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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2021年第8期|云舒:吉祥渡
来源:《长江文艺》2021年第8期 | 云 舒  2021年08月25日08:02

湖畔公园在平安河北岸,因为在外环,又是市政环城水系工程的受益者,面积就比城内公园大了些。但大归大,里面的名堂并不多,无非是一个人工湖,两座小桥,还有一个垃圾堆起来的假山。总之湖畔公园是外环外新修建的公园,当时是和一墙之隔的湖畔别墅同时开工的。有人说是湖畔公园沾了开发商的光,不然原来那个臭气熏天的养鸡场怎能摇身变成吉祥湖,那个寸草不生的垃圾山怎能变成远眺台;也有人说是湖畔别墅沾了湖畔公园的光,不然房子一套也卖不出去。吕晓青知道这些说法不是空穴来风,但他们都忽略了事情的本质,实际上不管是湖畔公园还是湖畔别墅,都是得益于环城水系。吕晓青看到市政规划在环城水系民心工程论证时就开始把眼光投向那个区域。

看热闹的人说,不知道李嘉诚说过呀,买房子看的是“地段,地段,还是地段”。别看开发商建公园,打吉祥湖的牌,花里胡哨地置办了十来艘游船停泊在湖东岸,还装模作样地在湖边修了个带码头的小广场,都是忽悠人买房的。确实如此,吕晓青搬到湖畔别墅跟湖畔公园成为邻居后并没有看到那些脚踏船,甚至连当时看房时模型上的老木船也没有。她心中对湖畔公园碧波荡漾的诗意也就倏忽而去了。嘴一撇,嘟囔了一句,这些开发商就会耍这些小把戏。

但搬进来不久她就不再这么想了,做了半辈子经济工作的她看了几回就琢磨出了门道。天气晴好时,偌大的公园也就三两个人,而且大都是小区里来锻炼身体的。即便是节假日,来游园的人也不多,因为不远处的平安河就有码头,有沙滩,有花海,有各种儿童游乐设施。有人图新鲜来一两次也就不再来了,湖是普通的湖,山是普通的山,尽管有一个远眺台,有一个怡然亭,但站在远眺台上看到的并不是远方的风景,而是眼前湖畔别墅掩映在绿树之中的一座座法式小楼。有好事者拿了望远镜看,但除了楼顶和绿树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与其说这些人是来游园,不如说是来湖畔别墅看新鲜。吕晓青就曾遇到过这样的人。那天吕晓青像往常一样从山前大道跑上远眺台,背对着阳光,望着湖面拉伸,就听到左面有个人骂骂咧咧:“他妈的,守着个大公园,还栽那么多树,你倒是多盖几座,多加几层,不知道现在房子值钱呀。”她瞥了一眼,看到有个男子正拿着望远镜远眺。她本以为是小区里晨练的,但听那话音、看那架势,她知道这是外面的人。她不愿和外面的人掺和,就从栏杆上收起刚伸直的腿。这时又听到旁边有人应和道:“这是别墅区,真要盖高盖密集了就不值钱了。”

拿望远镜的人把望远镜往肩上一挎说:“咱们下去看看,也开开洋荤。”

旁边的人一咧嘴,嗞了一声:“快别找那个不自在了,别看人家小区的人进出自由。若是外人,那就不是一道门了。”

“不是门是啥?”

“是铜墙铁壁!”

“啧,老子才不信这个邪呢,老子偏要去撞撞这道墙。”

吕晓青一边扶着栏杆甩腿,一边用余光打量着那个挎望远镜的男子,那男子虽然嘴里不干不净,但眉眼还算周正,一身黑色的运动装越发显得精神,只是胳膊和腿上的三道白线条太过显眼,让懂行的人一眼就能发现高仿的端倪。

吕晓青本想下山回家,可想到刚才那个挎望远镜的人的话,就不由得又换了一条腿晃。一边晃一边想,一会下山如果那个人就在门口堵着,自己是进还是不进呢?

“哎,哎,是我。你可警惕了,有个穿阿迪的人要闯关呢,我怎么也劝不住。”

吕晓青听到这话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一瞬间觉得是生生遇到鬼了。这时“嗯嗯,嗯嗯”又清晰地传来,她循声望去,只见身穿绿色上衣的一个男子靠在台阶下的一棵栾树上,从后影看过去,看不到电话,只看到三个手指头握在一起紧紧贴在耳朵上,小指和无名指处光秃秃的像个突兀的小山头。

公园里人并不多,山顶的远眺台上就他们三个人。从身影和声音上吕晓青断定这个人就是刚才和挎望远镜的人说话的那个人。打电话的男子收起右手开始一跛一跛往下走,一边走,一边在草丛里扒拉,先是把矿泉水瓶子夹起来放在左手拖着的白色编织袋里,再是把塑料袋、卫生纸逐一夹起来放在黑色的垃圾袋里。吕晓青从他的衣着上猜想他应该是园林工人,只是她不明白这工人和小区有啥关系,是小区物业安排的便衣?按说不应该呀。小区管理是很好,但物业费也贵呀,因为贵,小区物业干一点小事都会张大嘴巴宣传很久,让业主觉得自己的物业费交得不冤枉。吕晓青从跛脚男人身边走过时,不由自主地回了一下头,目光恰巧就和跛脚男人碰到了一起,一脸媚笑堆积在男人又黑又皴的脸上。那张脸像胡乱架起的一堆干柴,若不是两只眼睛还透着一点生气,吕晓青真觉得是撞见鬼了。她快速收回目光,煞有介事得像做颈椎操一样把头向反方向扭了扭,然后跑步下山了。

挎望远镜的男子在大门前正和看门阿姨争执,显然看门阿姨已经成功拦截了男子。吕晓青不愿此时进门,但看看手机,已经比平时晚了二十分钟,若再晚,上班就会迟到了,她只好硬着头皮往院里走。没想到门刚开了一道缝,那个挎望远镜的男子还是先他一步进来了。看门阿姨一个健步上前拽住男子,男子一甩胳膊,就把看门阿姨甩到了门上,又黏又腥的血点子刹那就溅到了吕晓青的脸上,吕晓青“啊”都没“啊”,就摔倒在地上。但这个晕只是短暂的几秒,等保安人员伸手扶她时,她已经清醒了。她可不愿当众出这个丑,一边连连摆手说我没事,就是晕血,一边迅速逃离了的现场。

事后物业经理带着看门阿姨来家看望吕晓青,吕晓青才知道看门阿姨是小区的保洁员,负责她们家前后那两条街道的卫生,因为通往公园的门就在她们这条街上,所以阿姨也兼管铁门的开关。物业经理介绍时,吕晓青记起来物业服务合同上好像有这么个人,合同上的保洁员叫周洁,圆圆的脸蛋,黑亮亮的大眼睛。眼前这位却是黑黑的瘦瘦的,如果不仔细看,还真是找不到照片上的痕迹。物业经理说:“平白给您添了堵,我们和周嫂都很过意不去。”

吕晓青说:“我真没什么,倒是周嫂头上还带着伤,应该多休息休息。”

吕晓青的话还没说完,周嫂就急忙说:“我没事,真的没事,只是皮外伤。”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物业经理。

物业经理和周嫂反复解释闯入者事件,但都没有提园林工人和那个神秘的电话。吕晓青在他们的唠叨里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几次都想打断他们问问是不是有这么个电话,但看着急于解释的物业经理,看着满脸通红的周嫂,自己都不能确定有没有这么个电话了。她开始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这样一想自己就有些生自己的气,心里一气就对物业经理埋怨起来:“你们物业也太会省钱了,给保洁员额外加活。如果派个男保安在那里,估计也就没人敢擅闯了。”

