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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文学》2021年第9期|叶兆言:海南日记
来源:《湖南文学》2021年第9期 | 叶兆言  2021年09月09日08:53

胡竹峰题记

读到叶兆言先生这组文章时,刚刚看完胡适那本《南游杂忆》。胡先生一辈子倡导“言之有物、明白清楚”的文风,他对叶先生如此行文一定很喜欢。晚年谈到通的问题,胡适随口议论道:“怎么叫做通?第一要懂文法,第二要把意思表达出来。作诗是如此,作文也是如此。”

叶先生的文风,一言以蔽之,大约也在“言之有物、明白清楚”此八字。

这组日记朴实且娓娓道来,很平和,很舒服,很随意地讲述时光的重量与当下的日常,仿佛一部纪录片,点滴中看到一个真实生动的人。

见过好几次叶先生,读过他太多的书,他的文字总让人觉得熨帖、家常,有种温和的力量。前日读书,书中人到厨下拿出碗筷,托出三菜一汤,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三碗菜是煎豆腐、鲜笋炒豆芽、草菇煮白菜,那汤则是咸菜豆瓣汤。虽是素菜,却也香气扑鼻。仿佛叶先生的文章滋味。

海 南 日 记

叶兆言

二〇二一年四月二十三日星期五

海口,省博物馆,省图书馆

飞机降落时,看了看手机,正好零点六分。如果不是晚点,应该是昨天抵达,也就是二十二日晚在海口机场落地。可是飞机偏偏晚点了,晚点很正常。过去的三天内,我飞来飞去,忙忙碌碌,很有点像张天翼笔下的华威先生。二十日下午从南京飞广州,二十一日下午从广州飞杭州转绍兴,二十二日下午再从绍兴去杭州飞海口。因为飞机晚点了,结果是在四月二十三日开始的那一刻,我到了海口。从即将降落的飞机上往下看,零点已过,灯光仍然辉煌。海南日报的宫池和她的同事西西,在机场外面已经等了许久,感觉很对不住人家。

入住海口复兴城悦玺海景酒店,记不清是第几次来海口了,第一次的印象特别深,那是和苏童一起来参加一个什么会议,因为有老外参加,规格上也就算是国际研讨会。应该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住的地方,门口接待的侍应生,竟然是两位印度人。头上一大块布绕来绕去的那种,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锡克人的打扮,反正洋气十足,感觉很不真实,就仿佛在电影上看到的那样。改革开放就是好,当时海南建省也没多少时间,突然就变得高大上起来,太让人惊讶,太神奇。

当时住的好像叫什么游艇会之类,房间外面是天然的温泉池,再往外,就是蓝得让人心醉的海滩。想泡温泉就泡温泉,想下海游泳就下海游泳,实在是太惊喜。我和苏童都像乡巴佬一样,算是第一次真正地开了眼,想不到天下竟然会有这么好的地方,竟然会有这么奢侈的场所。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火龙果,看上去有点奇怪,不敢吃,主人非让我们尝一尝,第一次尝的感觉并不好,觉得有股怪味,都不愿意再吃,就放在房间里供着吧。

这以后,我们当然也见过更传奇的地方,但是海口当年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因为有很多都是第一次见识到。再后来,也就见多不怪。

从今天开始,要每天写一篇海南日记。曾经有过多年的记日记习惯,当然,说不写也就不写了,一断就真断了。此次在海南又要重新开始,每天记一记见闻和感想,结果会怎么样,不好说。好坏也不管它了,搁在篮子里就是菜,反正每天必须留一些文字下来,权当作纪念吧。

今天上午的活动是博物馆的启动仪式,此次海南之行的活动分为三季,我参加的是第一季的“灯下遇故人——且将海南认故乡”,究竟会有哪些精彩活动,主办方究竟会怎么安排,也要等去了才知道,反正是离开不了“苏东坡在海南”这个主题。说老实话,此次来海南,我就是奔着伟大的苏东坡来的。

