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往事:莫奈与他的朋友们
《睡莲》 莫奈 1916-1919年左右
展览:莫奈与印象派大师
展期:至2021年8月1日
地点:上海中山东一路1号2楼
正在展出的“莫奈与印象派大师”是法国巴黎玛摩丹莫奈博物馆甄选其藏品第三次来上海。2014年上海K11艺术中心举办过“印象派大师莫奈特展”,2020年,上海外滩壹号展出“莫奈《日出·印象》特展”。这次共有61件艺术珍品汇聚上海滩,讲述了有关“印象派”的往事。
印象派不单单指一种画风或某个流派,或一场艺术运动,它更像是一场集体冒险,一群志趣相投的年轻人怀着对大自然及当下生活的热情观察、思考、讨论、写生、创作,把他们心中的向往付诸实践。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每位艺术家的独特风格。其中,德加、莫里索和雷诺阿专注于人物肖像画的表达,而毕沙罗、西斯莱、基约曼和希涅克则侧重于描绘风景。但无论以何种方式呈现,每一位印象派画家都为绘画艺术的革新做出了贡献。
如画的岁月
大主角当属克劳德·莫奈,不但作品数量最多(20件),而且较完整,大致可涵盖其艺术生涯的三个阶段。寻着他的人生足迹,自然而然便勾连起了对其他画家的记忆,顺势可探寻印象派诞生前后的时代艺术背景。
按展陈顺序,法国十九世纪“巴比松画派”的老朋友柯罗首先出场。他以抒情诗般的风景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的两件作品很小,一件是古典画风《翁弗勒尔:恩惠海岸的树木》,一件属柯罗典型风格的《叶隙中的阿夫赖湖畔》。接下来是莫奈的启蒙老师欧仁·布丹,《退潮后的小船》中一只帆船倾斜地搁浅在海滩上。当年在勒阿弗尔的海滩上,布丹不关心水手与风浪搏斗的故事,他关注的是天空的颜色和云层的变化。这给一旁好奇观看的15岁少年莫奈以醍醐灌顶般的点拨。隔过勒帕热的一幅裸体人像《第欧根尼》,35岁的莫奈登场了。
从1873-1878年,莫奈在巴黎郊区阿让特伊居住了5年,创作了200多幅作品,完成于1875年的《漫步阿让特伊》正是这个时期的代表作品。莫奈的妻子卡米耶打着洋伞逆光走着,大儿子让跟在一旁。正中那个男子不知何人,多半是莫奈添加上去平衡画面之用。画中的主角是卡米耶,观众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轻盈的体态,还有略带一点思虑的步伐。人物背后的云层扭动着,这是画中最明亮的区域。莫奈大量使用铅白。在他生活的年代,铅白的制作变得更加简便、高效,成为莫奈的基本颜料。它既明亮耀眼又遮盖性强。莫奈经常把铅白掺进混合颜料中,用来调整色调、增加质感。云层上掺了淡蓝的白与卡米耶微微泛红的白色衣裙,采取了不同的油彩厚度,带来了丰富的层次感。宁静的村庄是美丽的,从巴黎来的火车却打破了这一片宁静。莫奈兴奋地看着火车驶过,他喜欢这个工业化时代最突出的象征,他用画笔迅疾地记录在画布之上。
同样是创作于1875年的《雪中列车》为两年后莫奈描绘巴黎的火车站埋下了伏笔。他开始探索如何表现有色彩的烟雾。1877年1月,莫奈聚精会神地站在圣拉扎尔火车站外,紧张地勾勒《圣拉扎尔火车站:欧洲之桥》,他妄图在画布上凝固住那些令他着迷的“彩色的烟雾”。火车头冒出的蒸汽弥散开来,一部分笼罩在左后方高耸的候车大厅的外墙上方,另一部分钻到了右侧被称为“欧洲之桥”的铁路立交桥底下。这一幅显然比《雪中列车》的难度更大,无法用手抓住的烟雾时刻发生着厚与薄的转换。莫奈力图表现烟雾的色彩,让观众感受到它们的重量与体积的变化。莫奈曾在信中记录:“一个快速的火车头,带着两个巨大的、吞噬一切的轮子,单独地立在那里,烟筒里厚重的黑色烟雾缓缓升起,直上云霄,从桥上那一排铁梁中飞过。”
