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2021年第3期|林培源:灰地(节选)
一
隔着客厅玻璃门,他听到两个儿媳在说话,高的声音讲:“我昨天送货回来,在公路上看到了,烟很大!”低的声音问:“烧死人无?”高的声音答:“这就唔知了——”闭着眼他也能想象阿华说话的表情。她消息灵通,总是能把听来的小道传闻讲得传神,仿佛自己也亲历了一般。阿洁只是应和,蚊声细语的。红木茶几摆了一盘樱桃,阿华斜倚沙发,阿洁坐在扶手椅上,身子朝前倾,伸手捏起一颗樱桃。
他在楼梯口立了一阵。耳鸣又犯了,耳道像灌满了水,客厅的说话声听起来嘤嗡一片响。他大口吞咽、呼吸,但不管用。这是年轻时跟人打架留下的后遗症。问过好几个医生,得到的结果都是,耳膜没破,免担心。可是耳鸣的毛病一直未见好。现在时不时就会听见回音,一阵叠过一阵,如同有人手持利器狠狠地刮擦铁皮。
过了许久,那股潮水慢慢退去。他迈进客厅,阿华、阿洁的说话声停了。她俩同时和公公打了招呼。
他从喉咙底部发出“嗯”的一声,拖过一张塑料椅,坐了下来。
阿华靠坐在红木沙发上,挺着个大肚子。怀孕后,她的脸浮肿,眼袋凸显,肚子圆得像只皮球。阿洁看那样子也快了。他至今都很自豪,在同一年给两个儿子摆了喜酒,创下的纪录在乡里无人能及。两个新妇前后脚嫁进门,家中逐渐热闹。很快,他就要当阿公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她们身上。股骨的部位酸胀得很,他侧了侧身,挪了个舒服的姿势。
窗外日头照进来,客厅墙上瓷砖映着倒影。这次,音乐的轰鸣涌了过来。昨夜酒局上,他靠在沙发上睡过去两次,醒来时抓住陪酒女的手。她化了浓妆,年纪足可当他女儿,说话时假睫毛扑闪扑闪。他们脸贴着脸,低声说话。他时不时抬眼盯着对面手握话筒、脸涨成猪肝的老头,揣摩刚签下的那纸合同是不是吃亏了。而她咯咯笑,下巴肉嘟嘟,假睫毛快掉下来。酒酣耳热之际,他突然说起一桩事来:乡里有个开钢筋铺的老板,工场挨着马路边。老板让老父亲夜里睡在工场的铁皮棚,以防有人盗钢筋。那段路坡度很大,空气对流强。冷月降温,大风刮了一宿。隔天巡工场,老板发现老人家冻死在了铁架床上,浑身硬邦邦的,像条咸鱼干。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跟人吹嘘盖别墅花了500万元。
故事说完,他看了陪酒女一眼。她脸上掠过一阵惊讶,接着捏起酒杯,灌了一口。
他自讨没趣,将她的肩头搂过来,另一只手沿着大腿往上,摸进了裙底。
散场时他独自走出包房。酒吃得有点多,头犯晕,胃酸一阵阵地往喉咙头涌。包房通往楼梯的路不长,他像是踏进坑坑洼洼的战壕,不断抬脚,侧身,落脚。之后,他狠狠跌了一跤,巨大的疼痛登时将他攫住。头顶灯光炫目,他瘫坐着喘气,额头渗出硕大的汗珠。缓了很久,他扶住楼梯爬起来。走廊空荡荡的,他们都去了酒店。手机铃声一遍遍地响,他摸出来凑到眼前,话还没说,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阿华还在说着昨日的火灾,嘴巴像机关枪一样没停歇。那是镇上一家塑料玩具厂,起火处据说是库房,囤积的货物用防尘布罩着,火烧了个把钟头才扑灭。两天前,保洁公司的清洁工在厂内收垃圾,有人怀疑工人丢失的钱包是他顺走的,双方差些打起来。清洁工打电话给他,他闻讯过去调解,要厂里调监控。盯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动静。负责那片区域的清洁工是个矮胖的河南佬,监控证明他是冤枉的,走的时候,他骂骂咧咧,朝地上吐了口浓痰,身子晃来晃去,像只瘸脚鸭子。
