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阅读推广人阿甲:迷路也许是成长路上的必玩游戏
在读到图画书版《迷路的小孩》之前,我已经非常好奇、非常期待。因为从一首儿童诗改编成一本图画书,本身就非常困难,但我想,金波的诗碰撞郁蓉的画,一定会擦出火花吧。果然,眼前一亮——
从封面到封底,暖暖的黄色扑面而来,小孩是一个非常自信地沉浸在自我想象世界中的女孩,蓬蓬的头发,甩着一对小辫,表情中极少露出笑意,或是自我陶醉,或是沉静地观察,或是坚定地望向前方……一句话,她对自己绝无怀疑。这天,她决定要做一个迷路的小孩,开始了自由自在的冒险。
除了这个女孩,画面中最抢眼的元素居然是汉字,那些字从封面就开始了变形,到了环衬页,笔画和偏旁部首四处散落,成了女孩的脚垫或抓手。到了书名页,“迷”的走之底被女孩拉下来,到了内文第一个对开页,走之底变成了滑板车,不但有轮子,而且还有眼睛,恰好对“不要说我异想天开”做出了完美的诠释。这的确是本异想天开的书,女孩踏着走之底滑板车,“穿过人的山,人的海”,走进原始大森林,走出遥远的地平线……
与原诗相比较,图画书文本在次序上进行了调整,因为诗歌的内在逻辑是为了传递诗意,而图画书的内在逻辑是为了讲故事。图画书中,女孩从一开始就要直面那个爱管闲事的老奶奶,好心的老人家自然见不得迷路的小孩,定要问清楚“家住什么街,多少门牌号”,还揪着小女孩的裙子,轻易不肯放手。但女孩坚定不移地要做个迷路的小孩,她努力挣脱,执意继续自己的游戏。
小孩如何沉浸在自己的迷路游戏中?原诗到了这里没有详细交待,而是直接跳到护林老爷爷的出现。如果说老奶奶代表着好心好意却不由分说的约束,那么老爷爷则是善解人意又宽容体贴的帮助,借助老爷爷的望远镜,孩子感受到众人的关怀,看到妈妈的等待,于是她决定回家。“在家—离家—回家”,这是儿童故事的经典结构,从《逃家小兔》到《野兽出没的地方》,都能清晰地看到,“在家”很安全,却未免有些单调、枯燥,爱新奇的孩子会选择以某种方式“离家”探险,但离家太久还是会有危险,因此完美的结尾必须回到家,小兔子得到红萝卜的犒赏,麦克斯发现晚饭还热着,“迷路的小孩”一定会回到妈妈的怀抱。
不过,就原诗而言,原有的结构已经完整,诗意的跳跃将迷路小孩的“离家”游戏留给读者尽情想象。但对于图画书而言,没有具象的迷路游戏是不够的,就像没能去野兽岛上闹腾的麦克斯,总归是兴味索然的。而恰恰因为诗人没有展开描述,所以反而给插画家留下了无限拓展的空间。
藏在母书中间,郁蓉完全用剪纸手法创作的子书,呈现了小女孩最为陶醉的探险:在小丑的邀请下登上舞台,穿过彩虹之门(可比爱丽丝的兔子洞),去到有点狂野的想象森林,狮子、鳄鱼、长颈鹿、猴子和恐龙,与她一起上天下海玩耍,直到摘下星星,大家累得呼呼大睡,小女孩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颇为难得的是,子书中的角色与各种元素,其实与母书中小女孩在现实世界所见所遇颇有关联,但它们都藏在前前后后的画面中,需要有心的读者自己去发掘。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彩虹门的色彩序列在小女孩离开时居然发生了倒转,或许读者愿意去探寻其中的原因。
从头到尾,这是本充满欢快视觉游戏的图画书,不但图画元素在玩游戏,连文字也被图像化,变成了游戏的一部分。除了文字的排列跟着小女孩的动作在发生轨迹变化和大小变形,更为夸张的是,一些汉字居然散开为一笔一划的过程,最明显的是“茉莉花正在盛开”和“正焦虑地把我等待”那两句,看到这里,作为译者的我,不禁对未来可能的中译英的译者深表同情,这属于翻译中完全无解的难题。
但这种跨文化中最无可替代的变形,恰好是汉字最独特之处,我相信中国的孩子一定会爱玩这样的游戏。插画家为了将这个游戏进行到底,征求诗人的同意,将原诗的最后一句“我是一个幸福的小孩”改成了“我是一个幸运的小孩”,为什么呢?因为“运”字有走之底呀,借着它,迷路小孩的滑板车终于从封面滑到了封底!好吧,滑板车也需要回家。
郁蓉在谈到将这首诗改编成图画书的初衷时,说她在第一次读到“不要说我异想天开,我想做一个迷路的小孩”这两句时就已被征服,因为这正是她常常想做的事情。无论是小孩,还是大人,在生活中总是需要有解放自己的空间,有能够肆意呼吸的时刻,迷路也许象征着某种形式的出格,但只要能在适当的约束中获得平衡,那么对人的成长其实有益无害。所以,她希望通过如此自由奔放的视觉游戏,让小读者体会诗中那种“迷路”的畅快。
但书中小女孩与妈妈,还有老爷爷、老奶奶,乃至众多动物之间的关系,恰好提供了必要的平衡。这个自信满满,甚至可以说有点积极自恋倾向的孩子,总是能肯定自己、非要自作主张,之所以如此,恰恰是因为她能感受到“啊,我到处都得到关怀”。我想,这也大概是给我们这些很想鼓励孩子们偶尔“迷路”一把的大人们的启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