莫奈一口气画了11幅,既有局部也有整体。这一组画成为他早期最出名的系列作品。1877年12月,由于时常陷入债务的压迫,莫奈无法再靠画作收入承担阿让特伊的日常开销以及往返巴黎的费用。生活的拮据迫使莫奈不得不搬离阿让特伊,沿塞纳河继续向西北到了另一个暂时落脚地点——韦特伊。真是雪上加霜,1878年2月妻子卡米耶生下了二儿子米歇尔后,身体越来越虚弱。她积劳成疾,于1879年9月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雾中的韦特伊》恰是在这一年创作的。
这幅画很神奇,近看雾蒙蒙,似乎什么都不存在;远看才能发现坐落于塞纳河边的这座村庄里高高低低的房屋,隐隐地现出了轮廓。这是一件杰作,完成于莫奈一生中最悲惨的一段时光里,这一年他39岁。莫奈本想以50法郎卖给朋友福雷,对方却认为画上几乎什么都没画,直接拒绝了这一笔交易。后来总算有人买去,但几年后,莫奈又花钱把这幅画赎了回来。此后,他一直收藏在身边,直至生命的最后时刻。到了莫奈创作《吉维尼的黄色鸢尾花》时,已是1887年,他的生活已大为好转。这时他已在巴黎西北的吉维尼小镇定居4年,这里日后成为全世界“莫奈迷”们必定要打卡的地方——莫奈花园。
本展最后专设一厅,将玛摩丹莫奈博物馆收藏的八件莫奈晚年大幅作品安放于四周墙上,观众可以坐在中央圆形圈凳上静静环顾。从右到左分别是《鸢尾花》(1924-1925),《玫瑰》(1925-1926年),三幅《睡莲》(1916-1919年),两幅《日本桥》(1918年),《紫藤》(1919-1920年)。
1890年,50岁的莫奈买下了在吉维尼租住了七年的房产,并在其中营造起了一座花园。他种植了大量花卉,疏浚了沼泽地,引来了附近河水,形成了一片真正的池塘,池塘两旁种满了柳树。莫奈环绕着整个水面,走了一圈又一圈,他感到池塘缺少一个中心点,于是,他仿照自己收藏多年的浮世绘作品中日本桥的式样,也搭建了一座“日本桥”,并漆成了绿色。这一隅花园成为莫奈晚期作品的唯一主题。他直接在户外创作小幅作品,大幅画作则在宽大高挑的工作室里完成。
生命的最后几年,莫奈不再受限于印象派既成画法,他不再画看到的事物,转而捕捉他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瞬间记忆。他追求的艺术内涵越来越着眼于绘画行为本身。事实上,莫奈人生最后时光的创作高度自由,有时甚至很难界定其主题,而这些作品恰恰预示着抽象主义的诞生。他投入全部心力,长期过度的工作摧毁了他的视力。1912年左右,莫奈“惊恐地发现”右眼的视力变模糊了。不久,左眼视力也下降了。他的色觉出现了偏差,但他想方设法弥补。1923年1月10日莫奈进行了眼部手术,经过治疗,莫奈的视近能力有所恢复,能够看到他的调色板和画布上的笔触,却无法在后退四五米时判断画面的效果。这位83岁的老画家只能戴着特制的眼镜用一只眼睛观察景物。但他的色调仍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准确和真实。1925年,莫奈的视力再次恶化。85岁的他告诉来访的友人:“我正在看着你,但我看不见你。自从我做手术以来,都两年了,我只能看到一种雾。”