物业经理愣了一下旋即就使劲地点头:“是,是这样的,我们马上改正。”

湖畔公园的船还真不是开发商的鬼把戏,因为湖畔别墅还有十几套别墅没有卖出去。那十几套别墅不是不好卖,是因为国家出了政策,对城市用地建别墅管理越来越严,物以稀为贵,开发商攥着这十几套别墅估值待卖。就冲这点,周边环境和物业管理也不会降低规格的。所以那些船即便是摆龙门也要摆一摆的,但摆了一段开发商发现那些船在那里不仅没有给别墅提色,反而让购房者觉得小区太冷清,少了烟火气。有一个南非挖矿的老板看上了一套紧邻公园的大独栋,但到公园溜了一圈后就没再签合同。他说你看看那些船在那里动也不动多荒凉呀,房子选在这里太没有安全感了。开发商嘴里说这房子你不买抢的人多呢,但还是把责任推在了那些船上。

没人喝彩,那些船也就摆的了然无趣,时间一长筋骨僵硬了,血液也生锈了,与之前画龙点睛的初衷相差甚远,既不能争光添彩,还要浪费资源维护,于是公园管理处就把它们遣散了。谁知那些游船停靠在码头时,码头上一天没有几个人,游船开走了,码头上却热闹起来。先是小区里的几个老人在码头上打太极拳,再后来就成了湖畔别墅舞蹈队活动的场地。

湖畔舞蹈队的组织者是之前她们小区的领舞,搬过来后的一段时间,依然每天到原来的小区去跳舞,但可嘉的精神终究是没能低过实际的困难。比如夏天一下大雨,湖畔立交桥下就容易积水,一不小心就容易把车陷进去;再比如冬天一下大雪,路面没有市区清理的及时,出行也是冒了风险的;再比如近几年机动车保有量越来越多,二把刀也越来越多,领舞就有好几次被堵在高架桥上下不来。到原来的小区跳舞并不是长久之计,领舞就约了小区里几个相熟的姐妹在公园码头的小广场上跳,跳着跳着,小区里的女人们就陆陆续续被吸引了进来。

吕晓青一开始对舞蹈队并没有兴趣,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广场舞是大妈们的专利,临界退休的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混入大妈行列,何况已经习惯了在机关正襟危坐的她觉得自己就没有那个细胞。但音乐和舞蹈是有魅力的,时间一长,她就对曲子熟悉起来,熟悉起来就不自觉地在心里哼哼,哼着哼着就在遛弯的间隙多看了几眼,这一看身体竟不由自主的比划起来。领舞是个热心人,就过来鼓励吕晓青加入舞蹈队。领舞说吕晓青不仅身材好,一招一式里还透着跳舞的天赋,之前肯定练过。

吕晓青极力解释着:“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就是上大学时参加过学校的舞会,周六在食堂大厅里那种三步四步的瞎晃悠。”

领舞瞪大了眼睛说:“一看你就有基础,你气质这么好,不跳舞可惜了。”又问吕晓青在哪个学校的食堂跳过舞。

“就是咱们金城大学。”说完,她又画蛇添足道:“当年没考好,是从北京大学漏下来的,五分害了一辈子。”

“当年能上金城大学一定是特别优秀,就是现在金城大学也是咱们省的名牌呢。真让我们这些没进过大学校门的羡慕。”

吕晓青在领舞的鼓动下加入了舞蹈队。加入后她不仅爱上了舞蹈,而且也找到了湖畔别墅业主的感觉。每天晚饭后,面朝湖水背靠土山和姐妹们跳上一个小时,然后一边聊天一边结伴回小区。虽然是抱着锻炼身体的目的,但女人们心里还是免不了争奇斗艳地暗自比较。领舞更是主动进入了舞蹈队队长的角色,不仅热心地教大家,而且还总在指导中强调自己教的不是广场舞,而是专业水准的舞蹈。吕晓青开始时也是暗自发笑,什么专业舞蹈,在广场上跳的就是广场舞,你以为你是专业舞蹈老师,你的舞蹈队也是专业舞蹈队了?但跳着跳着吕晓青自己也觉得自己跳的是专业水准了。有一次学弟王源打来电话,说导师从院长位置上退下来了,几个弟子跟完美收官的导师吃顿饭,以示祝贺。吕晓青知道王源这是打着导师旗号又动鬼心眼,就想给他搅和黄了。吕晓青就说,最好安排在中午吧,我晚上还跳舞呢。王源不明就里地把吕晓青跳的舞想当然成广场舞。其实不光是王源,这应该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广场舞就广场舞,没有人在意这些,更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吕晓青却此地无银地解释,我们跳的是正规的舞蹈,不是广场舞。丈夫王海涛在一旁揶揄她:“你以为是学历呢?还什么正规不正规,广场上跳的就是广场舞。”

“我们的舞蹈是按着舞蹈学校课程教的、练的,不是低俗的广场舞。”

“真逗。啥教程、啥老师也改变不了广场舞的事实,广场舞怎么就低俗了?不过你们确实是环境好、服饰好、老师好、跳得也好。”

吕晓青本来还气呼呼的,但听到夸奖也就借着坡下来了,她心里也知道,是优越感在作怪。她之前也受过广场舞的烦扰,一群大妈们在街边、在公园、在小区的空地上随时随地操练,人员不固定,服装不固定,在吕晓青心里那些广场舞就是在给狭窄的区域和密集人口添乱。可湖畔舞蹈队就不同了,首先是人员年龄整齐,年轻人因为离市区太远不愿在湖畔住,即便有住进来的也没那个时间和心情跳舞;老年人想加入,但因为舞蹈难度系数大,人家美美地跳,你自己瞎比划,不用劝,最多两三天,也就打了退堂鼓。偌大的湖畔公园,除了几个小区里遛弯的,几乎就是舞蹈队的天下了。舞者在码头上起舞,倒影在湖面上云霓,望着湖岸绿树掩映下的家园,难免不生出梦瑶台的感觉,有了梦瑶台的感觉,广场舞也就变成霓裳羽衣了。

跳舞成了吕晓青业余的一大乐趣,为了那乐趣,她真就搅和黄了学弟王源的那顿饭。后来她才知道,那顿饭实际上是庆贺学弟王源接导师的班荣升院长,再后来她知道那顿饭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学弟王源要把自己的学生金城证券的小王经理引荐给她。王源说:“师姐在政府机关,站得高看得远,宏观上多给小学弟指点一二。”吕晓青当时还调侃说:“证券的经理,看市场比咱们准,我都要退休的人,以后就只有跳广场舞的份了。”吕晓青再次用舞蹈堵住了王源的嘴,尽管这次她不惜用上了“广场舞”。

