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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里的孩子》:热闹戏谑中的“异化”针砭
来源:中华读书报 |  崔昕平  2021年08月13日09:17

作家举重若轻,以夸张、幻想的方式放大问题,以科幻的方式与当下生活拉开距离,热闹戏谑中蕴含着深刻的未来思索。

人类的异化,往往可以借助幻想、夸张、变形的手法实现更深刻的聚焦与揭示,就像卓别林的《摩登时代》、卡夫卡的《变形记》。《手机里的孩子》同样借助幻想、夸张、变形达成了一种具有黑色幽默滋味的现实针砭。同时,作为一部幻想儿童文学作品,它巧妙地在思维“定势”中演绎了多次反向度的处理。

《手机里的孩子》,周昕/著,大连出版社2021年1月第一版,30.00元

《手机里的孩子》所表达的主题,并非是当下成人常常挂在嘴边的诸如“现在的孩子啊,就知道玩手机”之类的成人训诫,而是恰恰相反,将调侃的矛头指向了成人。作品中所呈现的是一个成人世界沦陷于手机而不自知的时代,人类拯救的希望,像许多科幻小说那样落在了未来、落在了孩子的肩上。因而,《手机里的孩子》是一个孩子拯救成人的故事,是一个以科学幻想展开幻想逻辑、以科幻思维寻求未来方案的幻想儿童文学作品。

作品具有强烈的现实针砭意义,又秉持了儿童文学的写作视角,以童心抽离了复杂,以夸张中和了沉重。作品一开篇,成人就毫无底线地沉沦在手机构筑的虚拟世界中。这个世界里,满街都是走路不看路的人,开车刷手机的人。7岁女孩小顺的爸爸没爸爸样,一边夺手机一边冲女儿大叫“你再不拿过来,我就要死了”;妈妈没妈妈样,抱着手机刷小视频忙着为他人哭笑,顾不上看自己的孩子。小顺的陪伴者只有一只有超能力的企鹅阿呆。作家善于用细节呈现思索,呈现虚拟世界对人的种种异化。许多现实生活中可见的场景都被作家收入作品加以“放大”,虽未多做阐发,却意味深长。上班要迟到的妈妈发现没带手机仍然冲回家,因为一分钟看不见手机就会焦虑。走路刷手机险些命丧车轮的行人已经丧失了恐惧的本能,“面无表情地绕过汽车,继续低头看着手机往前走”。小顺过生日,爸爸妈妈的行为也极为讽刺,吃饭先“摆拍”,秀蛋糕,秀孩子,等着朋友圈点赞,与身边的小顺反而没有互动。作品中的多个人物也具有典型性,如“甄诚”,一个手机成瘾的学生族,由优秀到怠惰,借助手机编织谎言,旷课,缺席各种活动,足不出户,吃饭靠外卖。手机已无孔不入地渗透在人类生活,甚至以一种精神依赖的方式“植入”了人类世界。手机以科技改变生活的意义无可厚非,但它对人类时间、意志品质、真实社交、情感互动的杀伤力也着实应该引起高度的重视。

作品对时代病症夸张的、漫画式的简笔勾勒,将手机这种科技产品对人类的悄无声息的“入侵”放大、超前加以呈现,调侃戏谑中有黑色幽默的滋味,凸显出现时代的忧患思索。孩子判断,这是“病”! 得“治”! 这让人联想到百年前鲁迅《狂人日记》中喊出的“救救孩子”。手机依赖对孩子、对人类未来的伤害,可谓温水煮青蛙,懵懂不自知。作品此处呼吁的,是“救救人类”!

对这样一个现代病症的拯救,作品没有选择正面“刚”,而是以少儿科幻的路径做逻辑承载。作品为“手机依赖症”做假想赋形,让它成为一种被人为操控的、投向人类的新型病毒。多部科幻小说曾假想人类被未来科技绑架,并常常呈现为机器人与人类的冲突。这部作品中,则是由科技产品手机入侵、绑架人类精神。小顺和阿呆到“手机重症研究中心”寻求治“病”的办法,误点了胖老头“胡比特”手机上的黄色笑脸图标,被吸入了他制造的霸王龙手机的虚拟世界,也卷入了这位科学狂人的疯狂计划——“一个”中。胡比特在“一个”编程时注入的Q元素编码替代了人类的亲情。“一个”的隐喻大有深意。这个程序能随心变换,满足人的任何需要,能吞噬其他程序平台,还能占领其他手机,逐渐达到多样态的“众人”泯灭为“一个”,胡比特则通过“一个”连成的隐形能量网,控制所有人的精神。作品中有句话,“一个就是手机,手机就是一个”。是的,这个将可能统治全人类的、野心勃勃的胡比特,实际上正是人类对手机的过度依赖。它最终可能导致的,是人类的独立思考能力在手机架构的虚拟世界中的沦陷,是精神独立的沦陷。

