时有些粗俗,但心地却是不坏的,想了一下,彭帅故意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阿勒腾老婆赌气回答:“干脆,你们就在这把他给枪毙了!”听了这话,彭帅依然没有生气,在牧区工作,学会忍耐,是必须要掌握的本领。彭帅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问道:“那怎么行?警察办事,必须要有根据的,他打你了吗?”

阿勒腾老婆瞪着眼说道:“怎么不打啊!一喝醉就打!”听了这话,彭帅顿时有了主意,故意高声说道:“那就好,打人是犯法的,既然这样,那今天我们就把他带走了,关起来,饿他三天,看他还喝不喝酒!”

说罢,彭帅转过身,给两个协警使了个眼色。一个协警心领神会,立刻拿出腰间的手铐,走向前去佯装要铐阿勒腾。

看到这情形,阿勒腾老婆急了,丢掉包裹,上前拦住协警,惶恐地说道:“我说让你们在这把他枪毙了,可没说要带走啊!”彭帅看到事情有了转机,立刻大声说道:“不带走也行,你们好好说话,不许再闹了!”

听了这话,阿勒腾老婆收住了哭声,抓住阿勒腾的胳膊小声说道:“行,行,我们自家的事,就不麻烦你们了!”

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彭帅和两个协警走出院门,三个人相视一笑,不禁叹了口气!

4

就在当天,按照张浩的安排,赛里木再次来到居马霍加家中。

“是赛里木副所长啊!找我有事吗?”看到赛里木,戴着毡帽、身材略胖、满脸堆笑的居马霍加开门迎了出来。“也没啥事,就是想和你聊聊。”赛里木并没有急于说出来意。说着话,二人走进屋内,盘腿坐在炕桌旁,边喝着茶,边聊着。

“赛里木啊,我的那匹马找到了没有啊!”居马霍加着急地问道。“正在找呢,这次加上你的那匹马,一下就丢了六匹,牧民的损失这么大,我们也着急得很呐!”赛里木叹了一口气。

“谁说不是呢,牲畜就是咱们牧民的命根子,一下子就丢了那么多,谁不着急啊?”居马霍加附和道。“是呀,都着急,不过,我们正全力侦查,相信案件一定能够侦破!”

“要说这线索……”这时,居马霍加突然向赛里木身前靠了靠,神秘地接着说道:“我倒有一点发现!”居马霍加凑近赛里木的耳朵,小声地嘀咕着……

回到派出所,赛里木立刻来到张浩的办公室。

“赛里木,有什么发现吗?”看到赛里木走了进来,张浩急忙问道。“有,张所,我在居马霍加那里打听到了一个重要线索!”赛里木有些激动地回答道。

“快说,什么情况?”听了这话,张浩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据居马霍加反映,那个贼人很有可能是木拉提。”

“木拉提?”张浩念叨着这个名字,随后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为什么要怀疑木拉提,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吗?”

赛里木喝了一口水,详细述说着:“据居马霍加说,他曾经多次在牛羊出没的草场看到骑着马的木拉提,像是在观察着什么。何况,案件发生后,木拉提突然就消失了,直到今天才回来。”

“是吗?这的确有点可疑,走,咱这就到木拉提家看看!”张浩果断决定。

当张浩和赛里木来到木拉提家中时,身材矮小,但却十分精壮的木拉提正在打扫院子,看到张浩和赛里木进来,木拉提立刻放下扫把,迎了上去。

“哎,张浩所长,你们来了!”张浩笑着回答道:“是啊,木拉提,听说你的马养得不错,我们来看看!”

木拉提狐疑地看了看张浩,随后大声说道:“还行吧,咱们牧民可是就靠这些牲畜过日子呢!”

说着话,三人来到木拉提家的马厩旁,张浩看着正在吃草的马问道:“今年的草长得怎么样啊?马都够吃吗?”木拉提不置可否地回答道:“还行,谁都知道,咱们苏阿塔斯的草场一直不错!”

张浩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木拉提的神色,若无其事地问道:“最近村里发生了很多事,你知道吗?”听了张浩的话,木拉提这才显得有些紧张起来,躲闪着张浩的目光回答道:“听说了,以前可很少发生这样的事啊!”