不管是广场舞也好,是专业舞也好,反正吕晓青是真的迷恋上舞蹈了。虽然说是临界退休,但这不是还没退吗,而且局长说了,环城水系工程不完工,就是到站了,也要把她再聘回去。局长说:“知道你心里委屈,我们也想给你个主任,但干部年轻化闹得年龄关过不去,你虽然是副主任但也是正职待遇。你这个经济学专家,碰上了环城水系的项目,资金的筹措和使用都交给你了,管好了用好了是功在当代也利在千秋呀。”吕晓青知道局长是在激励她,可是不激励她也得干呀。早在几年前环城水系项目论证后,作为财政局预算处的副处长吕晓青就提出了资金问题,提出目前财政资金满足不了这么大项目的投资,建议成立投资部门专项向社会发行债券筹措资金。当时的局领导都认为她是想出风头,想给自己找个正职的位置,就否定了她的提议。尽管环城水系在轰轰烈烈中开工,但因为后续资金问题也只好悄没声息地沦为半拉子工程。去年新市长上任后,几轮听证论证下来,就提出了资金取之社会,用之社会,造福于民的思路。这个思路和吕晓青之前的建议不谋而合,局长就想当然觉得是吕晓青给市长出的主意,因为市长简历上的毕业院校是金城大学,况且年龄和吕晓青也相仿,那么就没有理由不认识当年金城大学的校花吕晓青。任凭吕晓青怎么解释,局长都不相信吕晓青和市长不认识,反而是愈解释,就愈觉得吕晓青水深,后悔之前没有把吕晓青渡到处长位置上。如今想安排、推荐吕晓青,却绕不开年龄限制,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吕晓青安排在新成立的投资办副主任位置上,括弧正主任待遇。

局长对吕晓青说:“市政府对城市建设很重视,道路要新建扩建,环城水系工程也要重新上马,资金募集筹措就交给你这专业人士了,你在前方冲锋,我在后面火力支持,绝对不能给市政府掉链子。”吕晓青当然知道局长的心思,也就不再解释,便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按说白天工作一忙起来,晚上就没有时间跳舞了,谁知越忙吕晓青越不愿意放弃跳舞。她嘴里对王海涛说白天忙了一天,需要活动活动筋骨,其实在心里她是延续工作带来的快感,像接受局长表扬一样接受领舞的表扬,享受年少时三好学生的感觉。

闯入者事件后,吕晓青每天上下班时都会与在门前收拾擦洗的周嫂打个招呼,其实之前周嫂也是这样的,只是吕晓青并没在意,之前的吕晓青即便点头也是盲目的点头。如今周嫂就和舞蹈一样成为吕晓青生活的元素了,如果哪天出来看不见周嫂,就会觉得少了些什么,心里有时会想周嫂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但想归想,她还是不愿意也没有时间和周嫂过多交谈,不啻天渊的她和她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呢?她起舞时周嫂还在清理一天的垃圾,她每年交的物业费是周嫂工资的两倍,何况周嫂也是个寡言的人,是个用微笑代替话语的人,所以她们之间的交往也就停留在微笑和点头上。尤其是那天跳舞回来无意中撞见周嫂捡拾她扔在垃圾桶里的大米后,她就更不愿意和周嫂多说了。那天舞蹈队学新的舞蹈,领舞教了几遍,总是有人做不好,领舞就让吕晓青给大家示范,吕晓青就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理解分享给大家。那是一个藏族舞蹈,在向前四步中两只胳膊要从腰后往前上方挥,但好多人就是做不出味道来,急得领舞嘴巴直起白沫。吕晓青想了想说:“会撵鸡吗?就是那个撵鸡的架势。”众人按着一比划,恍然大悟,果然就找到感觉了,就夸还是吕晓青聪明。受到了领舞器重和舞友们赞许的吕晓青就有些飘,她婀娜着脚步往家走时看见周嫂还在垃圾箱附近忙活,就袅袅地唤了一句:“周嫂,你还在忙呀?”

周嫂像受了惊吓的老牛,“啊”的一声直起了身子。应着“啊”声,“哗啦”声像复调般让塑料袋里的大米大摇大摆地滑落在她们面前。

那是跳舞前吕晓青随手拎出来生了虫的大米,当时她是系了口的,往垃圾箱里扔时也发出了这样的“哗啦”声。她当时还想下次一定要把口子系紧一点,如果那样,它们就不会散落在垃圾箱里了。其实散落和不散落也没有多大区别,反正都要随垃圾车运走,她没想过那些米还会被周嫂捡回来。周嫂的脸在灯光下红得像一个灯笼,吕晓青不敢多说也不敢多看,她怕自己的气息随着风刮过去,灯笼心里的火苗就会把周嫂的脸颊烧着。

吕晓青是个特别注意养生的人,总是说如今大环境食品安全已经岌岌可危了,个体就更要格外注意,这一注意就有了矫枉过正的嫌疑。米面生不生虫,只要时间一长,比方说,过一个夏天她就会处理掉。冰箱里的食品更是这样,别说过期的冻肉,就是临界的食品她也会随手扔掉,而且扔得不留一丝情面。眼前的情景再明显不过了,周嫂在拾她扔掉的大米,而且是生了虫被她丢弃在垃圾箱里的大米。她快步跨上台阶,开门进屋,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一边捋着思绪,一边对王海涛说:“周嫂,刚才我看到周嫂在垃圾箱里捡米,你说说多不卫生,多不卫生呀。”

正在看电视的王海涛说:“农村人更懂得粒粒皆辛苦,见不得浪费,下次要扔就别放垃圾箱了,直接放旁边。”

“什么粒粒皆辛苦,就是贪便宜,本以为她又勤快又老实,没想到也和那些保洁员没两样。”

吕晓青再见到周嫂时脸上的表情就僵硬了许多,周嫂尽管依然微笑,但那笑容也明显不如原来自然。

后来有一天,物业人员上门检修供暖设备,无意中吕晓青听到检修人员说起公园大门值班的事情。两个检修人员聊天说,人家也就是好奇别墅里啥样子,进来溜一圈就溜一圈呗,那么认真干啥,这可好自己把自己的夜草断了,她老头再能拾破烂还能拾五百元?害的我们大家还得轮流值班。吕晓青就问了一句:“你们是说周嫂吗?”

高个检修工说:“就是她,昨天我值班时脱了一会儿岗,其实也是帮一个业主修个阀门,她就当成大事一个劲给我发微信,还装模作样帮我盯着,我可没钱补贴她,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低个检修工说:“是脑子不清楚,尤其是逞能这点让人不舒服。不过她也是够倒霉的,老头逞能落个残疾,她逞能丢了五百元的补贴,如今还要逞能供儿子读书。”

“是呀,若是我,早就让儿子去打工挣钱了,你说你一没财力,二没关系,上的又是普通院校,就是将来毕业了不还是打工。”

吕晓青才知道之前那道铁门因为有人脸识别,物业就没有安排专职的看门员,每月给兼职的周嫂加了五百元,早晨六点负责打开识别系统,晚上十点再关闭上。周嫂兼职看门比专职还上心,不仅自己时时盯着,还让老公帮着“巡逻”。

这样一想,吕晓青就能把那个跛脚男人和神秘电话与周嫂联系起来了。那个男人无疑是周嫂的男人,那个电话显而易见是提醒周嫂不让挎望远镜的男子闯入。她问维修工:“你说周嫂老公是公园那个环卫工人吗?”

高个维修工说:“也算吧,他只是个没签合同的临时工。”

吕晓青又问:“你说他是逞能落的残疾?一个环卫工人能逞啥能?”

高个维修工说:“他们是外地人,本来在家种着一亩三分地也能过活,她儿子考上大学后,两口子就跑到市里来打工,说是要供儿子上学。其实像她那样的家庭,那种普通大学不读也罢,可周嫂却心气高得很,说是将来还要供儿子读研究生呢。哦,原来码头边停靠了一些游船,你知道吗?”