作品呈现了一个非常巧妙的设计:当小顺与阿呆所在的手机拨打给其他人(且说真心话)时,他们就会瞬间移动到对方的手机里。于是,从爸爸的手机到老师的手机,到老师的网瘾弟弟甄诚的手机,到艰难谋生的外卖员明丽的手机,结识患有肌萎缩症的小女孩“盛开”,到白领精英女孩Cathy的手机,目睹她人前的飒爽和人后的疲惫与焦虑,串起了立体的、五味杂陈的当代生活人物群像。这个穿梭过程,包括最终摧毁胡比特阴谋的途径,都是以儿童文学的形式去呈现的,作家构思了一个游戏世界的场景,以充满想象力和趣味性的描写逐步推动问题的解决。作品也始终把控了充满童趣的表达,孩子小顺与呆萌企鹅阿呆、9岁男孩牛小乐、女孩盛开组成了“不要一个别动队”,在一部部手机的跳转中遇到各样的手机守护精灵,童心巨婴的大恐龙,快人快语的小蜜蜂等,一路辗转寻找摧毁“一个”、逃出手机世界的办法。

孩子们意识到,需要找到一个对手机完全免疫的人才能制衡这个手机病毒。他们进到过大学教授、大明星、病毒学专家、警察、甚至反恐特战队队长的手机里,却沮丧地发现,竟然找不到手机的免疫者,老人们也对手机越来越着迷,连婴儿也不能幸免。作品的现实内核再一次凸显。

如此困局中,作家为“不要一个别动队”寻找到的突破口是“亲情”,是寻找到人和人之间的“真实”联系。患有肌萎缩症、无法玩手机的盛开成为那个能够联通手机内外的关键人物。盛开对自己这样一个重症在身的人能担重任大惑不解,小顺却叫到:“不! 不! 盛开,现在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健康、最最最强大的人!”显然,这也是颇为巧妙的戏谑,意在对精神病症的反思。

当然,作为一部儿童幻想文学作品,《手机里的孩子》的结局是温暖的。孩子们在成人的帮助下战胜了科学怪人,粉碎了手机依赖与控制阴谋,唤醒了民智。尤其值得称道的第三个反向度处理,在于作家并没有局限于构思一个“闭环”的故事,而是在取得“胜利”基础上,继续展开了递进式的反思。

尾声处,作品以典型的科幻方式解决了后续矛盾:宇航员们在外太空的时空条件和全脑仿真理论支持下,将困在霸王龙手机里的孩子们解救了出来。当宇航员和孩子们在遥远的替代星球“桃源星”远望美丽的地球时,作品开启了面向人类未来更深层次的思索:人类致力于未来星球的寻找,太空大移民的设想,但是,守护我们所拥有的,是否才是最好的选择呢。由此,作品对人类家园的思索,既触及了精神的家园,也触及了物质的家园。它们与作品中一笔带过的老师课堂上的“拯救地球”主题遥相呼应,也为阿呆形象定型为濒临绝境的南极企鹅达成了内在的关联。

可以说,《手机里的孩子》堪称以儿童文学、以幻想介入现实的典型之作。作品紧密、犀利地切入了现实生活与问题,将沉沦于手机的何止是孩子这一严肃命题呈现在读者面前。作品中随处可见真实的手机依赖的生活场景,“一个”的传播也显然印有2020年新冠疫情匪夷所思的传播印记。面对这样的现实问题,作家举重若轻,以夸张、幻想的方式放大问题,呈现故事,以科幻的方式与当下生活拉开距离,给予未来的审视,热闹戏谑中蕴含着深刻的未来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