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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禾》:盲童的光芒
来源:文艺报 | 姚苏平  2021年05月17日08:45
关键词:盲童 《白禾》

一部优秀的儿童长篇小说,势必要不露声色地实现“没有难度的难度”。当郝周去书写一位2岁失明的儿童“白禾”的成长故事时,这场关于“没有难度的难度”的写作更充满了挑战。血气方刚的郝周带着他特有的自信和克制、激情和周详,把“白禾”的故事演绎得丰润动人;更以他本人的“综合实力”赋予了儿童长篇小说以“文体尊严”。这不只是对作家的褒奖,更是站在儿童文学的文学地位、社会认同层面上的一种责任担当。

关于“盲人”的主题选择,史铁生的《命若琴弦》已经凄怆地抗争过残酷的命运,毕飞宇的《推拿》让盲人群像在烟火人间形神毕肖。但是关于盲人的童年挣扎,以及从盲童的视角反观所谓“正常人”(包括“正常”儿童)的言行举止,公平、正义、善良等这些人类文明的秩序表征,是否是由“正常人”来维护、主持呢?这是郝周用力最深却克制最多的地方,因为这是“儿童”的小说。在郝周酝酿创作之初、在和家乡盲人的深度交流中,就被这些虽失去光明却一生光明磊落的“吴爹爹”“童瞎子”们所触动、所激发。由此,那些来自“亮眼人”的恶意,在“白禾”们的心灵里留下了伤痕、却也砥砺了成长。村里三猫、四狗、五耗子等小伙伴对白禾百般戏弄,一旦闯祸就全然不顾,任凭白禾在激怒的牛背上、捅破的马蜂窝边、无人的荒野中自生自灭。白禾的爸爸被村里派去修水库,因塌方而亡。妈妈让白禾排队领村里分发的梨子,想以白禾的残疾博取同情,多分几个好梨子,可是白禾的篮子里只有一点又小又烂的梨子;妈妈不服气,村里的回复是“你家又没有壮劳力,有梨子分就不错了!”没有人去想这家的壮劳力是怎么没有了的。当白禾和童师傅一路卖艺讨生活时,全村没有一家肯收留又渴又累的师徒俩过宿。在“亮眼人”的歧视里,白禾既有对小伙伴天然的亲近,比如他捏了三猫、四狗、五耗子的“泥人”陪自己玩。也有来自亲友、师傅的规劝,比如爸爸意味深长地说,要讨弟弟妹妹喜欢,这样你老了才有人肯照顾。童师傅要求他只吃碗里的菜,在主家绝不要伸筷子夹菜,以防主家人嫌弃。可以说,小白禾在极度的自觉自律里,一点一点地掘开能够和“明眼人”对接的通道。这条“尊严”之路,走得艰辛,却不凄惶,这是因为有白禾爸爸无微不至的疼爱,有好朋友草叶的知心陪伴,有“吴爹爹”“童瞎子”、师娘以及瞎子师傅群体豁达、坦荡地引领。更重要的是,通过白禾自己的内驱力——经历着“正常儿童”无法感知和理解的精神创痛,却不自轻自贱,并且顽强地维护着自我的完整性,并对所谓“正常人”的优越性进行着不卑不亢地对抗。

郝周用张弛有度的叙事节奏,有力又诗意地刻画了白禾的成长。在26个章节里,郝周从不吝惜笔墨去书写小伙伴们的戏耍、白禾独处时的心理活动,在草叶带领下小伙伴们陪白禾玩“岳飞抗金”的扮演游戏等盲童所经历的“日常生活”,这些舒缓的童年日常是白禾成长的生活日志。另一方面,郝周又用刀劈斧削的方式,直击盲童白禾的锥心之痛。雷雨交加之夜父亲意外身亡,掀翻了白禾脆弱而温情的庇护所;更让他无法释怀的是,父亲是出于好心帮忙、替换草叶父亲去修水坝的;此后,草叶父亲又建议将白禾送到福利院。一连串的纠葛让白禾一遍遍地拒绝妈妈的赔罪,也险些毁掉了他和草叶两小无猜的真情。不肯释然的白禾,是这么孑然又真实。当他敲着棍子独自走了三个多小时,来到深山里的草叶家、来到爸爸殉难的水库边时,甚至,在深夜迷路时听到送葬人的喊魂声,而格外感到人间亲切时,这个历经磨难的盲童在一点点地变强大、变豁达。尤其是当白禾师徒俩在枫树沟偶遇草叶爹(篾匠)和三猫师徒时,在读者以为白禾和草叶爹的纠葛将要峰回路转时,童师傅的一句“咱们还要往前走呢!”让故事的结尾变得荡气回肠、充满遐想。这部作品跌宕起伏的叙事节奏,用足够的耐心在等待白禾成为人间岁月的歌者。

更值得一提的是,郝周用屏蔽视觉的修辞语言构建了盲童的认知世界,并生成了这部小说的修辞力度和艺术风格。视觉之外的世界是什么?在听觉、嗅觉、触觉等感官,以及通感中汇聚成了白禾的独特认知世界,比如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就有影子,树的影子就是树荫,美是一张笑脸。白禾向童瞎子拜师学艺,开始走上了唱小调的谋生之路;师傅弹唱间的顿挫悠扬、窘境中的不疾不徐,包括故事脚本的多样性、民间韵文的曼妙,都是“亮眼人”的盲区,都在盲人隐忍的绽放中风姿绰约。

鲁迅在《无声的中国》一文中曾说:“只有真的声音,才能感动中国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须有了真的声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郝周写了一个关于“盲”的故事,失去视力的“盲”童用其他感官的极致发挥来代替视觉,并点亮了心灵之眼;而“亮眼人”的盲点、盲区在哪里?郝周给我们存了颜面,留了余地。互为“他者”,相互救赎,这是郝周的初心,也是《白禾》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