吕晓青说:“知道,我就是被那些船忽悠着买的这个房子。”

高个维修工笑了笑说:“卖完房那些船就没用了,他来时正赶上清理那些生锈的船。因为发动不起来,我们就说先抹些机油润一润,等过几天再开。管理处的人当然嫌麻烦了,一个劲问还有没办法?大家都说没有办法。这时她老公冒出来逞能说,他先用扳手人工带着转一转,转动后,再用电机带就行了。”

高个维修工觉得说明白了,可吕晓青却没有想清楚致残的原因,她疑惑地看着高个维修工。高个维修工又解释道:“生锈的船桨,转了几下后,确实动了,但人也被卷了进去,伤了一条腿,伤了一只胳膊,卷进去两根手指。”

吕晓青打了个冷战,问:“开发商和公园没赔偿吗?”

“没有,要不怎么说都怪他儿子呢!他儿子课外在售楼处打工,就把他爸妈介绍到咱们物业,上班第一天,还没给他派活,他就自己逞能出事了,能怪谁?物业为了照顾他们,给她老公安排在公园扫厕所,给她安排在小区做保洁。”

“他们是不是就住在厕所边那个小房子里?”吕晓青有一次在公园上厕所时闻到了葱花的味道,左右看了看,才发现后面还有一间小房子。

两个维修工同时说:“是。”

吕晓青“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但心里却自责起来,后悔自己多事,好心办了坏事,让周嫂失去了那五百元的看门费。

第二天再看到周嫂时,吕晓青心里就有些不自在,顺手把后备厢里的饮料拿出来给周嫂。周嫂受宠若惊地说我不喝,我有水,说着就从小推车上拿出一个大水杯晃了晃。尽管那个大水杯带着红色编织套,但吕晓青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她淘汰的白色塑料杯。杯子很大,还带着提手,适合出门时拎着,但不管怎么洗都除不尽那股塑料味,吕晓青就把它和垃圾一起扔掉了。给周嫂饮料,周嫂拒绝,拎着苹果拿着其他东西送周嫂,周嫂也不肯收。周嫂越不收,吕晓青却越惦记着给。慢慢地,吕晓青就摸到了门道,别看给好东西她不要,若扔点垃圾她捡的还是挺欢的。于是吕晓青就把家中的纸箱和一些旧报纸搬出来放在门前,喊一句周嫂麻烦你给收走吧,周嫂就会毫不犹豫地快步赶来。再后来,不仅纸箱报纸,就连不要的衣物和即将过期的食品吕晓青也拿出来喊一声,周嫂,麻烦你给拿走吧。

每次把家中废弃的物品清理给周嫂后,吕晓青都会高兴好几天。王海涛揶揄她:“是不是有了普度众生的感觉啦?”不过揶揄归揶揄,在这方面王海涛还是很乐于配合吕晓青的。比如有一次王海涛参加一个开业仪式,就把剪彩发的红围巾拿回来了,这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拿回家的。吕晓青有些纳闷地问王海涛,这破化纤的你拿回来干啥?王海涛说,让你给周嫂呗。王海涛发现搬到湖畔别墅后,吕晓青脾气小多了,动不动就拿自己和周嫂比,越比吕晓青的幸福指数就越高,越高王海涛的日子就越滋润。当然每到这时王海涛就会夸吕晓青,你眼光真好,这房子真是买对了。

吕晓青也会感慨一番,是呀,当时总是拿经济的眼光看,以为环城水系建好周边房价就会涨,谁知不光增值,还这么宜居呢。王海涛说,是呀,你看市区雾霾这么严重,一下二环,尤其是一进咱们院,明显的清爽。每每说到这里,吕晓青心里就想,还好没有错过。她记得看房时自己曾经颇有微词地对售楼员说:“怎么能叫湖畔别墅呢?明明是在河畔。”

售楼员说:“楼盘的名字是我们刘总请高人起的。湖和河都一样。”

吕晓青白了售楼员一眼:“湖和河怎么能一样呢?比如你说渡河,能说成渡湖吗?再比如黄河的河,能改成湖吗?湖明显有局限,好好的平安河畔,就叫河畔别墅吗?”

售楼员固执说:“是不能改,可你不觉得湖畔别墅比河畔别墅更洋气吗?”

吕晓青说:“不觉得。”

售楼员滚了一下喉结,说:“咱们买的是房子,就不纠结这名字了。你看这几栋都临着河,而且在小区中心位置,离公园就一墙之隔,去公园的门就开在这条街上。”

“什么叫不纠结了?名字当然重要了,就像相对象,第一眼看不中,还怎么谈?”

售楼员脸一红,说:“你先看看房子,这几栋真的抢手,名字真不重要。”

后来是停在吉祥湖码头上的小木船,给了吕晓青无尽的遐想,才让她毫不犹豫地定下了那套别墅。

吕晓青晚饭后去跳舞时,周嫂拎着一个塑料袋站在小院铁艺门前,看到吕晓青从房门出来,周嫂就迎了上来。周嫂说,昨天早晨又听见王老师咳嗽了,正巧我家孩子他爸回老家,家里还有点烧糖梨,就给王老师拿来了。吕晓青心里想刚才还和王海涛说起烧糖梨的事呢,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王海涛的气管炎是从小的毛病,每年冬天都会犯上几次,一咳起来不仅脸红脖子粗,还常常咳得胸脯疼,当然觉也就睡不好。吃药、输液折腾好一阵子,咳嗽却消停不了几天,稍不注意就又反复。市里有名的大夫都找遍了,都说没大问题,但总也除不了根。吕晓青就埋怨起婆婆,问吕海涛是不是他妈亲生的,小时候怎么就不给他好好治治呢。王海涛刚开始还解释,说他妈带着他把金城的医院都看遍了,因为体质过敏,娘胎里的,治不了。年复一年,就不解释了。吕晓青一说话,他就咳嗽。吕晓青知道这是王海涛的免战牌,但她还是不甘心地“哼”一声,然后再怼上一句,搞对象时,你也不说一声!

去年冬天王海涛的气管炎又发作时,周嫂也是这样拎着几个黑不溜秋的梨站在吕晓青门前,让去跳舞的吕晓青吓了一跳。周嫂说这种黑梨是他们老宅子的老梨树结的,在他们老家叫“烧糖梨”,加上冰糖煮水对咳嗽可管用了。当时望着那几个又黑又软像烂了的水果一样的梨,吕晓青连忙摆手说谢谢,但就是不肯接,心想,我每天给他雪梨、川贝、百合水煨着都不顶用,像这样又小又黑都快流汤的破梨能管个屁事!

周嫂说:“你让王老师试试吧,我们在老家一咳嗽就用它煮水喝,喝上三几天就好了呢。”

吕晓青依然没接,说要去跳舞了,再不走就迟到了。说完扔下周嫂就去了公园。走了一段路,回头望,只见周嫂还拎着塑料袋站在门口。让她更没想到的是,等她跳完舞回来,周嫂还在门口等着。

吕晓青进屋后本想把梨子扔了,王海涛却不让,说:“你这样多不尊重别人呀,扔也要过几天再扔,最起码要顾忌人家的感受吧。”

吕晓青看着那几个黑不溜秋的梨,心想都是你咳咳咳惹的麻烦。但还是把梨洗了加上冰糖放在汤锅里煨。

睡前王海涛一边喝黑梨水一边呲溜嘴问:“快酸掉牙了,没放冰糖?”

