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线无战事》作者雷马克,一个多面的伟大的怀疑论者
他是人道主义者,他是风度翩翩的花花公子,他为纳粹所憎恨,并为纳粹褫夺了国籍:他的《西线无战事》1929年出版,当时的发行量高达500万册,取得了“欧洲亘古以来书业的最大成就”。2020年是他逝世了五十周年(1898-1970)的日子。他就是我要说的德国作家埃里希·马里亚·雷马克(Erich Maria Remarque)。
他出生于德国的奥斯纳布吕克(Osnabrueck),父亲从事书籍装订工作。他先在师范学校读书,后被征入伍,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他曾5次负伤,战后补修母校的课程,后曾当过老师,做过记者。也算是机缘凑巧,福星高照,这位钉书匠的儿子取得了贵族的称号,被封为“布赫瓦尔德男爵”,他开始写起了小说。不写不知道,一写吓一跳,没想到写作这个行当这么艰难。他想起托马斯·曼的话:“写作对于作家来说比对任何其他人都要艰难得多。”可他却留下了13部长篇小说。另外他还发表了三个剧本,若干形式多样的电影脚本;诗歌、短篇故事、报告文学等等也都是他的拿手好戏。他的作品曾被译成五十五种语言,并被拍成电影。
他对生活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并将其诉诸笔端。在给友人的信中他曾经这样写道:“两年来陷于忧郁和怀疑之中,不愿见人,也不想独处;只想封闭一下自己,寻找清澈见底的正能量。可这又何其艰难。有时觉得,为时已晚。”于是便在灯红酒绿中,在音乐之声中,寻求安慰。
长篇小说《西线无战事》(Im Westen Nichts Neues)出版,就像是平地响起一声焦雷,将这部作品送进文学史的殿堂,成为具有永恒价值的作品。小说写的是,一战中一个名为鲍尔·博伊默尔的青年在学校教师的鼓动下,参加了志愿兵,开赴西线。在前线他修筑堑壕,侦察敌军动向,看管俘虏,还要和虱子老鼠交锋;最为恐怖的是开枪杀戮。在一次探亲假中他回到家乡,见到家乡的父老却是寡言少语,不愿言说他在西线的经历,只是说:“西线无战事。”1917年鲍尔负了伤,被送进杜伊斯堡的野战医院。住院期间向受伤的战友交流其战争的经历。小说以冷峻、清醒、调侃的笔调揭露了战争的残酷恐怖和荒谬,细致入微地描绘了当时“迷惘一代”的心态,以及他们的觉醒,从而引起千万人的共鸣。
新版《西线无战事》,李清华/译,译林出版社,2021年4月
从德国文学史的角度来看,雷马克的文学创作属于新实际主义,1920年代在德国本土生发的表现主义的呐喊、激情、冲动在德国逐步沉寂下来,对“新人”的呼唤也归于虚无,大家不再天马行空,双脚重新踏在大地上,摒弃非理性,从实际出发,客观冷静地描写生活,把握现实;不唱高调,罕谈主义,追求作品的客观性、真实性、文献性和纪实性,以反讽的方式揭露时代的弊端。布莱希特的《三毛钱歌剧》、托马斯·曼的《魔山》、德布林的《亚历山大广场》、卡夫卡的小说也可以归于此类。从某种意义来说。它是现实主义的别动队,1933年纳粹上台,新实际主义随即戛然而止。纳粹是种族主义、民族主义、乡土情结、地缘情结、战争崇拜等各种思潮的大杂烩,提倡的是“血与土”的文学。雷马克是纳粹的死敌,他是坚决反战的;他是义无反顾的和平主义者,尤其《西线无战事》乃是新实际主义中反战文学的模板。后被拍成电影,该电影成为20世纪美国好莱坞百部最佳电影中的佼佼者。1930年在柏林初映时,几个冲锋队员在约瑟夫·戈培尔的率领下闹场,致使电影停映。1931年,《西线无战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却遭到“德意志军官团”的抗议,理由是:小说讽刺嘲笑了德国的“威武之师”。1933年5月10日在柏林歌剧院广场举行了“焚书大典”,一百三十多位作家的书被烧被禁,雷马克的书更是在劫难逃,给出的理由是:“对我们在一战中浴血奋战的军人进行了文学上的背叛”。1938年纳粹更是悍然褫夺了他的德国国籍。他的妹妹也受到株连:1943年她曾公开表示,她不相信德国会取得最后胜利;结果付出被纳粹处死的代价。1939年他到了美国的纽约,1947年加入了美国国籍。不过他经常生活在瑞士的提茄诺(Tessin),他的书卖得很火,丰厚的稿酬使得他生活阔绰,豪华的广厦为那些流亡者提供了庇护之地。托马斯·曼,恩斯特·陶乐(Ernst Toller, 德国表现主义戏剧家),卡尔·楚克迈耶(Carl Zuckmayer),艾尔泽·拉斯克-徐蕾(Else Lasker Schueler,1869-1945,杰出的表现主义诗人)都曾在他那里驻足。这位交游广阔的作家还与大名鼎鼎的埃里希·凯斯特纳和赫尔曼·黑塞有着书信往来。可他还声称,他所交往的都是一些朴实而又平凡的人。
雷马克不仅才华出众,而且还风流倜傥,颇得女人缘。曾和好莱坞演员黛德丽、格莉特·嘉宝传出绯闻。
沉寂了一段时间后,他又有多部长篇小说问世:《三个战友》《黑色方尖碑》《老天无无宠儿》,这些反映了“失落一代”的幻灭;《流亡曲》(又名爱你的亲人近人)《凯旋门》《里斯本之夜》,以及作家死后一年出版的《天堂阴影》,这些都描写了纳粹统治时期德国流亡者的生活。其中《凯旋门》最为成功。这部作品故事情节曲折,采取“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手法叙事。一朵是爱情,一朵是复仇,但它又不同于一般的言情小说。小说中的主人公不参加任何社团,任何政治活动,追求的只是自己“纯粹”的人道主义理想。主人公处处闪耀着作者本人的影子。雷马克的有些作品结构有些松散,情节也不那么紧张,而《凯旋门》结构紧凑,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其英译本先在美国问世,先声夺人,引起轰动,成为畅销书,发行了200万册以上,从而赢得了文学上的第二次的辉煌。
雷马克写作的主题乃是生与死,爱与恨中的人性,为此他俘获了广大的读者,或者用现在的话来说,他赢得了不计其数的粉丝。可是有些“粉丝”一旦面对他的艰深一些的文字时,就会知难而退;而高雅文学的圈子无法否定雷马克的文学成就,可也懒怠认可他。比如说,被称为“文学沙皇”或“文学首长”的马策尔·莱希-拉尼茨基(Marcel Reich-Ranicki)就曾在《法兰克福汇报》上发文说,对雷马克他从来没有感到什么特别的兴趣,他并没有“在德意志文学中发挥什么大的作用”。他认为《西线无战事》讲述了20世纪开始时所发生战争的日常生活,所表现出来的口味或者说审美观与千百万人的口味或者说审美观并没有巨大的差异,大家都为“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而欣喜。
“人以群分”,人类有相隔的一面;人类又有相通的一面,如果它涵盖了人类最普遍的感情,那它就会超越时空,传颂千古。尽管对雷马克的作品有这样或那样的看法,但是有一点是众口一词:它们是时代的见证。直到今天,雷马克的作品还是人们所喜爱的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