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1年4月号上半月刊|金铃子:在我身体里藏身的蛐蛐突然长鸣
与五柳先生说停云
在无聊斋,我摆下一道大宴
有清风,有杂草、回锅肉、烧排骨
聚餐的都是养诗的女人
只邀请一个男主:五柳先生
他刚刚写完《停云》赋,把我想了又想
他未到时,我左眼皮跳
他到时,我右眼皮战栗
他看着我,静止的云走了三步
又退后三步
“我又想种一棵柳树,是否我该改名?”
我说,天热
院里已不宜设局
他闲饮东窗时,带着雷鸣的滚滚云朵
滚了三千里。落在无聊斋
滚到我的脚前
在我身体里藏身的蛐蛐突然长鸣
一只叫了,另一只也叫了
我手中的毛笔弯了弯腰
刚刚铺好的宣纸
多了一朵黑云
我惊了一跳。用朱砂补色,越补越黑
“从魏晋带来的,
那时我做过几年小官,洗不干净了。”
他刚刚说完
一群黑乌鸦从宣纸里飞出,像我黑色的诗句
涌出悲哀
呱呱,呱呱
石磨
这个秋天,至亲逐个逝去
耕种的乡人,假为欢笑
那个从城南村,渡山渡水来看我的人
身背石磨“只怕你走遍天下,打着灯笼
也找不到这样好的磨子
没有用了,扔后院当摆设吧”
我们围着磨子喝茶。果然稳当
果然不见风吹草动
只是,一日,夜深之时
听见后院响动。我隐在门后向外窥探
它独自旋转
祖母像一个年迈的守财奴
往石磨里小心地送豆子
嘴里嘀咕着什么
又白又嫩的豆浆,顺着磨盘流出来
我满心欢喜,看着豆浆咽口水
却不敢声响。只是磕头下去
瞬间,万物静寂
祖母也不见踪影。石磨豆浆的香味
似有却无
泉州拜蔡襄祠
回渝数日,还在想你。这是真想
端坐正殿中央的你,他们看庄重,我看飘逸
徒子徒孙们都到桥头上去。见到的是石头和海蛎
不见的是修桥人
昨晚,宣纸5张
临了你的碑帖《万安渡石桥记》
江河汹涌。雾气弥漫。他们说你留笔惊鬼神
我不是鬼,也不是神。匆匆一拜
徒增伤感。你也逃不过颜真卿的暗影
今晚,酒过处,秃笔已在墨缸
一画就画了一座桥,一写就写了句
跨江一千尺,波静五百里
我听到大喉咙的歌唱
歌唱者,从步道的顶端下来
他的音乐,携带石墙里的桃花、梨花
画里的古人们
在新砌的街道上与我一起奔走
轻轨的风声……呼呼
冲出了我居住的大溪沟
在天上走动
歌唱者在无人处发出音乐
仿佛从喉里吐出,果实与沉默
我稳稳地站定,成为步道上的
一个音符
为此,我才能感受步道的存在
存在的真实
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每天都在种菜,不等菜长大
又把它们拔出来,撒上新的种子
每天都在网上购买各种东西
四季豆、老虎豆、鸟、鱼、树苗
有一天,购了10条鱼,3元一条,以为巨大
结果如同小蝌蚪
有一天,购了两棵十年的人参果树
推了小推车,叫上我、熊熊、蒋老大去搬
一棵小树苗,不足三寸
她不管这小小的阳台能不能装下
买买买
我的母亲每天都去花园搬泥土
提着一个破桶、穿着围腰、戴着手套
我的母亲每天都喊我和她一起种菜、搬泥土
她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是
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懒的人
今天,母亲让我爬上高高的木梯
搭丝瓜棚
我说,有一个约稿,要给五一节写诗
她说,每天都是五一节
我的母亲只跪拜一个人,她墙上的观音
每天对她说:阿弥陀佛
我的母亲只赞美一个事物
猫咪小白,每天对它说:乖,你真乖
用不完的孤独
去新立,给外婆烧香的时候
母亲指着远远的一片竹林说
“鸟叫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
我仔细看了看,一片死寂
只有萧索的竹林
只有潮涌的蔷薇,它们使劲开
仿佛一个人用不完的孤独
用不完的鸟叫和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