看到王海涛拧眉咧嘴的样子,吕晓青笑笑说:“放了呀,良药苦口,你就忍着多喝点,周嫂为了这几个梨子可是冻了一个多小时呢。”

让他俩惊喜的是,第二天早晨王海涛的咳嗽真就好多了。吕晓青笑他,不会是心理作用吧。但笑归笑,出门时吕晓青还是忍不住问了周嫂一句:“我还从没见过这种梨子呢,咋那么黑那么酸?”

周嫂告诉她,烧糖梨和烧糖梨也不一样,个大发甜的好吃不治病。她家这棵树的梨子虽小,但却能治咳嗽。她家那棵梨树是嫁接的,长了百十年了。因为梨子又黑又酸,她刚嫁过来时也想把树砍了。可孩子他爸说,梨子虽然难吃,但被雪打后摘下来,放到院子里冻一冬天,就会变成“烧糖梨”,用烧糖梨和冰糖一起煮,能治咳嗽。

吕晓青说:“你家守着个这么神的宝贝树,每年卖梨子的钱就够孩子读书了,干吗还出来打工?”

“孩子他爸不让卖,俺也没想过要卖,这么多年十里八乡的谁家需要了就来要几个,也没提过钱的事,如今咋好意思要钱?再说都是自家院里的,也不值几个钱。”

这土方子虽然没有让王海涛的气管炎除根,但每次都能缓解很多。后来周嫂又给吕晓青送了几次烧糖梨,周嫂告诉吕晓青把烧糖梨冻在冰箱里,用的时候化开直接煮就行。

往年立春后,王海涛的咳嗽基本就不再犯了。今年立春那天,王海涛喝了场酒,又赶上倒春寒,咳嗽就又厉害起来。半夜里吕晓青去冰箱里翻腾半天,才发现烧糖梨已经都用光了。王海涛让吕晓青明天问问周嫂家还有没有。吕晓青说不用问了,她家就厕所那么个屁大点的地方,又没有冰箱,有,也存不下,存下了也不敢喝呀。第二天吕晓青就买了丰水梨和川贝煮水,王海涛依旧咳个不停,闹得两个人都没有睡好。

吕晓青想这个周嫂看着蔫乎乎的,还挺有心,王海涛咳嗽犯了没几天,她就又给送烧糖梨来了。不会是有什么事要她帮忙吧?转念又想能帮就帮吧。自己虽然不是观音菩萨能普度众生,但只要不违反原则,让自己的亲朋、身边人舒服舒服还是能做到的。但周嫂和往常一样,只是说:“你快回去吧,赶快给王老师熬水喝。”

王海涛当晚喝了烧糖梨水,症状明显缓解了许多,不再撕心裂肺地咳,吕晓青也睡得很踏实了,第二天上午就把发行环城水系债券的签报报了上去。下班时,局长表扬她这个方案好。晚饭后,她叮嘱王海涛在家多喝烧糖梨水,然后迈着轻盈的步子去公园跳舞。

新舞蹈是领舞新改编的藏族舞蹈“吉祥渡”,是舞蹈队用来参加电视台舞蹈大赛的。其实领舞最开始选的是傣族舞,也就是杨丽萍的孔雀舞。但吕晓青在领舞众多的舞蹈视频里看到藏族舞蹈“吉祥渡”时,就拍了一下手叫道:“这个舞蹈的名字好呀,内容也好,共产党把翻身农奴从苦难渡到了幸福生活,如果我们跳这个,一定能拿奖。”领舞说好是好,但是难跳好。藏族舞蹈简单,但藏愚守拙的跺脚、抖肩功夫可不好练,加上这个舞蹈还有转三圈的难度系数。吕晓青以为领舞还会坚持孔雀舞,可到了第二天领舞跟大家说的却是吉祥舞。还把吕晓青当时说的理由说了一遍。

领舞教了几个基本动作后,就又喊吕晓青出来给舞友们示范。舞友们纷纷赞叹道:“你看看人家吕姐,就是悟性好。”吕晓青嘴里说大家都差不了多少,心里还是很高兴被众人追捧的感觉,也知道更多的是领舞给自己吃了偏饭,比如周六日下午,领舞就会和她微信,如果有时间领舞就会到吕晓青家的阁楼一边喝茶,一边切磋。领舞说吕晓青素质高,见识广,每次选舞蹈时都要和吕晓青商量,吕晓青说好她才有信心,她们一边选也一边练。有了领舞单独教学,凭吕晓青的天资,等大家开始学时,吕晓青就不显山水地鹤立鸡群了。吕晓青很享受这种感觉,别墅里女人的财富、职务的攀比都是在心里的,谁都知道山外有山楼外有楼,但人气就不一样了,比如舞蹈跳得好,大家不管心里服不服气,表面上总是要夸赞聪明、悟性好,而且这种夸奖还是可以摆上桌面的。为了保持魅力,吕晓青就愈发努力,愈发和领舞绑在一起。这天跳完舞她和领舞往家走时,领舞接了个电话,说:“我哪里认识金城大学的人,哦,你姐夫就更不认识了。哎哎,你别哭呀,好吧,你到家等着我,我刚跳完舞,马上就回去了。”放下电话她就对吕晓青说:“我表妹真是的,明明知道她家闺女一大考就秃噜,还报首经贸的研究生,刚才说差两分没进提档线,准备调剂回金城大学,但又怕老师生她的气,不要她。”

吕晓青说:“只要分数够调剂还是可以的,如今最公平的莫过于高考了。”

领舞叹了一口气说:“你不知道,我表妹家闺女就是金城大学金融专业的,在班里还前十名呢,导师当时选上她,要保本校的研,她拒绝了。”

吕晓青“哦”了一声。她知道最难办的就是学生的事和找工作的事。眼看就到小区门口了,她就没有再接话头。但吕晓青没料到舞友也是校友李艳却半路杀了出来:“你算找对人了,金城大学金融的事找吕晓青就行了,她的导师就是金融学院的院长,金院还有她一帮子师兄弟呢。”

“哎呀,哎呀,你看我这猪脑子,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表妹可有救了,可有救了。”领舞大声说。

吕晓青只好转换口气说:“我老师今年就退休了,我和学弟也很久没有联系了,你先把基本情况发给我,我一会到家了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

这时等在小区门口的表妹看见她们走过来,就带着哭腔说:“姐,你怎么还有心思跳舞,还有心思说笑呀。”

领舞一边批评表妹,一边说我不跳舞能认识吕姐,不认识吕姐你家雪萌就真要哭了。领舞的表妹就上前拽住吕晓青的胳膊,激动地说着感谢的话。

“都给你说了,没问题了,你就别啰嗦了。吕姐如果办不成那就谁也办不成了。”领舞赶快制止住表妹。

李艳也起哄:“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你姐是舞蹈队队长,吕姐是舞蹈队的优秀队员,若是办不成还怎么好意思跟着你姐跳舞呀。”

吕晓青也只是笑。其实这点事在吕晓青心里也不叫事,导师早就多次说过,只要过了分数线,还是有机会的,最怕的是卡在分数线外。如果确如领舞所说,跟首经贸差两分,调剂到金大应该不是难事。但难就难在如今导师已经退下来,要办这事就绕不开学弟王源。之前王源三番五次找她吃饭,她都以晚上跳舞回绝了,如今却要舔着脸找人家。回家后左想右想也想不出好借口,索性就硬着头皮找王源试一试。没等吕晓青开口,王源就道:“大师姐,有什么指示?”吕晓青顾不上和他贫嘴,就直接把学生的情况说了一遍。又强调是自己表妹家的孩子。