下午主办方安排了一个“世界读书节”座谈会,正好赶上读书节,难免要应景。与一起参加此次采风活动的刘大先,还有海南大学文学院院长刘复生,就常见的读书话题争锋相对,胡侃对怼,聊得很开心。听众有若干人,这种座谈会,最后没有能让听众一起参与,有点可惜。

二〇二一年四月二十四日星期六

海口,三卿村,典读村

海南真有点热,太热了,已经是夏天。到哪都要开空调,想起前几日在南京家里,还穿羽绒背心,便觉得是另一番天地,原来环球并不同此凉热。

昨天有记者采访,问对海南的未来,有什么样看法,有什么样建议。当时就蒙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为什么非要回答这样的问题呢?我一个外来者,一个书呆子,对于尚没到来的海南未来,还能有什么看法,还能有什么建议?必须要回答,无非希望国泰民安,少点折腾,芸芸众生继续过上太平日子。虽然来过好多次海南,每次匆匆而过,这次要认真一点,然而再认真,再有心,肯定也是蜻蜓点水,点到为止。

对海南的了解,更多的是来自书本,譬如我对地名学一直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海南为什么叫海南,为什么叫琼?为什么在历史上,它一会属于广西,一会又属于广东?为什么我听不懂的海南话,占主流的竟然是汉藏语系的汉语闽南方言?这些问题书上已有了明确解答,可我到了海南,还是忍不住要回味。

上午去的地方叫“三卿村”,一个有八百多年历史的村庄,现如今大约有五百多人。和村长聊了很长时间,一个很有想法的现代村官,他介绍自己的村庄,特别强调六个字——“火山遗址村落”。也就是说,村庄是建立在火山遗址之上,而且是具有八百年历史的古村落。村前不远有条古道,曾经是通往渡口的必经之路,当年苏东坡流放海南,海南的地方名人海瑞去内地做官,都必须从这条古道上走过。

村前有座火山石砌成的碉楼,塔楼上写着“安华楼”三个字,村长给出解释,“安”是“济世安民”,“华”是“经邦华国”,“安”和“华”都是动词,表达了村民的理想。塔楼建于一九三〇年,转眼已九十一年。村长还告诉我们,这个村的先人来自古交趾国,多少年来,村民在生活态度上,很有道家气,讲究天人合一,同时又鼓励读书学习,不违背儒家传统。

村中有个小房子,很小,不能住人。问了才知道,当年日本人来,供祖宗的房子烧了,于是砌了这个小房子,以示“离土不离宗”之义。村前又有一小塔,专门用来焚烧有字的纸张,说明他们的先人对“文字”十分敬惜,如果纸上写了字,便有了灵气,不能随便乱扔,要像焚香一样烧掉。

村庄的房子都是用火山石砌成,有个人工池塘,里面的青蛙发出叫声,竟然像狗吠,此起彼伏。刚开始都不相信是青蛙在叫,怎么能有这么大声音?问村民,答案就是青蛙,你不相信也得相信。

下午去典读村寻访道教宗师白玉蟾遗迹,对这位宗师,此前没有一点了解。白玉蟾祖籍福建闽清,南宋人,就出生在这个典读村,人称“典读仙”,道教南宗五祖,南宗道教的实际创始人,也是海南历史上第一个名动朝野的文化名人,诗书画都非常不错。

接待我们的也是一位村长,这个村子与祖籍古交趾国的三卿村不同,他们的祖先与白玉蟾一样,都是来自福建闽清。

二〇二一年四月二十五日星期日

海口,罗驿村,琼中

来海南,记者除了问对海南有什么印象,还会有个必答题,为什么要来海南?我也是不止一次回答,为了追寻苏东坡而来。

一想到苏东坡,敬仰之情就是无限。我喜欢苏东坡,真的很喜欢。喜欢一个人常常会非理性,会莫名其妙地疯狂,譬如自小不喜欢吃肥肉,可是东坡肉端上来了,竟然会爱屋及乌,咬着牙也把它吃掉。虽然知道这个那个所谓的东坡肉,很可能与苏东坡一点关系都没有。

今天首先去的是罗驿村,这个村子位于澄迈县,是海南省有名的历史文化古村,也是颇有名的长寿之乡。司机告诉我们,海南的县都是独立的,不像我所在的江苏,由各个地级市代管。罗驿村至今已有八百多年历史,我们要去这里的原因,可以一句话标注:

苏东坡从海口去儋州途中歇脚的古驿站。

就是这一句话,足以令人向往,令人浮想联翩。到海南已两天,似乎到了罗驿村,才感觉到了苏东坡的真实存在。古驿站还在,当然是新建的重修的,但是地点还是那个地点。一块石头上写着“琼西官驿”四个字,石头很大,字也很大。当年苏东坡就是在这歇脚,在这换马。石头铺成的古官道还在,正是沿着这条官道,换了马的苏东坡,神情沮丧地从这向儋州赶去。

说起苏东坡来海南,我首先会想到的一个地名是徐闻,为什么会是这个地方呢?因为苏东坡正是从雷州的徐闻渡海,来到了海南。在《伏波将军庙碑》中,苏东坡回忆了自己当时渡海的心情:

自徐闻渡海,适朱崖,南望连山,若有若无,杳杳一发耳。舣舟将济,眩栗丧魄。

离开了徐闻,苏东坡便算是与大陆彻底分开,他离开了大陆,来到海外。“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海外的概念是什么呢?对古人来说,海外就是世界之外。“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海外似乎比天涯更加遥远。我们形容一个人有才华,会说他风流儒雅,海内知名。在中国古人眼里,海内已是足够辽阔,海外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可以说严重地超过了想象,或者说是根本无法想象。

苏东坡在六十一岁时,来到海南,用当时的话说,发配到了海外,流放到了天涯。站在古驿道上,看着地上那一块块斑驳的石头,我情不自禁地弯下腰来,摸了摸地上的石头路面。石头晒得有点微微发烫,感觉到的却是生命的体温,是时间在流动。

多少年来,罗驿村的村民都忘不了苏东坡,都以苏学士在这歇过脚感到自豪。罗驿村的先人来自甘肃,在他们的祠堂里,堂而皇之地写着“陇西望族”。我们坐着村干部亲自驾驶的游览车,在古村里绕了一大圈,感觉不过瘾,又再次徒步进村,又看了几家旧宅。古村落还在,居民大都搬走了,年轻人几乎没有,剩下的都是老人。村干部告诉我们,这村子都姓李,他指着一位骑电瓶车过来的老人,说他已九十四岁。村干部还说,他们这里还有两位一百零四岁的老人。

二〇二一年四月二十六日星期一

琼中,水会所考古遗址,儋州洋浦丽思顿大酒店

晚上睡不踏实,断断续续都在想苏东坡。天生小说家,喜欢胡思乱想,在意的都是不太靠谱的事,全是琐碎细节。大家都知道苏东坡乐观,“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毫无疑问,我们所知道的那个乐观的苏东坡,刚来海南时非常不开心,现实又是那么糟糕,他的痔疮犯了,应该是很严重的一次发作,因为严重,这事竟然有很多文字记载。

苏东坡身边的女人都不在了,年轻时 “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发妻王弗,《后赤壁赋》“归而谋诸妇”的“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的续弦王闰之,还有“知我者朝云也”的侍妾朝云,都死了。刚到海南的苏东坡要多糟糕,就有多糟糕,痔疮严重发作,为此都害怕见客。陪在身边的只有小儿子苏过,他不止一次说过,到海南先买棺材,再置坟地,完全是准备葬身海外的绝望心情。

三年后,苏东坡的心境完全改变。他爱上了海南,已舍不得离开海南。昨天在“琼西官道”上的古驿站,看见他离开海南前的一首诗,《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

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今天的计划是去看考古,参观水会所城遗址的挖掘,地点在琼中县黎母山镇大保村委会的水上市村。根据历史记载,水会所城是明代万历二十八年,也就是公元一六〇〇年,平定黎族马矢叛乱后所建,全称为“水会守御所城”。

