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2021年第6期|万宁:在楼顶虚度时光
傻瓜种瓜
湘江一桥桥头,有一专卖新疆特产的店子,我常去买些红枣、核桃、葡萄干之类的食品。有一次,临出门时,店门口的几个南瓜,居然对我挤眉弄眼,我往外迈的脚又缩了回来。这不是常见的那种圆瘪瘪的瓜。黄色瓜皮上布满疙瘩,颜色老艳,相貌敦厚。那刻,我中邪一般,以为这圆鼓鼓的模样,正是我心目中南瓜的样子。
店员说,这些瓜是从新疆空运过来的。而我关心的是它甜不甜,粉不粉,店员用非常肯定的口吻强调:新疆南瓜,没有不粉不甜的。
于是,我抱着这个瓜回家了。
那是个非常冷的冬天,抱它的时候,只想着它好看,它散发出来的南瓜味,似乎是一剂迷药,蛊惑着我的行动。当然,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这个季节过后,从它的瓜瓤里掏出来的几颗南瓜子会繁衍出大片绿藤。叶子立在藤上,亭亭又丰盈。藤上的南瓜花,每天清晨看到,都让我误以为是夜里的梦开了花,带着湿润的芬芳,几朵几朵,或者上十朵,在绿叶间,等我注视,等我惊叹与触碰,乃至整个夏天都深陷其中。
最开始,我只想做道菜。不曾想开瓜的时候,远方的诗意劈面而来。新疆某块土地上的阳光、和风、细雨、露珠以及泥土里的气息,甚至种瓜人倾注的心血,在我的厨房漫散。敦实的瓜肉,诱人的瓜香,水分少许的瓜瓤里,南瓜子颗颗饱满。突然就想起叶蔚林小说《没有航标的河流》里的一个情景:老人认真筛选南瓜子,把他认为结实圆润的,一颗一颗收好,放到贴胸口的衣袋,之后,就着体温,种进来年的春天里。于是,我在那刻,竟然就舍不得扔掉面前的南瓜子了,洗了洗,晒在窗台上。
春天的时候,楼顶上的花钵里,泥土湿润又肥沃,植物们有了生机勃勃的迹象,我把窗台上的南瓜子丢了下去。春风春雨,一拨又一拨,它们是神派来的,潜伏在泥土里揉捏、捣鼓,二三十天后,小芽苗破壳而出。两片绿色的嫩芽,从中打开,根须在泥土里汲取养分,伸展的叶片承接日月精华,小苗伸着脖子,每天变着模样。长出三片叶子时,有专家指导,要分蔸了。从花市买来几个比南瓜还大的陶钵,放上黄土与有机肥,栽下三蔸长相最好的南瓜秧子。至此,我一日一日的目光,便黏住了它们,像是在观看一场盛大的生长。看着看着,绿叶、触须、藤蔓在墙角交叉错落,秧蔓缱绻回转,瓜瓞绵绵似乎就在近前。我不由得想起曾经见过的一张民国时期的结婚证,“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是证上的祝福语。菜地里平常的景致,大大小小的瓜挂在同一根藤上,原来美好如此。
春天过去了,南瓜叶子存下所有春天的气息,在夏日时光里,依然绿茵,枝缝里除了藤蔓、触须,开始孕育出花骨朵,紧接着,一朵一朵的,金黄色的五角花,带着笑脸,在每个早上讨好我。我从没有近距离观赏过,这是乡间菜地里随处可见的,人们除了想起吃它,就没有正眼瞧过它。其实南瓜花美得惊艳,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挑剔,都找不出瑕疵,花形俊秀,花瓣湿嫩,花香浓而不腻,可民间乡野,可贵之仙界。那段时间,早上醒来的第一缕笑意,源自楼顶上南瓜花的呼唤。冥冥之中,它们能感应到我的作息时间,早上七点的样子,我醒来之时,花朵刚刚打开。早了,花瓣还没舒展,晚了,又开过了头,有如烟的老态。在阴雨天,这南瓜花也是明晃晃的,一朵一朵,自带光芒,明媚在雨水叶茎间。我心下一颤,忽然明白,历朝历代,在众多颜色中,皇权为何独独崇尚黄色,原来它霸气十足,无论在哪儿,都能吸住所有目光。