他站在玩具厂的水泥埕,看着河南佬离去。机器吭哧吭哧,他感到心脏被舂来舂去。站了没多久,他就像个因不满厨师手艺而愤怒离席的食客,行出了大门。隔日,玩具厂就起了火。大火烧得蹊跷。他想到河南佬那愤怒的表情,眼底灼灼作痛,好像火烧到了胸口。起火的地方不会是库房。地方上的老板,个个会耍花样——厂里有保险,眼下这样的时节,天干物燥,随便一把火便能烧起来,只要扑得及时,还能捞上一笔赔偿。他望着窗外的天空,想象消防车鸣着警笛,从国道另一头疾驰来,围观者让开一条通道,消防员冲下,架起水枪,速战速决,如同完成一次编排已久的演练。
这些操作他再熟悉不过了。刚起家的年月,为了租占一块工地,他没少花心思。请人吃饭、洗浴,上酒店泡一晚夜总会,白兰地、人头马,红的、白的,喝了吐,吐了喝……只要酒喝得够多,玩得够尽兴,就能搂住对方,额头抵着额头称兄道弟。现在他双脚踩着的地方正是当年的工场。这里背靠国道,挨着镇政府,往前是一口大池塘,坐南朝北,视野开阔。懂风水的人都说此地聚财,是块好地方。当年他的目标很明确,先把地承租下来,生意做大了再将租的地收入囊中。他有个隐蔽的愿望,要起镇上最高的楼,每次从水利渠边经过,那栋六层高、贴着马赛克瓷砖的别墅总会引起他的注意。他停下来,抽支烟,细细观赏。日头照在瓷砖上,亮晶晶,白晃晃,像嵌着夺目的宝钻。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双脚自行离地,沿楼梯行至顶楼,风吹得他的的确良衬衫猎猎作响,远处的老厝区和近处的新洋房尽收眼底。
他的房子早已取代那栋陈年别墅,成为镇上唯一装了电梯的民宅。楼有八层高,从远处看很像一座灰色水泥塔。施工队见过他请人设计的图纸,指出房子格局不科学,譬如缺少独立阳台、也没有留出足够空间用来挂空调外机等。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房子,想怎么起就怎么起。乡里人议论,好好的风水毁了。被诟病得最多的还是布局,从外面望不到阳台,四处密封,有人打趣说,像一口只进不出的棺材。入宅祭神那天,他亲自点燃鞭炮,厝边头尾出来围观,妻儿站在一旁。他望着鞭炮噼啪作响,红色纸屑扬起落下,想起当年许下的心愿,鼻头发酸,冒出热泪。
工厂起初为平房,铁皮屋顶,里边是做工的地方,外面是宽大的水泥埕,被砖头围墙圈起来。工厂主要承接木工和铝合金门窗的活。开始时他招了三个工人:一个哈尔滨来南方打工的,一个邻近的饶平人,一个本地人。三个工人里,哈尔滨跟他时间最长。当年哈尔滨下岗了,搭火车南下,一路打零工,先到北京,再去河南,接着绕道江西,落脚在这个省尾国角的小镇上。饶平人负责木工活,本地人则跟哈尔滨搭手做铝合金。那个年头,政策宽松,经济跟着好转,乡里人纷纷做起了生意。一夜之间,似乎个个鼓起了腰包,新厝区就是那时候起来的。他预感到,挣钱的好时机到了,便也动起了心思。起初他囿于资金短缺,拉不起建筑队,只好求其次,先搞装修。