王源倒是痛快,说应没有问题,又嘱咐吕晓青把孩子的信息发给他。

王海涛看到吕晓青眉飞色舞,说:“你怎么现在谎话张口就来,你表妹家孩子都上班好几年了,考的哪门子研究生。”

“我这也是在渡人,你没见领舞表妹那个着急的样子,她那孩子都快抑郁了。再说那孩子学习是真好,就是每次考试都不走运。”吕晓青连忙解释。

“不走运的人多着呢,你渡得过来?”王海涛建议她最好不要参与。

“行,行,我也知道,我也就是点到为止,以后的事看她们自己造化了。其实能帮的还是帮一把好,就像周嫂,如果不是我们总给人家东西,人家也不会给咱们烧糖梨呀。”

话题说到周嫂,王海涛说他们运动会要发身运动服,他也不穿,让吕晓青问问周嫂她儿子穿多大号,回头领了给她。

吕晓青知道周嫂那个人要面子,问她是不会要的。她不喜欢周嫂这点。春节时去三亚过年,临走前就把家里的水果收拾了一下送给了周嫂,周嫂说什么也不要,直到吕晓青说家里有暖气,水果放不住,等他们回来这些就烂掉了,周嫂才不情愿地拿走,仿佛是周嫂在为她解决麻烦一般。有时吕晓青就想,再也不直接给她了,放在垃圾边,让她自己捡吧。可从周嫂给她们送烧糖梨后,这想法也就只在脑子里晃一晃。她知道王海涛离不了周嫂家的烧糖梨了,好在周嫂许诺以后每年都给王海涛留着烧糖梨。周嫂说她儿子在家总说要知恩图报,吕阿姨总接济他们,等他毕业了要好好报答呢,梨子给王老师是留定了的。

吕晓青加了王源的微信,把雪萌的情况发给王源后,王源说这个学生他认识,让雪萌直接联系他就行。不仅事情答应得痛快,还吹捧了吕晓青两句,什么师姐正忙民心工程的大事,就不要为这点小事分心了。

事情办到这个程度,吕晓青觉得自己也就不用再多操心了。该上班上班、该跳舞跳舞,中间还把王海涛领回来的运动装给了周嫂。但雪萌的事情却没她想得那么顺利。

这天跳舞时,领舞精力就不集中,接了个电话后,舞步就更乱了。散场后,领舞让吕晓青跟她去她们家,说她表妹有事要商量。吕晓青心想这表妹也太笨了,都给你们联系好了,还商量个啥?像人家周嫂家儿子找谁去,跟谁商量?

思忖间,表妹远远就迎上来拉住吕晓青的胳膊说,前几天说得好好的,今天突然不接电话了。吕晓青说事情说清楚就可以了,也不用每天都打电话。表妹这才说了实话,原来雪萌的笔试成绩刚够着了边,今年金大金融调剂的人又多,王源就让她们放弃金融专业,改报国际商务或者市场营销。表妹就觉得是王源在敷衍她们,关键时刻还要吕晓青出马。表妹也是急昏了头,当时就要跟着吕晓青回家,看着吕晓青给王源打电话。吕晓青想,如果让王海涛知道她还在管闲事,就会又上纲上线批评她破坏生态法则,怕是好几天耳朵边也安静不了。她有些为难地说老王咳嗽又犯了。表妹还想坚持,就被领舞的话截了回来,领舞一边说她爱人出差了,去她家方便,一边又歉意地对吕晓青说,我这个表妹呀,就是急脾气,你要不给她问问,我这一晚上就睡不了了。

领舞家和吕晓青家隔着两条街。这街名义上叫街,实际上就是一条小道,虽说隔两条街,比隔着一栋楼还近呢。领舞的表妹为了讨好吕晓青就埋怨领舞没眼光,选房时也不知道选个离公园近点的中心位置,位置一偏连保洁员都偷懒。为了证实自己的观点,她又寻根论据道:“我每次来都能看见吕姐街上的保洁员在不停地打扫,我姐家可好,门口的树叶都一层了,也看不见个人影。”

领舞说,这倒是事实,小区里都知道吕晓青那条街的保洁员干活实在,不像其他保洁员每天就拿个笤帚划拉一下应付差事。

吕晓青笑了笑,并没接话,周嫂的勤快和实在她当然知道。

领舞家的别墅是独栋,入户门在二楼,吕晓青在心里暗暗比较着,高高的台阶大气尊贵,但并不实用,比方说有个腰酸腿疼,比方说拎点东西,爬起来还是蛮费劲的。这样想时突然脚下一滑,若不是领舞手疾眼快拽住了她,摔个头啃地也不好说呢。领舞生气地说,“明天真要投诉她们了,我去跳舞时这个大塑料袋就在街上飞,她们要及时清理,哪还能出这种事!”

吕晓青本来被这无端的绑架搞得有些烦,又趔趄了一下,就有些不高兴,一屁股坐在餐厅的椅子上调出了王源的号码。吕晓青本意是当着她们的面给王源打个电话,让她们吃个定心丸,自己也好交差,可王源的电话响了半天,却没人接。

领舞一边对吕晓青说不着急,一边让保姆把车厘子拿来。表妹追着保姆的背影又加了句,你顺便把我刚拿的草莓洗一盘,留着那箱整的别往冰箱放了,一会给吕姐拿走。

吕晓青刚说了句不用,王源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王源解释他刚才在开会,布置后天面试的事情,所以不方便接师姐的电话。又说他把导师安排在面试组里面了。如若在过去,听到王源口气这么大,吕晓青肯定会揶揄他,但如今有事相求,就只能耐着性子听他嘚瑟,还好王源并没有再多说,直接就跟吕晓青讲:“我今天告诉雪萌了,她那个分数入不了金融专业的围,还好刚够市场营销专业提档线,让她赶快报一下,然后我再帮她运作。”

吕晓青知道笔试是硬杠杠,别说王源,就是校长也不敢触碰这条红线。她谢过王源后问表妹:“雪萌是怎么想的呢?是想换专业还是?”

表妹说:“雪萌今天和王院长通完话后就哭,你面子大,再跟院长说说。”

领舞也说:“是呀,雪萌一直想学金融,一直把你当成偶像呢,你看看有什么办法?”

吕晓青想,把我当成偶像,我才认识她几天。可她也只是想想,这种话她是说不出口的。这时她真的后悔没有听王海涛的话,管了这闲事,别说上不了,就是上了也会埋怨她办事不力。可眼前也没有选择了,她只好解释道:“咱们大人可能不明白,但雪萌应该知道,笔试分数入不了线,肯定不行。其实研究生的专业也不是太重要,毕业找工作时相关专业也可以的。你们跟雪萌商量一下,如果她同意调剂到市场营销专业,就抓紧报。”

表妹还在坚持比如参加社会实践等等能不能加分,吕晓青说就是能也晚了,这个是考前的事情。领舞看了看吕晓青,吕晓青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扯着裙摆在手心里转,仿佛再多说一句都是多余的了。领舞就没好气地支开表妹,让表妹上楼拿她新买的舞蹈服。表妹不明就里地说:“都这个时候了,什么事比雪萌的事情重要呢?”