立夏过了是小暑,雨下个不停,风凉飕飕的。人们在季节里恍惚,而我恍惚的是这些南瓜花,都俩月了,每天都是清一色的雄花,它们取悦我的眼睛后,被我煎蛋打汤,或清炒辣椒,而它们来世上的极终使命,是给雌花授粉的,却从未如愿。当然不是它们不努力,而是三蔸南瓜藤硬是没开出一朵雌花来。从前以为,万物生长,只要开了花,就会结出果来。不曾想它们的果,也得有良辰美景,徐徐清风,蝴蝶蜜蜂,更要雌雄相悦,雌花得到雄花花粉,花尾的蒂,在晨光中才会变出小南瓜的模样。当然,雌花在开花之时,没有雄花垂目,开花之后,便兀自凋零。
雨季绵长,雄花不管不顾地向天而开,十五楼的空气里密布着它们的芳香,我给三个陶钵里加了些水果皮沤的肥,再加些老家地里的土,不几日,叶子更宽阔,绿色更深沉,一朵一朵的花开得硕大瓷实,色泽光亮。早上,我端着篾篓依次剪下,手指触碰到的花瓣,绸缎般柔软,层层花粉湿润璀璨,芳香从花蕊里散发。对着太阳看,五根细细的茎蔓,从花底往上牵开,隐在花瓣上,圆弧的花朵构成一个五角形,稳稳当当镂空在花口上。抬眼望去,这些绿藤上的金色,除了风情还带风骨。于是,我暗自不解,南瓜花妖冶之时,人们的目光都去了哪儿?怎么送人花,不见送南瓜花的?没人做的事,我倒想试试。好多个早上,我从各个角度拍下南瓜花,在朋友的问候之中殷勤献上,尽管惊艳四座,可终归没逃脱被漠视的命运。人们固执地认为,它来自乡野,够不上鲜花的身份。
然而在这个夏天,我眼里最生动的鲜花,就是南瓜花了。尽管开的都是雄花,我依然心生欢喜,无数个早晨,摘下它们怒放的模样,竟然成了习惯。这天,我正要对着藤叶尾部的一朵花开剪,不经意地低了一下头,顷刻间,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传说中的雌花终于现身了。花儿开在花蒂上,或者说是坐在青绿色的瓜座上,我立马用篾篓里的雄花给它授粉,其实空中飞着蜜蜂与蝴蝶,可是我不放心,用一朵朵雄花去拍打雌花,如此依旧担心靠不住,又把两朵雄花的花蕊剥下,直接在雌花的花蕊上轻拂,由此发现雌雄花蕊有着不同的长相,惊诧万物之间的生命,除了相辅相成,还相通相似。
于是,在这个看似普通的早晨,一朵雌花就蜕变成了一个小南瓜。而我每天奔跑于楼顶,又多了一项内容,给它拍照,看它成长。起初,它每天油亮油亮的,是以倍数生长,等屁股蒂子上的花瓣彻底枯蔫,成长的速度也就缓了下来,肉眼见它,匍匐在地上的样子,如同昨天。小南瓜出现后,南瓜花一日少于一日,最后竟然彻底绝迹。小南瓜的威力,不枉我给它取的名字:南瓜皇后。
不再开花,也许是雨季已走,炎热裹挟,空气里少了开花的激情,当然,南瓜藤要集聚所有的能量,供养正在成长的南瓜,这是植物的天性。看着慢慢成长的南瓜,我的遐想也在漫散,一些带有童话的意象,忽然跑了过来。
南瓜皇后似乎不该长在楼顶。植被茂密的坡地,悬空的瓜棚,或是乡间的旷野,才是它该待的地方。人不能选择出生,植物也一样。南瓜皇后在四面钢筋水泥升腾的热浪中,艰难成长。我每天早晚浇水两次,不求其他,只愿所有植物能活下去。望着骄阳,才明白植物面对的是苦夏,撑过去,才有秋天的丰盈。南瓜亦是如此。