乡里人起新厝入宅,除了循例购置厚实锃亮的红木家私外,剩余的吊顶、水电和门窗等,他的团队都能包办。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真正让他发家的,还是那些铝合金窗。铝合金轻便、牢固,成本不高,是那个年代的时尚。他的工队从购置材料到制作组装,一条龙服务,加上价格公道,乡里起新厝的都来找他。生意最忙时,工队一天要转四五家。材料用三轮车拉过去,后来三轮车不够用,他索性搞了辆二手的五菱皮卡。铝合金窗做好后,他给厝主散烟,游说他们在窗外焊上不锈钢防盗栏。乡里治安不好,小偷小摸、入室盗窃的都有,该防的还是要防。工人们于是又掌握了一项电焊的技能,焊接时手举面罩,火星闪闪喷溅,煞是夺目。
一晃二十余年,他的工人流水一样换过一批又一批,只有哈尔滨牢固得像根柱子。每次他到外地谈生意,哈尔滨都会跟上。有哈尔滨在,他觉得安心。头几回去夜总会,哈尔滨坐在一角,看老板们唱歌嬉耍,连陪酒女的手也不敢摸。后来这种场合去得多,他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几杯洋酒落了肚,耍起来比谁都疯。
他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哈尔滨拖着一只沾满了灰尘和油污的旅行袋,几缕刘海贴在额头上,从头到脚蹿出一股酸臭味。他嘻嘻笑着,老板包吃住吗,一个月多少工资?从那刻起,他就知道,此人身上有股不服输的劲头,是干事业的好帮手。哈尔滨年纪大了以后,鬓角花白,啤酒肚也日渐隆起。他现在是工队监工,平时除了工作,最大的爱好是去海钓。海钓是个费时费力的爱好,一出海往往都是一整天。哈尔滨从老板手里买下那辆旧雅阁,闲暇时呼朋唤友,开车去海边。常去的地方是饶平的三百门和柘林,租附近渔民的舢板出海,钓上来的海鱼(什么金鲳啦,黄立啦,春指啦),扔给店家。现杀现做,肉质鲜美,配上几盅白酒,简直快意人生。
他陪哈尔滨去过一次,上了舢板晕船,感到眼前天旋地转,船刚开,他就让船家掉头,上岸歇息了。哈尔滨笑话他,上床倒可以,上船你不行。哈尔滨的潮汕话讲得和本地人无异,不过该用谐音时,他还是蹦出了东北腔。他坐在岸边歇息,觉得大海起伏无定,还是地上叫人安心。
凌晨那个电话就是哈尔滨打来的,今早醒了酒他才拨回去。响过几遍,无人接听。他把电话拨去哈尔滨家。哈尔滨的老婆哭哭啼啼说,这个死人一夜未归,不知是不是又出海了。他张嘴说了些什么,电话那头絮絮叨叨,他不耐烦,挂了电话。
墙上的电子时钟嘀嘀嘀报时,他顿觉眼皮沉重,连着打了几个哈欠。
二
开车出门的路上,他又打了电话,语音提示,您所拨打的手机已关机。路过哈尔滨常去的那家茶铺时,他停好车,走进去喝了几杯茶,问过一圈,无人知哈尔滨的行迹。
回家时,他神色凝重。妻子问发生了什么事。他答,哈尔滨唔知去哪里了。妻子说,他去哪里关你什么事?还想被他拖累吗?他闷声不响。过了一阵,他喊妻子帮他涂活络油。
午休时,他褪下裤子背转过身,镜子里映出屁股处显出的乌青。妻子用力揉几下,他疼得龇牙咧嘴喊疼。接着,她在乌青处重重拍了一把,声音响脆,他受不住痛,张口就骂。妻子哈哈笑,还喝酒吗?他不说话。妻子道,睡醒了去阿贵那里看看。