领舞说:“吕姐都给你打问清楚了,该说的也说了,我让吕姐试试舞蹈服,如果吕姐穿着好看我们才统一买呢。”

表妹扭着肥硕的屁股一晃一晃上楼去了。

领舞说:“我们家这一辈里面表妹最小,都让我姥姥姥爷宠坏了,只长肉不长脑子。别笑我哈,我没上过学,想问问是不是分数不够真的不行?”

“真的不行,这是硬杠杠。其实你们条件都这么好,可以出国的。”

“我也是这样劝她,雪萌出国还可以跟我家儿子做个伴,但我表妹一天见不着她家闺女都难受,就别说出国了。”

说话间表妹拿着玫红色镶老绿的长裙从楼上走了下来,说:“这裙子这么夸气,你不说我还以为是给保洁阿姨买的呢。”

领舞瞪了她一眼说:“你快给雪萌打个电话,如果再磨蹭,其他专业人满了,哭都来不及啦,快去,就给你五分钟呀,如果搞不定我们就不管了。”

吕晓青听到领舞的话,下意识地松开裙摆,她看了一眼领舞,这哪像没上过学的,那气势给她个千军万马怕是也能纹丝不乱呢。正思忖间,领舞让吕晓青换上新买的舞蹈服。吕晓青不喜欢什么玫红老绿,“扑哧”一下就笑出了声。其实在表妹拖着那裙子下来时她就笑了,只是那时是会心的微笑。她想起了下雪时周嫂穿着公园的绿上衣,头上包着她给的红围巾,人一跳一跳在台阶上铲雪的情景。当时周嫂不好意思地问俺像个鸡冠子花吧?吕晓青哪里知道什么是鸡冠子花,但那时的周嫂真像是雪里钻出的一朵花。当时吕晓青笑着问啥是鸡冠子花?周嫂告诉吕晓青,就是那花像大公鸡的鸡冠子,肥肥的厚厚的,她们老家的人都说这种花吉祥,也叫吉祥花。这种花在他们老家墙边街角可多了,都不用种,年年自己生自己长。她还答应春天给吕晓青带点籽,让吕晓青种在屋后的空地上。

吕晓青想告诉领舞,这衣服有点像鸡冠子花,但还是忍住了,她不好拂了领舞勃勃的兴致,应付差事的把衣服换上,没想到这衣服看着土,却很抬人。吕晓青自己都觉得曼妙灵动起来,不用甩水袖就能行云流水。吕晓青想这也真是巧了,在吉祥湖畔穿着吉祥花般的舞蹈服跳“吉祥渡”,简直就是绝配。

“吕姐,你等我一下。”吕晓青刚打开车门,周嫂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有事?”吕晓青一边发动车一边问。

周嫂快步赶过来,从车窗外递过来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两个红皮熟鸡蛋,虽然隔着塑料袋,吕晓青的手还是被烫了一下。周嫂红着脸说:“吕姐,俺们老家有个风俗,遇到大事要用红皮鸡蛋押运。今天上午俺儿子面试,你是俺在这个城市里的贵人,你就帮俺儿子押押运吧。”

吕晓青虽然觉得新奇,但也就是吃个鸡蛋的事,就痛快地答应了。

“孩子上午九点面试,面试前你吃了就行。一定要把两个都吃了!”周嫂追着车子又叮嘱了几句。

吕晓青一边开车一边想,这个周嫂真有意思,一会穿新衣服,一会吃鸡蛋,还吃那么多,说是图吉利,其实是白白给孩子制造紧张空气。好在周嫂家儿子笔试成绩好,面试再怎么差也不至于加权平均掉,倒是雪萌千万别出问题。

吕晓青到单位后,车还没停稳,收发室的保安就领着一个年轻人走过来了,年轻人一边拿出名片递给吕晓青,一边热情地喊师姐。吕晓青一下就会意了,猜到他就是之前王源要推介给他的那个小学弟,是为环城水系债券来的。发行环城水系债券的公告刚发出去,他便来认自己这个大师姐,意图再明显不过。按以往惯例,吕晓青是谁也不会见的,但这次她却不能拒绝。

小学弟跟着吕晓青来到办公室,先是调出王源的微信给吕晓青看,说王源是如何如何崇拜他这个师姐,又说王源如今还兼任着哪个哪个上市公司的独董,哪个哪个上市公司是他们公司保荐的,还说将来大师姐退休了就给他们当个顾问,或者他也给大师姐介绍几个公司去当独董。

吕晓青心想你都做了那么多大公司的大项目,干吗还在乎区区一个水系债。小学弟王经理像看透了吕晓青一样,话锋一转,说:“环城水系项目对我们真的很重要,您也知道企业最会跟风了,谁能拿到政府的项目,那些摇摆的企业就会跟着谁跑。”也就是说这一单关乎着他们后来的若干单。吕晓青在心里把报来计划书的券商梳理了一遍,金城证券是规模最小的,本来并没有在她的考虑范围,但因为是本土企业,就另当别论了。她知道财政局的领导对本土企业是另眼相看的,哪个领导不乐见自己人挣钱,纳税。想到这,她就对小学弟说:“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你回去把方案再细化一些,准备得充分一些。市里领导也说了,同等条件下,肯定会考虑本土企业。”

“谢谢师姐指点,您多费心。”

“评审的事情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关键还是要看你们的过往业绩和营销方案,你们就好好准备吧。”

吕晓青不是在敷衍,是真的左右不了评选。她也不愿左右。她是副主任,但上面还有主任,主任上面还有副局长、还有局长,人家尊敬她是尊敬她的业务水平,她自己怎么好凭着这点自恃徇私舞弊呢。她想尽快把小学弟打发走,可话说到这个份上小学弟就是没有走的迹象。他想进一步得到吕晓青的指点,比方手续费几个点合适?代销债可不可以分级处理,打两三个包,一部分让机构认购,一部分公募,一个私募。吕晓青知道这是来探其他券商的底细了,就比如一个学生拿着书来让老师划重点。想到学生,她就想起周嫂给的两个红皮鸡蛋还在车里,就有些不耐烦地说这些形式都很好,都可以用,术业有专攻,在这方面你们是专家,过几天天就要评审了,你还是赶快回去把方案再完善一下吧。

终于把小学弟说动时,手机鸣唱了起来。电话是王源打来的。吕晓青瞥了一眼小学弟,硬着头皮接听了电话。

“给你报告个好消息,雪萌刚刚面试过了,就在导师那个组,我跟导师说是你表妹家孩子,导师给了个最高分,这回你就放心吧。”

“谢谢院长老弟!”

“谢什么,孩子的事是大事,自己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挂断电话,吕晓青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对小学弟说:“银行每年也代理一些政府债券,费率通常都是一个点,证券应该比银行低吧。还是回去好好完善一下方案吧,领导再偏爱本地企业,方案也要让评审委员认可才行。”

送走小学弟,吕晓青从车里拿出了那两个红皮鸡蛋,但那两个红皮鸡蛋已经没有了早晨的温润之感,像两个冰块沁得手指头疼。吕晓青本想把两个鸡蛋在热水里泡一泡,但想到雪萌的成绩都出来了,周嫂的儿子应该也已经考完了,就没必要再吃两个鸡蛋补牢。何况那高出的二十多分已经把羊圈扎得牢牢的,怎么可能亡呢?