光把这几个字弄明白就不容易,水会所城说白了,就是屯兵的兵营城堡,所谓“周围三百七十五丈,横阔七十二丈,启门三,东东安,南南平,西西安,上建楼四”,这数字也是从《琼州府志》抄录,究竟多大,大家可以自己推算,反正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考古是件极其辛苦的事,今天象征性地参与了挖掘,试了试著名的洛阳铲。据考古所的专家介绍,通过初步考古,基本上摸清楚了城址的结构布局,以及当时的修筑方式。城堡是长方形的,拐角处为弧形。有东门南门和西门,目前西门已遭破坏。东城墙基本保存完好,南城墙略有残缺,北和西城墙破坏比较严重。城墙用泥土构筑,用石块堆砌作为护坡,城外有环绕的壕沟。到目前为止,采集到了石柱础、石碑座、砖瓦等建筑构件,还有明代晚期的青花瓷片和铜钱。

水会所城是海南岛保存较完好的明代古城之一,具有极高的学术研究价值,为研究明代卫所制度、海南岛古代城址的发展历史,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证据。作为一个外行,当然只能是看看热闹,听听介绍,感受一下考古人员的艰辛。隔行如隔山,对于水会所城,我大约也只能说这些。

今天的媒体上有一条新闻爆款:

三亚发现古墓葬群!是海南迄今为止发现的面积最大古墓葬群。

一起用餐的考古所王老师,作为省里的专家刚从三亚鉴定归来。据王老师的最权威叙述,当事者完全是非法行为,胆大包天,用现代化的挖土机,进行了最野蛮挖掘,幸好当地村民报警,要不然这些古墓,很可能被盗被毁了。

二〇二一年四月二十七日星期二

儋州洋浦,钟鹰扬旧居,海雅林民居

已经在儋州了,这里是苏东坡在海南待得最久的地方。今天的重点是参观此地民居,也就是看看客家围屋。根据二〇〇八年底的政府普查,儋州共发现了八处客家围屋,其中有七处,都位于南丰镇。这些客家围屋,考察其建筑年代,基本都是在清代或民国初年。海南有五十万客家人,其中二十万在儋州。

客家人是个分散的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的巨大族群,作为一名南京人,最熟悉的词叫“衣冠南渡”,什么意思呢?就是北方汉人可怜兮兮地逃到南方来了。来南京的北方诸人,反客为主,绝不会被称之为客家人。客家人必须是生活在南京以南,在赣粤闽湘琼诸省,到处都会有客家人的踪影。各地客家人居住的房子也多见,见过客家土楼,见过客家排屋,还有今天的客家围屋,对我来说,都参观过,应该不算陌生。

儋州的客家围屋有特色,就内部环境来看,与以往见到的客家居所,难免大同小异。过去这几天,充分感受到了海南人的大融合。来自西南交趾国的三卿村人,来自福建闽清的典读村人,来自甘肃陇西望族的罗驿村人,还有今天参观的客家围屋中的客家人。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海南这个共同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当然,说到海南人的历史,必须也应该隆重地再补充一句,昨天在水会所考古遗址附近居住的黎族人民,他们是海南的原居民。海南文化的多元性,由此可见一斑。钟鹰扬旧居位于南丰镇陶江村委会深田一队,为清代四品昭武都尉钟鹰扬所建,建筑面积八百多平米。海雅林氏民居也在南丰镇,建于清咸丰十年,也就是一八六〇年。比较起来,海雅的林氏民居,要比钟鹰扬旧居保护得稍好一些。

今天看的这些客家围屋,与以往见过的客家居所相比,可以说太小了,小得出乎意外。不过只要看上一眼,客家人在海南的生存史,仍然会立刻涌现在眼前。客家人的迁入,无论在哪里,都离开不了一个乱字。有个词叫“离乱”,它的本意应该是乱离,因为战乱而不得不离。民俗专家告诉我们,来自海南的客家人,基本上是宋元明清四代四批,共同点都是在这些王朝的末期,都是在乱世中逃离而来。

苏东坡没有在海南留下血脉,他不是客家人,他甚至都不知道后来还会有客家人这种说法。苏东坡没有像生活在这的客家人一样,成为真正的海南人。他也不是海南某村的什么先祖,那天在罗伊村,村干部就告诉我们,他们先祖来自与苏东坡同时期的大宋王朝,也是流放来的,孤零零地来到了海南,然后呢,这个家族在这繁衍壮大,终于变成一个有五六千人的大村庄。