“是啊!如果你最近听到什么事,可一定要告诉我们啊!”张浩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犀利地逼视着木拉提的眼睛。

木拉提紧张地躲闪着张浩的目光,惶惑地说道:“那当然,那当然,有啥事肯定要先跟你们说。”

“刚才看到了吗?这个木拉提神态很可疑,好像总在回避什么?”从木拉提家出来,走在乡村小道上,张浩小声对赛里木说道。赛里木点了点头:“就是,我也觉得不对劲!”

张浩考虑了一下,嘱咐道:“木拉提很可疑,但在没有什么证据之前,先不要动他,你先盯着,一刻也不能放松。”赛里木再次点着头说道:“放心,所长!”

就在这时,对面的村道上,几个牧民骑着马赶来,扬起一路灰尘。马队走到近前,张浩这才看到领头的是胡须斑白、神态庄重威严、骑着高头大马的艾克拜尔老先生。

“是艾克拜尔老先生啊,这么多人,是有什么事吗?”张浩走到老先生艾克拜尔的马前,仰头亲热地问道。然而,老先生却纹丝不动地坐在马背上,仿佛没有看到张浩,没好气地说道:“张浩啊!丢了这么多牲畜,你们还有闲心散步啊!我们听说是木拉提那家伙干的,这就去找他算账。”

听了老先生的话,张浩顿觉有些不妙,木拉提和艾克拜尔不是一个部落的,如果双方闹腾起来,很有可能会引起两个部落之间的冲突。想到这里,张浩高声说道:“老先生,我们也刚问过木拉提,不过,是不是他干的,我们还要调查。您老放心,我们一定会查个清楚。”

不想,老先生昂着头,并没有理会张浩,而是挥了挥手,不屑一顾地说道:“还查个什么啊!绑起来一问就知道了!”听了这话,张浩不禁大惊,看来牧民们迟迟看不到破案,是有些急不可待了,遂上前一步,拦在老先生马前,大声说道:“不行,老先生,你们这样做,会出事的!”

老先生抖了抖缰绳,粗声问道:“出什么事啊,那些贼娃子,不该收拾吗?”张浩耐着性子解释道:“是该收拾,老先生,但那是我们警察的事,一切都要法律说了算!”

老先生又拉了拉马缰,瞪着张浩问道:“那,你说怎么办?”张浩想了一下,回答道:“您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

老先生扭头与几个哈萨克老人小声嘀咕着,随后说道:“行,我们相信你说的话。但是,哈萨克人有个习惯,立誓是要有个说法的!”张浩警觉地抬起头问道:“什么说法?”

老先生笑了一下,高声说道:“喝酒,你能喝下我们的酒,就相信你!”说着话,老先生解下腰间的酒囊,扔给了张浩,张浩接住酒囊,一时愣在了那里。“怎么,不敢喝?”老先生有些不屑地看着张浩。

张浩拿着酒,他知道,哈萨克人性格豪爽,爱酒而善饮,遇到难办的事,哈萨克人往往喜欢用酒了断。看来,虽然自己很少喝酒,酒量也不大,但今天这个酒是必须要喝的了,张浩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两个部落打斗的场面。

不再多想,张浩咬咬牙说道:“好,老先生,这酒我喝!”张浩打开酒囊,仰头喝下一大口,顿时感觉胃里在翻江倒海,搅得他全身发汗,似乎有一种浴火的感觉。

看到所长真喝起了酒,赛里木上前劝道:“所长,不能再喝了,这样喝会要命的!”随后抓住张浩手里的酒囊,准备夺下来。不想,张浩用力推开了赛里木的手,他知道这时候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这酒就喝不动了,自己就无法阻止牧民们去找木拉提算账。

于是,张浩憋住气,再次拿起酒囊,大口喝着。酒喝完,张浩摇晃着,抬手把酒囊递给身旁的赛里木,赛里木把酒囊还给了老先生。老先生拿着酒囊,摇了摇,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张浩,随后大声说道:“行,小伙子,好酒量,这次我们就相信你!不过,如果你们还抓不住那些贼娃子,那我们就自己去找!”说完,老先生一拉缰绳,带着众人策马返回。

这时,张浩已经大醉。赛里木扶着摇摇晃晃的张浩,蹒跚着向派出所走去。即使在酩酊大醉中,张浩依然不停地念叨着:“线索,线索!”