真是人配衣服马配鞍。舞蹈队统一了那个“鸡冠子”舞蹈服后,“吉祥渡”就显得更有模有样了。春雨过后的小广场上,空气透着亮光,余晖落在湖对岸的一栋栋别墅上像个慈祥的老人,用安宁吉祥的目光抚慰着绿油油的湖水,也抚慰着湖边的舞者。吕晓青被这目光熨烫的有些浮想联翩,一个圈一个圈将长袖向湖边甩去,领舞就一个圈一个圈将长袖挽起,然后整个队伍就像浪花一样翻卷而来,一浪高过一浪。

不知是春天的缘故,还是被舞者吸引,这个春天公园里的人忽然就多了起来。有小区里散步的人,也有慕名而来的,前几天就有两个二环内小区的人跟着比划,后来就提出要加入舞蹈队。吕晓青笑着对领舞说:“照这样发展下去,估计要成立分队了。”

领舞顾不上这些人,目前的头等大事是舞蹈比赛。领舞对“吉祥渡”获奖志在必得。她把原本“三渡”旋转系数加到了“六渡”,并让表妹每天给她们录像,根据录像再反复查找每个人的问题。这天练习前她又对吕晓青说,咱们两个领舞是不是可以提到“九渡”,如果可以我就给大家再编一个撑帆的动作,说完就毫不费力地转了九个圈。吕晓青被领舞的舞姿惊艳了,她嘴里说我功底不行,心里却想着试一试。

吕晓青还真不是个人来疯,但那天晚上转着转着就被人来疯附体了。她转第一圈时看到有相熟的邻居在那里用手机录像,才发现今天表妹没来。是呀,如果表妹来就会咋咋呼呼让其他录像的人往后退,以保证她专职摄影师的位置。吕晓青知道表妹来是冲着雪萌的事。当时吕晓青还对表妹说过“已经板上钉钉了,不用天天跑了。”表妹说,只要通知书不下来,她就不安心,只有跟着吕晓青她的心才能定下来。

今天莫非是通知书下来了?

表妹没来,就没有人拦着那些邻居和游园的人。他们跟在舞蹈队后面,有的用手机拍,有的给舞蹈队叫好。众人捧着领舞和吕晓青转过了第六圈、第七圈、第八圈,领舞和吕晓青犹如飞身升仙的仙女,引渡着如意,引渡着吉祥。吕晓青在邻居们的目光中,在邻居们的喝彩声中兴奋地转着、转着、转着,不知不觉间就转到了湖边,就在第九圈即将结束时,就在她甩出的水袖即将和领舞挽在一起幻化成双桨时,她的脚被裙摆绊了一下,倏忽一下,人飞落在湖中。

围观的人以为“跳水”是舞蹈的一部分,围在湖边看着吕晓青在里面挣扎。领舞一边喊着快救人,一边把水袖往湖里甩。

“让一让,让一让。”周嫂和她跛脚的男人拨开众人闯了进来,跛脚的男人脱下绿色的环卫服后跳到湖中,明显地晃了一下,但还是用那只健全的手抓住了吕晓青。

周嫂在岸上喊:“吕姐,你站起来,站起来就没事了,湖边的水没有那么深。”

又惊又冷又狼狈的吕晓青试了两下,可不知是被舞蹈服缠着还是淤泥太深,她的脚在水底下一直打滑,站也站不住,更不用说迈步了,只能任由跛脚男人用仅存的一只手拖着她拉纤般往湖边靠……

王海涛带着吕晓青去医院检查,医生建议留院观察。坠河事件实在是太丢面子了,吕晓青想借着住院躲避一下。岂料第二天,小学弟就来了医院探望她,王源也打来电话问候,领舞更是不停地给她发微信表示歉意,说她们专业舞者六渡也是极限了,不该异想天开让吕晓青转九圈。

在医院时,吕晓青和王海涛就想着请周嫂两口子吃顿饭。但出院后,看到家门前台阶上的一层树叶,吕晓青心里就生出了怨气:“看来周嫂也和那些保洁员也没什么两样。”

“也许人家有事请假了,再说人家老公还救了你呢。”王海涛劝她。

“什么救呀,那湖水还没到我脖子,只是我当时转晕了,吓蒙了。他们两口子都知道湖水浅,若是湖水深,他一个残疾人会下去吗?”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当时那么多人,就人家下去了,咱们欠人家声谢谢呢。对了,说好中午请人家吃饭,你联系了吗?”

“没有,我没有她电话,也没有她微信,以为她就在门口呢,谁知这才没几天,她就偷懒。”

进了家门,吕晓青一边收拾,一边盯着门口。但快到中午,依然不见周嫂的影子。王海涛说这样干等着也不是事,俩人径直去了周嫂的家。

周嫂两口子正在收拾行李,像是要出远门。看到吕晓青,周嫂一把拉住她:“你可让人急呢,第二天去看你就不见人影了,俺正着急怎么给你留个信呢。”

“留啥信?”

“俺想给你留个俺家的地址,万一冬天俺不能给王老师送烧糖梨,你们就自己去拿去。这不,俺们下午就回老家了。”

“回老家?那你们的班呢?你们不是还要陪儿子读书吗?”

“都是你说得对,俺不能迷信,白白让你吃了两个红鸡蛋,俺知道吕姐怕胆固醇高,平常一个蛋黄都不吃呢。”

“怎么就白吃了?”吕晓青心里一惊,想起了办公室花盆边那两个红皮鸡蛋。

“那天俺儿子吃了鸡蛋去面试,就肚子疼,儿子忍着疼答得没有比平时好,就被刷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我记得他考的是金城大学,他是哪个专业?”吕晓青说。

王海涛咳嗽了一声。吕晓青知道王海涛又嫌她管闲事了。

“俺儿子叫连壮,报的是金大金融学院市场营销专业的研究生。”周嫂连咔吧都没打,语气像扫台阶上的树叶一样,又快又麻利。又说,“那天,小壮回来说录取通知下来了,他没被录取,俺就想去你跳舞的那问问你吃红鸡蛋了没,还没来及问,你就掉湖里了。后来小壮说是他那天肚子疼,没答好。”

吕晓青“啊”了一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算了,这都是命,都是命,儿子认命,说啥也不读了。他要去外地打工,你说他去打工,俺还在这干啥?”

那天周嫂两口子说什么也不让吕晓青他们请吃饭,说家里还有一把米,如果不吃就浪费了。王海涛还要坚持,可吕晓青已经没有心情请吃饭了。她们相互留了电话,周嫂说冬天等着他们去摘烧糖梨,并从屋外的一个破罐子里摸出仅剩的两个烧糖梨给了吕晓青。

从周嫂家一出来,吕晓青就给王源打了个电话,问连壮的事情还有没有转机。

“大师姐,以连壮的成绩一点问题都没有,雪萌都能录取,何况连壮。可是现在说太晚了。”说完,王源又问:“连壮和你是啥关系?”

“没啥关系,是我们小区保洁员的儿子。”

“那就好,那就好,其实连壮的分数也是太可惜了,可有人上去就总得有人下来。对了,师姐哪天有时间,请您吃饭,代销的那个环城水系债秒光,咱们这小学弟火了。”

“不用了,若论请客,我请你才对。”

吕晓青还没说完,王海涛就咳嗽起来。吕晓青以为王海涛又在阻止自己,但那咳嗽一阵紧似一阵,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给王海涛拍后背,给他递水,咳嗽还是止不住。看到手里的那两个烧糖梨,她再也顾不上干不干净,赶紧送到了王海涛的嘴边。

云舒,原名张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长篇小说《女行长》,作品散见于《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原创版》《长江文艺》《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中篇小说《凌乱年》获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