几十天的热浪煎烤,烤走了锐气,烤走了姿容,花儿恍若是前世的光景,叶儿蔫黄,南瓜吊在枯藤上,命悬一线,即便给了“皇后”封号,此时,也只能闭目修炼,在天地间吸收活命的能量。
终于,立秋了。
夜里的热浪变得柔和,牵牛花在晨光中开始变得妖娆起来。当然,白天“秋老虎”的脸,依旧威猛强势,万物在其掌控之中。躺在花钵边的南瓜,苟延残喘,几度想放弃那根枯藤。在南瓜眼里,这根并不健壮的长藤毫无气力,藤上叶子全军覆没,只有自己还恬不知耻地黏在上面汲取养分。
熬着熬着,“秋老虎”的热,在一夜之间,变了花样。热浪卷走了空气里的水分,肉眼看不见的小火花大行其道。人开始上火,植物接近大限,南瓜在楼顶上,恓惶无助。
节气到了处暑,老天带来两场暴雨。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似乎就是来搞破坏的,狂风大作,折断树枝,掀起枯藤,南瓜庆幸自己还有些重量,没有被吹到空中,酿成横祸。环顾四周,老藤还在,一头拽着憨笨的南瓜,一头栽进陶钵的泥土。
一场秋雨一场凉。处暑,亦是止暑,炎热从此打止。花草间有秋虫低吟浅唱,明净高远的天空下,一个金色的秋天缓缓而来,楼顶上的南瓜吐出一口长气,所有的经历,只为此时的安然。
秋天里的南瓜,不再生长。坐在秋风中,表情忧伤,忽然觉得愧对主人。自己长成啥了?看似是南瓜,其实是个怪胎。自己来自哪里?于是它逆着时光,顺着一寸一寸的光阴奔跑起来,跑到尽头,一下就愕然了。
年年岁岁,自己的春夏是在天山脚下度过的。干燥的风吹着辽阔的旷野,裹挟着扬起的尘沙,藤蔓的根须,深埋在沙漠里,触及湿润,汲取精华。我们攀附在藤蔓上,看大漠孤烟,看日月星辰,成天逍遥自在,却丝毫不耽搁瓜体丰硕,人们给我们起了一个有趣的名字:板栗南瓜。大概是吃我们的时候,觉得味道像极了板栗。听着这个名字,稍稍有点常识的,就知道我们是转基因食品。仅仅只是食品,当不了种子,没有传宗接代的功能,如同动物里的骡子,不能生育。但人间还是有一些傻瓜,固执地以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是亘古不变、天经地义的事情。
行文至此,笑声从四面八方抖落下来,都在笑那个傻瓜,那个在湘江一桥桥头,抱着南瓜从店里走出来的我。
在楼顶虚度时光
我住的地方,有点破,当年住进来,只是想与父母保持一碗汤的距离。万事万物,日久便会生情。面对所住的房子,亦是如此。尽管临街,电梯老坏,一楼有几家赶不走的饭店与茶吧,油烟与污水经常干扰,心里也会恼,可是只要进了家门,这些恼就没有了。西边窗外,有神农湖四季风光的直播,东边窗外,有口水塘,尽管小模小样,可一汪碧绿。看书写字、洗衣晾被、做饭洗碗,日常生活竟被它们滋养,日子也就过成了有滋有味的日子。
一直相信,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几年前的早上,在楼顶锻炼,四周空荡荡的,忽然脑洞大开:如果置身花丛,即使不锻炼,也会陶醉不已。
于是,从最开始的几盆花,到后来的几十盆,一点一滴,只因某个时刻的欢喜,买的,种的,鸟儿做窝般,便做出了花园的样子。
牵牛花,每年都开在墙角,紫红及绛蓝,在晨露中,一朵一朵的,扬着小喇叭,对着天空深情表白。花儿是在清明前播种的,长出四片叶子时,移蔸,用竹竿靠墙牵引,青藤葳蕤,绿叶向上攀缘,片片叶茎间,花苞夜里蕴酿,清晨盛开,如梦般短促。如此,牵牛花又叫朝颜,名字有些伤怀。听说,还有一种牵牛花,开在夕阳里,叫夕颜。这些花儿开过后,使命就已完结,好在,第二天,新的一茬,朵朵昂然,迎着朝阳,笑意绵绵。
