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2021年第4期|郁葱:川渝记
[渝州记]
嘉陵江向东,乌江向西,
各自汇入长江。
这个城市的四面是山川,水流,
是树和别的树,
是一些有光泽的云雾。
在缙云山,我曾经问自己,
什么时候你也能如此饱满,浓密,不艰涩,
什么时候能如嘉陵江的水,
舒缓,平和,总是淡定的自信和自尊。
渝州。
朝天门的清浊,
长江水的寒凉,
俱已千载,
在两江口,一声川江号子,
遮覆了几千年的风花雪月。
我知道我对渝州理解的尚浅,
还没有弄懂它的阴晴明暗,人情世故,
但我知道有怎样的柔美山水,
就有怎样的天地黑白,
就有怎样的世道人心。
磁器口,弹子石,金刚碑,
这些名字越古老,厚度就越大,
也风霜,也沉默,也自在,
不急不缓就成为了旷世经典。
渝州,再过千年,
几代风骚,终成为一江流水,
而那从容自若的巴山,
一如今日!
[夜缙云]
入夜,这千年名山就隐去了,
大隐,隐于山林,
那时,有点点灯火不是为了照耀,
而是让人觉得,天无论多暗,
依旧会有光亮。
缙云入夜。那嶙峋那浩翰出奇的超然,※
它无语,无欲,不急,不缓,
你甚至感受不到它的一丝动态。
也许它峥嵘也许它黯然,
绿意一扫,万千气象皆已覆盖。
你无论如何不知道它的重量,
你只能感受它的内涵,
有一段难了的心事,
看到它,就放下了,
那样的容量,什么样的苦乐和悲喜都是微尘。
夜缙云。看不到它的姿容,
但暗夜里它的轮廓一直之北之南,
有风声,寂静的风声,
也有树和草的声音,
在天亮之前,那些阔叶树像曾经在世的人的灵魂和影子。
夜缙云,我觉得你依然是亿年前的海,
——潮涨潮落,从容进退,
温润内敛,南岸北河,
那些经历也茂密也充满着皱褶,
但你总归是川渝大地无与伦比的隆起。
2019年的一个秋日,我站在缙云山的脚下,
更觉得自己的微不足道,
世事繁华,掩不去红尘的浮泛,
融在缙云山的夜里,突然觉得,
微弱,是一种幸运。
喧闹的,往往是浮浅的,
在秋夜的缙云山,我不再作声。
夜缙云,多少寒凉冷暖,
依旧在表里之间,
在人神之间,
在爱恨之间,
在天地之间。
注:缙云山,重庆的一座名山,也叫巴山。
[宽窄巷]
此巷,关乎风情,关乎冷暖,关乎日月,
望不到尽头,走不到尽头,
岁月更替,暑热寒凉,
皆不是尽头。
在巨大建筑的屋檐下,它几近于无,
巷子口总有一些落下的叶子,
我常常问:你是哪一枚?
我曾和爱的人一起走过,
我曾和不爱的人一起走过,
那时我想,多少爱恨情仇,
西风下已然了之。
天地不久长,
风月不久长,
路灯昏黄,石板路有几代的光泽,
宽窄巷,这一阶一阶地向前向后,
人皆苦矣,
人皆远矣,
人,皆老矣。
[秋夜的嘉陵江]
——与傅天琳、娜夜、蒋登科夜读嘉陵江
嘉陵江沿岸有两种颜色,
绿色和金色,
那两种颜色中,
有无以言说的人生起伏。
嘉陵江横穿北碚,
2019年9月的一个秋夜,
那天晚上没有涛声,
江水平缓,一如两岸平缓的世人和世事。
这时的嘉陵江也许不像这条江,
他平和超然,出奇的从容,
沿岸的一盏灯火和另一盏灯火没有什么不同,
仙境在江中,人间在岸上。
嘉陵江沿岸。
人们静如止水,心若青铜,
平日里,他不知道默默流走了多少光阴,
人们一代代出生、长大、老去,
在阴晴里,在悲欢里……
草枯了,明年再长,
火熄了,瞬间重燃,
嘉陵江的坦荡是出了名的,
什么时候他失态过,没有,
什么时候他轻浮过,没有,
也许有很脆弱的夜晚,
但沿岸的人声不断灯火不断,
嘉陵江的水,就不断!
有久长的叙事与抒情,有忘却和记忆,
夜笼罩着嘉陵江油画般的身体,
爱你的时候,
我从年长竟然又重新长成了孩子。
天人兴盛,鸡鸣长啼,
嘉陵江沿岸对于一些人是景致,
而对于今夜的我们,他是神灵。
经常想起一些恒久的事物,
它们成为嘉陵江沿岸的树木、河流和土地。
已经过去的和即将发生的,
都会在嘉陵江的淌动中流逝,
我们终将沉默,
而嘉陵江,依旧无限、无言、无尽,
并且永不止息。
郁葱,原名李立丛。当代诗人、编审。著有诗集《生存者的背影》《世界的每一个早晨》《郁葱的诗》等十余部,散文、随笔集《江河记》《艺术笔记》、评论集《谈诗录》《好诗记》等多部。《郁葱抒情诗》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尘世记》获塞尔维亚国际诗歌金钥匙奖。现居石家庄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