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文学》2021年第6期｜刘年：下辈子还当不当诗人（组诗）
下辈子还当不当诗人
当！不学建材机械了，直接学诗当诗人
找不到好工作，做苦力也当
拿皇冠，换我诗人的头衔，都不干
看看盛唐的李家，富丽的宫殿
墙，比监狱还高，看守，比监狱还多
若一个人骑着摩托走柴达木盆地
大内高手们，有一百种方式，让我的头
先于落日落下
不像当画家要买颜料，买画架、画布
当诗人还便宜，问服务员借支圆珠笔
在餐巾纸上，就可以写出三千佳丽宫娥
三千里地山河，不用动干戈
最重要的是，诗人可以去做
上帝曾经做过，但又没有坚持下去的事
赋予丢弃的事物，以光芒
赋予沉默的事物，以倾诉，甚至召唤
赋予失魂落魄的，以灵魂
赋予漂泊的灵魂，以骨肉、体温和力量
赋予绝望的，以希望
盐 歌
“神啊，什么时候才能背完这沉重的水”
晒盐的女人下江底背卤水，一天往返五十回
木槽里，猎人将盐抹上刀刃
等麝鹿，把舌头舔没，等麝鹿，血尽倒地
又用盐，把肉腌好，等封山的雪融化
桃花盐煮的石头，可以下酒
牧羊人边喝酒，边将舔过的乳石放回锅里
仿佛觉得不够软
蝙 蝠 岛
我是属蝙蝠的，本质上是只老鼠
因为想摆脱万有引力
有一天生出了翅膀，离开了鼠辈和下水道
蝙蝠胆小，喜欢落日胜过朝阳
喜欢角落胜过人群，蝙蝠经常倒悬自己
为了适应颠倒的世界
曾经想将1501宿舍，命名为蝙蝠岛
夜最深的时候，看出去，人间就像一片汪洋
祁连山猎歌
我有一支枪，带瞄准镜的，M16步枪
我是一个猎人，猎兔猎鹰也猎人
我觉得复仇的快感胜过赚钱
我觉得公平重过祁连山
我是一个好猎人，因为喜欢雪
我也是一个好猎物，因为过于喜欢雪
空 歌
给穷人以尊严，给自己以救赎，给鸟儿以天空
买鸟的女人，接到手，就放了
一只接一只，鹦鹉拍着华丽的翅膀
越过头顶，越过瓦顶，只留下空空的天空
卖鸟人接过钱，数完了之后，才说
离开笼子，它们都活不过三天
活一天，得一天；得一天，是一天
两手空空的女人，还在仰望
一般，只有笼中的鸟儿，才会那样久地望着
空空的天空
肖尔布拉克的寂静
阿吉把碱草编成辫子，喂给他的绵羊
当然，不编，羊也吃得很开心
但是他喜欢辫子
肖尔布拉克的姑娘，都留着辫子
不编草的时候，他会扔石头
反复地捡，反复地扔
有时候，会扔出很远，很远
也不为了击中什么，只是为了听到一些声响
农 民 颂
不下雨，担心；下雨了，也担心
雨太大，担心冲垮田埂
雨太久，又担心错过了扬花
小卖部里，打麻将打桌球的年轻人
是靠泥工手艺为生的
真正的农民，是肖二哥
扛着钉耙，戴着竹笠，在雨里看雨
眼神像诗人一样忧郁
他的秧苗、烟叶、苞谷、黄豆
甚至大白鹅
都是分行排列的
陪儿子相亲
想想，对面这个高挑的白雪公主
有可能成为家庭中的一员，就暗自欢喜
本来还想生个女儿的，就省了
女孩不停地笑，儿子目不转睛地看
我知道，在他身上倾注的
二十年的叮嘱和教育，正在土崩瓦解
我回张家界学院，他们散步去了
他走进的，其实也是所高等学府
环境优美，但教学苛刻，学费昂贵
就他这种笨手笨脚的表现，拿到证书的可能性很小
在海南棋子湾沙滩有感
一样的灰黄，一样的粉末，在棋子湾沙滩
你想到了塔克拉玛干沙漠
沙滩上，少男将沙往少女身上拨
沙漠里，埋着楼兰古国
沙滩上，少女穿着比基尼
沙漠的水井房里，六十多岁的男人
守着十多岁的柴油机
沙滩上，少男吹着少女眼里的沙
沙漠里，站在高处望着故乡方向的老男人
眼里，全是沙
塔克拉玛干沙漠，比棋子湾沙滩大多少
人间的悲苦就比幸福大多少
快 乐 谣
麻鸭不会数数。四只变成了三只，在快乐地叫
三只变成了两只，在快乐地叫
变成了一只，只能跟在那群大白鹅后面回家
还在快乐地叫。最后，被妻子做成了啤酒鸭
啤酒鸭很好吃，我归结为快乐
妻子快乐，厨艺才好，鸭子快乐，肉质才好
猪肉好吃，因为猪不想事，马肉不好吃，因为马会悲伤
骡子肉最不好吃，因为骡子最绝望
装 甲 谣
壳，是蛋的装甲
鳄鱼叼着蛋，重新埋入沙坑，尖牙森森的
鳄嘴里，蛋，比头颅还坚固
头颅，是思想的装甲
看“二战”电影《狂怒》，重型坦克的履带下
头颅，比蛋壳还脆
永 恒
很久以后，我会死去，很久很久以后，你也会死去
高楼会慢慢坍塌，石碑会慢慢风化
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恒星会一一熄灭
失去了时间的宇宙，失去了意义
陷入永恒的黑暗、寒冷、虚无和寂静
你走后，停电了，我坐在沙发上
很久以后，客厅像宇宙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空
指间的香烟，像最后一颗恒星
赞 美 诗
石块飞去，白鹭飞去，白鹭的轨迹
更高，更远，更久，更美
蝮蛇和麻鸭，同一天在同一条河流
生出了同样椭圆形的蛋
风筝近了，竟然是一只真正的鹰
突然对天空恢复了信心
愿所有的故事，都像蝌蚪一样，有一个漂亮的尾巴
刘年，本名刘代福。1974年生。湘西永顺人。喜欢落日、荒原和雪。出版有诗集《为何生命苍凉如水》《楚歌》，散文集《独坐菩萨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