喜欢,是每天给予的注目。花儿看多了,会莫名地产生错觉,以为自己的容颜也如花儿。就如时光需要欺骗与蒙蔽,需要虚度,如此我们的一天,看上去才会有些美好。这美好会让人变得贪婪,贪婪更多的花朵,更多的颜色。
搬来一瓷缸,丢进一些淤泥,淤泥里,放几条泥鳅,几颗破了壳的莲子。一个冬天过去,缸里果真长出细藤与纤纤弱弱的荷叶,亭亭玉立的,可荷花仙子一直不光顾,遂丢下几蔸铜钱草,没几日,就有一缸冒着仙气的绿色,在蓝天下低眉含笑。
莲花没长出来,几盆三角梅已经变得妖娆多姿,枝头伸出好远好远,一球一球的,在绿色后面,渲染出喧闹的红,鲜红、紫红、绛红,使得红色意味深长,且有飘扬的动态。
楼顶上的春天,月季、玫瑰、蔷薇,枝叶冲向天空,在绵绵春雨中,柔情蜜意,开枝散叶。立起的花苞,个个精神抖擞。春光在春风中突然明媚,而楼顶上的这些花儿,不光明媚,还姹紫嫣红。红玫瑰黄月季粉蔷薇,一蓬一蓬的,煞是热闹。月季,要么一朵一朵的,凌空孤傲,要么一团一团的,簇拥在枝头,场面盛大,妩媚天下。此时,站在楼顶,迎风垂目,耳里流动着花语,凝神屏气,甚至能听到花儿们的嬉闹。我被彻底诱惑,沉迷其中。一日至少上楼三次,早晚淋水,中午施肥扯草,移蔸换钵,敲打泥土,让结块的泥土细碎起来,再掺点肥,这泥土便成了神土,种下去的植物,没几日,便有了俊俏的模样。
梅雨季节,两钵小白兰与茉莉花,争相斗艳,它们斗的不止是花姿花容,更是空气里花朵的气味。小白兰香中带甜,茉莉香味带风,味儿都是若有若无,成丝成缕,又撩人魂魄。它们花姿素洁,花朵皆为白色,小白兰的白,瓷中带青,茉莉的白,圣洁纯粹,欲开欲放中,一样风情万种。那些早上,我会摘下几朵带着雨珠的小白兰与茉莉,用细线串上,挂在胸前,花香时不时在我的鼻翼晃悠,有时直抵心房,竟产生一往情深的错觉。在这刻,跟着柔软的内心一起,注视这些花。它们的存在,也许就是来人间度化的,让人的眼睛在万物间看到美,从此,淡然安妥,离苦得乐。
没有想过,种花会上瘾。一钵一钵的,没种的品种,都想试试,最后连草都种上了。初春之时,同事给了我一把带着黄泥的折耳根,没吃完,最后扔进一个大花钵里,几天后,就发了小芽,接着,小片小片心形绿叶探出了头,藤蔓也在不经意间抽离叶面,藤上不但昂然着叶子,小朵小朵的白花也在叶茎间冒了出来,最后成了花穗,在花朵上立了个花柱,结果又长籽,籽籽掉到土里又成了种子,长出芽来。这草在开花结籽时,藤叶已有老态,用手轻拂,怪怪的味儿从叶间散发,是鱼的腥味,理所当然,这草又叫鱼腥草。它是一味药,亦是一道菜,春秋时,嫩叶可食,秋冬时,根茎凉拌小炒,味儿都美。
端午,一年中阳气最足的一天。这天清晨,在楼顶把种在陶钵里的鱼腥草与薄荷割下,草汁沾在手上,它们的味道在空气里跑动,清洗时,手指触到的,不是带味儿的草,而是稠浓的带质感的清凉。鱼腥草泡在水里,翻动几下,腥气里裹着的芬香在水面浮动,明明是腥味,但闻过之后,鼻腔里沾满的却是浓香。它腥,却不是鱼的腥。鱼的腥气里,是腥膻,有股子臭味,有血腥在里边,而鱼腥草的腥,是植物的气味,越腥越香,越迷人。伏天,用晒干的鱼腥草、薄荷、车前草,再加点菊花、金银花、甘草泡上,壶口冒出的缕缕热气,轻轻袅袅,落下来的竟是清凉,暑气在这刻就会消失。
