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画画：第一要诚恳，第二要自由
老树的漫画自成一派，或彩色或黑白墨色，简单几笔勾勒，配几句歪斜幽默打油诗，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这些画按内容，一部分画现实，一部分画做梦，编辑将它们分成两册出版成书《活着》和《真好》。
活着好不好呢？老树一次去朋友家，吃着饭，朋友匆匆离开去单位处理一件紧要事务，老树便躲在小屋拿一张卡纸，画了三个黄熟的柿子，画完想了想，又在柿子旁题了几句诗：天下总会有事，有事就去办事，办完并非无事，因为还会出事。老树看来，活着这件事无所谓好坏，活着本身和好坏无关，因为活着通常就是一件具体的事接着另一件具体的事，没完没了。但人不能绝望，因为得活下去。
老树在大学当老师，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单纯，因为接触的都是还没有经历过社会风雨的孩子们。学生们总爱问他一个问题：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老树说自己真不想回答这样终极性的问题：“说破了，让他们如何是好？可说假话吗？当然也不妥。于是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当然对于老树，活着的很大一部分安慰来自画画。画画是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老树自我剖析，文学和艺术就是建立一个想象的乌托邦，让人躲避其中，这就从现实世界进入到内心世界。在这个幻想的平行世界中，你会忘掉现实世界让你闹心的东西，体验到自由与平静。
老树画画多是兴之所至，今日发现一件趣事，赶忙画下来，近日皆无趣事，便好几天不画。画完题字发到微博和网友们分享，往往能得到有才华的网友们各式应和的打油诗，交相辉映，点评解读，也是一景。
老树的许多画里总有个穿长衫、戴帽子、没有脸的小人出没，这渐渐成了他的风格和标志，一看到小人便知是老树画的，比印章签名还管用。“这个小人可以替我干各种事，一会儿吃吃喝喝，一会儿去花下躺一躺，一会儿给朋友写信，在山里，在云雾中，在梦里。”老树说。总有人说他的画像丰子恺，对此老树回应：“丰先生是我非常喜欢的人，我还特意从北京去杭州看他的画展，自己穿长衫，画长衫人物，也画插图，但我画的和丰先生真的没有关系，丰先生画画用古笔，黑色勾勒，之后再填颜色，不是中国绘画的用线方式。”
老树1979年参加高考，是山村里走出来的大学生，他考到南开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一直在高校任教，在大学待了42年。2020年疫情，让老树原本1996级毕业的同学聚会取消，但他没忘当年那些人那些事，断断续续在家隔离的生活，也让他开始思考另一些事。《活着》和《真好》中也收录了老树的一些散文，其语言也有鲜活的味道。当年17岁的少年去县城高中准备了一年高考，那时恢复高考不久，对于一个来自农村的孩子，他甚至不知道南开是什么学校，天津离家有多远。未来一片迷雾，又充满希望。后来他因为爱看展览，每个月花十块钱“巨资”坐火车去北京看展览，毕业后就发誓要到北京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老树来北京教书，“大学在城郊，出西直门，过高粱桥，破败的柏油路，混在一所卷烟厂里的大学，校园外面的白菜地和玉米地”，但更兴奋的是，去美术馆看展览，看齐白石和蒙克，去海淀剧院听音乐，听小泽征尔和李德伦，去王府井书店买书，读弗洛依德和海明威，去电影院看电影，看《黄土地》《少林寺》《第一滴血》，去颐和园、北海、紫竹院划船。之后结婚生子，写论文评职称，从BP机到平板电脑，“看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眼前的楼房越盖越高”。有人问他如何观察生活，他说不需要观察，只要回忆就行，经历很重要。体验生活是个很奇怪的词，老树反问：生活需要体验的话，那你在哪？生活之外？“其实大家的焦虑都差不多，等焦虑解决地差不多了，可能又开始生病了。”但无论如何，他感谢学校的生活，“我在大学的生活相对单纯，其实没有接触到什么复杂的社会。”后来互联网兴起，他画了很多网络段子。
老树在大学教摄影课，他的画构图受摄影影响也很大。摄影的取景框是方形的，但世界却没有形状，是取景框赋予了世界一个形状。“平时我们看世界就看看而已，但通过相机来看世界，就是凝视，是把你的内心与刚才还熟视无睹的事物建立了一种非常紧密的联系，你们的关系变了，画画也是要把自己和世界建立一种深刻的联系，而不是蜻蜓点水、一带而过。”老树说：“画画最重要的是，你想表达什么，我把画画就当成一种表达方式，拍照片和写文字也是一种表达。什么叫气韵生动，得有那个‘气儿’。”他看来，一个人的画如果没有独特性，就证明不了你的存在感，证明不了你“活着”。人作为人，应该在世界上生动地活过，普通人也可以对世界有敏锐的感知和表达，可以活得很有趣。
在老树看来，画里画外，“有趣”都是件极为重要的事。他说自己身边有很多这样的人：智商很高、学历不低、还挺勤奋、事业有成，活得貌似挺高大上，但其实接触起来，真是言语无味，面目可憎，很无趣，老树觉得人在解决温饱后，更多的是精神追求，“找朋友，谈恋爱，在一起吃饭聊天，遇见的人是有趣还是无趣，就变得很重要。”画画是一种有趣，不画画也可以有趣，有趣与艺术无关，重要的是有感知复杂世界的天赋。
画画的有趣靠什么？第一就是诚恳：“你可以骗天下人，但骗不了自己。”第二是自由：画画没有对错，不要限制自己。万物皆可入画。画画的本质，是解决自我与外在世界的关系，画能不能感动别人，先看能不能感动自己。老树的画和题字都有种奇异却搭配的冷幽默，拼在一起，又似乎能品出来点哲学的意思。“今年毕业季，适逢有疫情。答辩在网上，见面不知名。”这幅画上他画的行人匆匆，脸上戴着各色口罩，末了他又写了一句“只要死不了，努力向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