阿贵的跌打铺开在阿华的花店对面。铺面不大,红漆的“祖传,专治跌打久积”招牌被风吹得来回晃动。阿贵做了二十多年跌打师傅,生意一向红火。每次他去花店,要从跌打铺门前经过。铺内光线暗沉,客人坐在长条椅上,他看到阿贵的身影,有时坐下,有时站起。阿贵有双粗壮的手,手掌厚实,指头圆滚滚的,揉捏抓握,恰到好处。大凡被“抓”过的人无不称赞,说阿贵的手过神奇,探雷针一样,总能准确探到痛处,来回推移之间,疼痛消去大半。除去治跌打,阿贵还卖些跌打酒和药丸。跌打酒和药丸都是祖传秘方。药丸口服,跌打酒涂搽,二者互补,疗效更好。销路最广的是自制的药丸药酒。生意好的时候,远近的漳州、饶平人也闻讯而来。靠这片铺头,阿贵养大了一儿一女,还盖了一栋四层新厝。当年地基打桩,就是他们工队做的。
因为打桩的事,他领教过阿贵的“咸涩”。大到钢筋,小到水泥,阿贵都亲自验收,核对价钱,一分一厘不肯吃亏。工程收尾后,余下的款项迟迟不到账。哈尔滨说,荣哥,你开个口,我上门找阿贵讨。他劝哈尔滨勿冲动,阿贵迟早会还的,乡里乡亲,总要顾个脸面。果然,大年三十那天,阿贵提了一条烟、一双柑,笑眯眯登门来了。
大红包摆在茶几上,他给阿贵沏了滚烫的一杯茶。
这天下午,他将黑色奥迪停在村委会门口,走到花店。花店对面有棵大榕树,枝叶繁茂,遮挡了暴烈的日头。沾了榕树的光,阿贵铺头的红漆字招牌和绿色枝叶相映成趣。
这时阵本应是最热闹的时候,但跌打铺却门窗紧闭。
他正犹豫要不要开车去医院骨科看看时,听见了阿华的声音。
“爸啊,帮我扶一下。”阿华的电瓶车停在了对面,车后座架着一只宽大的铁丝篮,筐里装满鲜花。他循声望去,红的粉的,被日头照着,很是惹眼。
他走过去,把倾斜了的铁丝篮扶住,解下绳子,将一篮花从车后座抱下来。
这家花店,阿华嫁来之前就在经营。花店所在的位置很好,旁边是个十字路口,再过去是学校、镇政府和村委。从前,这里是阿华父亲养家的杂货铺,老人家年纪大了干不下去,因为租不出去,荒废了些时日。阿华一开始打算把杂货铺改成服装店。妹妹说,乡里服装店太多了,女装男装童装,什么都有,你卖不过人家。
有次阿华骑摩托车去邻镇,路过一家花店,铺面崭新,铺前花花绿绿,一个穿围裙的女人,扎马尾,蹲坐在那里修剪花枝。阿华把摩托车停在路边,看得入迷。
镇上素来有在祠堂摆喜宴的风俗,办喜事要迎亲,迎亲就得装饰婚车。这是典型的一次性买卖,只要把口碑做出来,不愁没出路。阿华当下打定了主意,回家后上网看视频学扎花。白天研究,夜里睡觉前也看,绸带如何搭配,花的品种和颜色如何选择,用什么材料固定,扎什么样的形状更方便快捷,都一一牢记。试验失败了十几次后,她终于摸到了扎花的精髓。她将扎好的花拍照,印刷广告图片,挂起招牌,花店就开张了。除了装饰婚车,店里也摆点盆栽、插花卖。夜幕降临,招牌上的霓虹灯亮起,“蓝蓝花店”四个字格外耀眼。
两个儿媳中,他对阿华印象最好。阿华读书时学过会计,去年他名下的装修队和保洁公司结算,都是阿华一手包办。往年要花几日才完成的工作,阿华用电脑摆弄摆弄,三下五除二就算好了。哈尔滨开玩笑说,小心公司给你撬走咯。
阿乐在镇上一家玩具厂做设计,除了上班,多数时间都会来阿华店里帮忙,给盆栽和花喷点水,清理掉烂了的叶子。人手不够时,阿华喊亲戚朋友过来。停在水泥埕上的婚车,堵住了半条路,厝边头尾的孩子跑出来围观,顺手捡起掉落地上的彩绸。