5

清晨,就在张浩他们苦苦追寻破案线索时,边境某口岸出现了一个神秘人物。

早春的阳光温暖着边境口岸,一大早,边防武警就在检查着过往的车辆。这时,一辆大轿车通过检查后,缓缓停在街道上,从车上下来一个身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身材瘦高的神秘中年男子。男子下车后,点上一根烟,四下看了看,来到一个饭摊旁。

“老板,来五根油条,一碗奶茶!”

“稍等,马上就来!”

点完饭后,神秘男子抽着烟,坐在饭桌旁,观察着周围的行人。稍后,老板把油条和奶茶端了过来。神秘男子掐灭烟,边吃油条边和老板攀谈。

“老板,听说过苏阿塔斯吗?”

“噢,你是说苏阿塔斯吗?那可是个盛产牛羊的地方。不过,那地方远得很,离这还有二百多公里呢!”

“是吗?这么远。”

“你去那里干啥啊?”老板又问道。

“听说那里的皮子和奶子很赚钱,我去碰碰运气!”神秘男子微笑着说道。

“是啊!那里虽然很远,却草原辽阔,牛羊肥壮,是个好地方啊!”老板赞赏着说道。

吃完早饭,神秘男子擦擦嘴,交了钱,来到路边拦住一辆出租车,探头问道:“师傅,去苏阿塔斯吗?”

“去呀,不过价钱可不便宜!”出租师傅微笑着说道。

“没事,只要能平安到达就行!”说完,神秘男子转身坐到了车内,汽车随即驶出了口岸。

三个小时后,出租车来到老风口,正在蹲守的民警王刚经过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随即放行。车辆转过老风口,径直向苏阿塔斯驶去。

当天晚上,皮子大户拜山家的屋内人头攒动。昏黄的灯光下,老先生艾克拜尔、神秘男子,以及其他几个哈萨克人围坐在炕桌旁,兴高采烈地寒暄着。桌子上,摆放着各种哈萨克小吃,神态憨厚、慈眉善目的主人拜山正在将刚煮熟的羊肉摆在桌子上。

这时,老先生艾克拜尔喝着茶说道:“拜山啊,别忙了,快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尊贵的客人吧!”

拜山停下手中的活儿,憨笑着指指神秘男子说道:“咱们这位尊贵的客人叫李明,是我的好朋友,一直在国外做生意,可是个大老板,这次来咱们这,是准备在这里投资的!”

“是啊!我叫李明,一直在国外做生意,听说咱们苏阿塔斯盛产牛奶,这次回来,就是看看能不能在这里建一个奶粉厂!”李明不失时机地说道。

听了李明的话,老先生显得异常高兴:“那太好了,我们这里的奶子就是多,但在山疙瘩里,不好运出去,你要在这里投资,那可帮咱牧民大忙了!”这么多年来,老先生为了改善牧民们的生活费尽了脑子,可是由于苏阿塔斯太封闭,那么多的奶子运不出去,有的就坏在了缸里,让艾克拜尔伤透了心,这次听说有人要来投资,他自然是万分高兴。

老先生的一席话,李明听着舒服极了,他兴高采烈地说道:“就是,就是,我这次就是来考察的,估计问题不大!”

“好,那我们就靠你了!来,这肉可是没结婚的羊娃子,香着呢!”老先生递给李明一块肉。

李明微笑着接在手里,十分客气地说道:“谢谢老先生,不过,事情成不成,还要靠你们帮忙啊!”

“没问题!没问题!”在座的牧民们举起酒,纷纷与远道而来的客人碰杯。

然而,当牧民们期待着李明能给他们带来好运时,却不知道,这个神秘男子的到来,并不仅是投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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