展览中的巨幅《玫瑰》创作于1925至1926年,是一件未完成的感人作品。像这样的作品,在莫奈创作生涯的最后几年有不少。尽管未完成,人们依然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莫奈的力量与温柔。注视着画上朵朵绽放的玫瑰,让人不由得感到,大师仿佛刚刚放下画笔,转身离开。
莫奈的朋友们
莫奈及印象派画家们的成功离不开爱德华·马奈的贡献。尽管这位被西方画坛誉为现代绘画的开启者从未参加过任何一届印象派画展,同时也不认为自己是印象派画家,却对这一批比他年轻的画家表示出由衷的赞赏。纵观马奈整个艺术生涯,他对现代城市生活一直保持着浓厚的兴趣。现实主题才是他创作的重点。表现巴黎街头的场景,他的确驾轻就熟。其实,马奈接受过至少六年的正统学院派绘画训练。他还经常到卢浮宫临摹大师们的作品,也周游过欧洲各国,饱览艺术珍品。本展有一幅《朱庇特和安提奥普》是他于1856年24岁时临摹意大利威尼斯画派领袖提香的作品。与原作对比,马奈提亮了整个画面,并用迅捷的笔法描绘人物。
另一幅小画《斜倚的贝尔特·莫里索画像》创作于1873年,暗示着马奈与画中人有着亲密关系。这原本是一幅全身像,作者完成后裁切掉了其余部分。画中女子莫里索也是一名画家,曾做过马奈六年的模特,后来嫁给了马奈的弟弟尤金。在遇到马奈前,莫里索跟随柯罗学画,经马奈指点,她的画技又获得提高,很快融入到印象派队伍之中。《持扇女人》描绘了一位出入于社交场合的年轻女子一刹那间的神态。莫里索钟爱淡雅的颜色,用色细腻,善于刻画人物的心理状态。另外三幅作品是莫里索对日常家庭生活场景的描绘。她的女儿出现在《布洛涅森林》和《苹果树上》中,体现了母亲关爱女儿的目光无处不在。
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就是莫里索的独生女朱蒂,曾被另一位印象派大师雷诺阿收入画中。这件传神的肖像画也在展厅之中。雷诺阿与莫奈结识于巴黎格莱尔画室,关系最为亲近,美学观点近似,但雷诺阿更喜欢画人物。他善用色彩,可以巧妙地展现女性身上服饰的细微光影变化。雷诺阿在绘制16岁的朱蒂时,突出了少女脸颊上的红晕和迷离的眼神。那眼神中分明流露着淡淡的忧伤之色。
可能是两年前她心爱的父亲离世,给心灵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更令她无法预料的是,母亲在她17岁时因肺炎去世,她一下子成了孤儿。于是,印象派的伙伴们决定共同担负起朱蒂的未来,雷诺阿扮演了她养父的角色。在朱蒂成年后,雷诺阿与另一位重要的印象派画家埃德加·德加给女孩物色到了如意郎君——欧涅斯特·胡厄。小伙子也是画家,而且是德加唯一的嫡传弟子。他的父亲是德加童年的好友。本展中的《亨利·胡厄画像》就是德加专为好友而作。朱蒂与欧涅斯特一直珍藏着这幅肖像,并传至第三代,此后由孙辈们把包括这幅画像在内的多件作品捐赠给了玛摩丹莫奈博物馆。
《朱蒂·马奈肖像》旁还挂了雷诺阿绘制的《维多利娜·德·贝里欧画像》。画中女孩的父亲贝里欧医生是印象派早期最重要的赞助人之一。他曾收藏著名的《日出·印象》,还有《漫步阿让特伊》,最终这两件莫奈的重要作品也被后人捐赠给了这家博物馆,这样才汇集起印象派作品的洋洋大观。
徜徉在展厅之中的观众,欣赏着一件件精美画作,如果知道了它们背后的真实故事,想必会唏嘘不已。毕竟,比优美画作更为美丽的是画家那颗追求真善美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