去年过完年,阿华翻修了铺面,跑工商局注册了营业执照。这次,她的目光盯在了母婴用品上。港货走俏时,镇上有七八家店在卖港货,主打美赞臣、惠氏、雅培、雀巢这些大品牌。后来香港“乱”,货物流通不顺,进货价提高了,生意不好做。她嗅觉灵敏,将注意力转移到海外市场,找了个在澳洲留学的表亲做奶粉代购,鲜花生意从此沦为副业。
怀孕七个多月来,阿华一直没歇过。阿乐在厂里加班,阿华原本打算让公公载她去拉货,转念一想,他的奥迪是新买的,后备厢放不下那么高的花束。
两人在店里忙活,周围是堆得高高的奶粉罐、尿不湿和童装。他让阿华搬了张矮凳,坐着剪花茎,减轻腰臀的疼痛。阿华看他坐姿僵硬,问他怎么了,他说,跌了一跤。没提喝酒的事。阿华说,去医院看看吧?我有个同学在那里。
他摇摇头,等阿贵开铺吧。
过了一阵,他问乡里谁摆酒。阿华答,阿贵啊,他孥仔明日结婚,今夜迎亲。
他若有所悟,难怪今日没开铺。
阿华附和道,欢喜事忙不过来,歇几日无所谓啦!
他问,阿贵摆了多少桌?阿华说,六十六。他听了,眉头皱起来。去年给儿子办喜宴,年头年尾,两场加起来拢共百来桌。他记得清楚,小儿子摆酒时,来的人太多,坐不下,有一桌只能摆在祠堂外的水泥埕上。
他瞥见柜台上缀着流苏的红色喜帖。他起身拆开,一手漂亮的行书映入眼帘。阿贵不单治跌打功夫出名,字也写得好。镇上文体活动中心是他常走动的地方,过年时老年人协会组织赠春联的活动,阿贵都积极参与,两张八仙桌一拼,毛毡垫底,红色对联纸铺开,唰唰几笔,雄浑大气的对联就写成了。那年除夕阿贵还钱时,还特地赠了他一副,他差哈尔滨贴在了新的工场大门上。
阿华说,爸,阿贵派的喜帖在这里,我和乐哥忙,你代我们去?
他没说要去食喜酒,也没说不去。缀了红色流苏的请帖看起来如此碍眼。
阿华这时指了指靠里边的厕所说,哈尔滨昨晚找我拿钥匙,说借铺头睡一晚,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早上我过来开铺,发现厕所没有冲水,臭死了。
阿华话音未落,他差些跳起来:哈尔滨什么时候走的?
阿华摇头说,钥匙放在门垫下,人不知去了哪里。
他听着这些话,觉得太阳穴一缩一缩的,像针扎过。正琢磨着的时候,手机响动起来。
他走到花店门口,随后把玻璃门拉上了。
电话那头,哈尔滨哑着嗓子,声音听起来暴怒无比,连骂人都不说本地话了。
龟孙子,老子弄死他!
他问哈尔滨到底什么事,有问题先参详。
参详个屁!我没受过这么大侮辱,他妈的糊弄谁呢?人没死,老子赔点医药费得了!
哈尔滨的说话声带着恼人的回响,他把贴在耳边的手机往外推了推。
他说,我四处找你。
哈尔滨说,我在山顶。
山顶哪里?
听到哈尔滨的回答时,他着实吓了一跳。耳鸣又开始了,他让哈尔滨往外走几步,找个信号好的地方。
手机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他问,你上山的事有无人知?
哈尔滨说,除了你,我谁人也不敢联系。
他思忖着哈尔滨的话。花店门前人来人往,把榕树投下的影子踩得稀碎。他叮嘱哈尔滨先返回去,暂时勿出来。
……
节选自《花城》2021年第3期
【作者简介:林培源,1987年生,广东澄海人,青年作家,清华大学文学博士;曾获第二届《钟山》之星年度青年佳作奖,出版有《小镇生活指南》《神童与录音机》等作品。《小镇生活指南》获评《亚洲周刊》2020年度“十大中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