种花种草种到某个阶段,就会想念果实。于是,我弄来菜秧子,两蔸丝瓜、三蔸南瓜、四蔸辣椒、五蔸西红柿,几番努力,枝叶间挂了几枚瘦瘦长长的辣椒,几串细细的青果,唯独丝瓜,只见黄花不见瓜。末了,有人告诉我,丝瓜开花分雌雄,雌花开时,必须接受雄花的花粉,才能结瓜。于是,早上看丝瓜花时,我发现,丝瓜藤上要么就都开雄花,要么就都开雌花,偶尔都开了,雌花与雄花又相距甚远,授粉需要蝴蝶、蜜蜂、小鸟来忙碌,似乎是它们不够努力,没两日,雌花尾部的小丝瓜就蔫黄了。
看着着急,有天早上,我拿了支毛笔,爬上梯子,刷了刷雄花花蕊,用带着花粉的毛笔,轻轻地刷抚雌花,一遍又一遍,怕极了没有把花粉带到。接下来的日子,我眼里装满欢喜,指望丝瓜长大,也不知是自己手脚重了,还是哪个环节没有到位,丝瓜只长到手指长,就兀自蔫黄了。倒是丝瓜花一朵又一朵,在藤蔓上一往深情,深情的姿态格外动人。
五月与六月的晨光,披着光芒的羽翼,在空气里装点万物,木格子篱笆上探头探脑的丝瓜花,笼罩在柔光里,花瓣几近透明,整朵整朵的花儿,忽然精灵般闪烁起来,注视苍穹,花儿便凌空而起,荡漾在风里,摇曳生姿。只是那阵子,屋顶上出现了奇观,匍匐在地上的南瓜藤上开着青一色的雄花,攀缘在竹枝与木格上的丝瓜藤上开着青一色的雌花,同是黄色的花朵,每天在晨光中相遇,隔着银河系,两情相悦的电波,噼里啪啦地燃烧,疑似有花粉在空气中浮动。我灵光一闪,摘下南瓜雄花,使劲逗引丝瓜雌花,扑打、相拥、亲吻,替它们做尽所有亲昵的动作,就想着能授粉成功,长个南瓜丝瓜的“混血儿”。我把这企盼发在朋友圈,引来一阵爆笑。远在美国的生物学博士侄女笑得前翻后仰,不得不给我科普,她说南瓜、丝瓜是同一葫芦科,但南瓜是南瓜属,丝瓜是丝瓜属,属间是生殖隔离,不能生出“混血儿”的。不过,她又调侃,也许,姑姑是世界上第一个推翻这理论的,种出比南瓜还要大的丝瓜来。
夏日的伏天,太阳像加足了燃料,炙烤着大地,楼顶上的植物,花容失色苟延残喘,而早晚一次的淋水,淋着淋着,便成了慈悲。这水是众植物的活命水,偷懒怠慢成了罪过。但无论怎样,任何慈悲都抵不过太阳的威力。这个季节,植物的大限已到,枯死花钵不可避免,只是花钵里的野草,即便天天烈日,也照样肆无忌惮狂生疯长,长出满目疮痍的样子,看得人心下荒凉,立誓来年不再劳神费力,做种花种草的痴呆事。
当然这种发誓注定要被春天嘲笑。
新的一年,春天还在远处,我的脚步便开始跑向楼顶。曾经的誓言,全然忘怀。那些被霜打冰冻过的泥土,被春风春雨唤醒,有了呼吸,伸展着手脚,带着梦一般的神情,眼睛忽闪忽闪的。于是,沐在春光里,我又开始捣鼓,移蔸的移蔸,换盆的换盆,臭臭的肥料搅拌在泥土里,把那些刚刚破土的小芽小秧栽进去,日子里的盼头,在这楼顶上,又有了无限的延伸。
看见小苗长一点又长一点,愉悦在身体的河流里开始奔腾,奔腾出笑脸与欢喜。这是种植给人类投下的诱饵。上苍深知真正的耕种有多劳累,便用生长的奇妙来慰抚,于是一代又一代人,匍匐在土地上,应着时令劳作,春播秋收,绵绵不息。而我的种植,仅仅只是虚度时光而已。
万宁,女,湖南岳阳人。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作协副主席。在《人民文学》《当代》《十月》《中国作家》等刊物发表作品百余万字,并被多家选刊转载。著有《麻将》《纸牌》《忙来忙去》《讲述》等中短篇小说集及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