苏东坡在海南儋州更多的是留下文化,来海南之前,此地远离中原,从未有人在科举上取得功名。他的一个学生去广州应考,苏东坡在他扇子上题诗“沧海何曾断地脉,珠崖从此破天荒”,说“异日登科,当为子成此篇”。结果在第二年,学生初试告捷,北上参加会试,顺路拜会苏东坡弟弟苏辙。此时苏东坡已不在人世,结果苏辙在题字的折扇上补写了后两句:

“锦衣不日人争看,始信东坡眼力长。”

据说这学生当即表示,不再参加任何考试,而是要回海南开办学堂,把先生的文化火种传播下去。

二〇二一年四月二十八日星期三

儋州故城门,关岳庙,宁济庙,东坡书院

今天应该是最精彩的一天,因为要去看东坡书院。感觉很兴奋,想想都痛快,终于直奔主题,直接要去与苏东坡见面了。感觉自己已去过很多次东坡书院,似曾相识,神交已久。东坡书院最初名叫“载酒堂”,取“载酒肴,从游学”之义。我更喜欢“载酒堂”这三个字,东坡书院有点一本正经,甚至有点平庸,不太像苏东坡。

载酒堂建于北宋,公元一〇九八年,也就是苏东坡到儋州的半年后。到了明朝嘉靖年间,更名为“东坡书院”。有一本纪念苏东坡的《儋阳东坡遗泽颂》,那上面有很多古人咏颂“载酒堂”的诗歌,说明明朝之前的诗人,只知道有“载酒堂”。“载酒堂”当然不仅仅是喝酒取乐的地方,它是读书人读书讲学会友之所,正好可以用来对应《后赤壁赋》的“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

说起苏东坡在海南,肯定离不开一个惨字。今天在中和镇,这里是古儋州州府所在地,是苏东坡待了三年的地方。先参观当地的关帝庙,儋州原来有个关帝庙,现在的这一个,当地人自己捐钱新修的,来之不易,古意不足。接着看了看宁济庙,纪念巾帼英雄冼夫人。

儋州故城原有四个城门,现在只剩下两个,分别叫武定和镇海,都已经破烂危旧。苏东坡当年住在南门外,很多故事原先就熟知,譬如朝廷有三条禁令,贬谪后的苏轼不得食官粮,不得住官舍,不得签书公事。幸亏遇到敬重他的当地州官张中,让苏东坡住进了官舍,也就是所谓公家的房子。可惜住了不久,苏东坡的政敌听说这事,派人来儋州,将苏轼父子逐出官舍,还罢了张中的官。

这以后苏东坡住哪呢?在荒凉的桄榔林里买了一块薄地,建了几间茅屋,起名“桄榔庵”。桄榔庵自然不在了,我们执意要去寻访,能看到的只是遗址,一块字迹完全看不清楚的石碑,上面竟然还有子弹孔,据说是日本人当年留下的。桄榔庵遗址不远,有一口东坡井,它是苏东坡谪居儋州时的重要遗迹。

东坡书院是重点,期望值太高,反而容易失望。首先是太新太实,几尊东坡像,像不像不知道,因为太新太实,远不如成都的杜甫草堂。向有关人员强烈建议,建议要向成都学习。在东坡书院,除了认真参观,主办方安排了一个东坡文化交流会,让我们谈谈了解东坡文化后的心得。心得真是有,不但有,而且多,很多,可是面对一大群来游学的学生,望着他们天真的面孔,一时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参加交流会的嘉宾,还有当过儋州市教育局长的李盛华先生,他是海南苏东坡学研究会副会长。

最怀念的还是桄榔庵,在桄榔庵附近,已见不到桄榔树。苏东坡在的时候,这里是成片桄榔树。我总是不厌其烦地追着当地人问,桄榔树究竟什么模样,下午在东坡书院,终于看见两簇参天的桄榔树,可惜只有两簇,分别在两个地方,真心希望东坡书院里,能有成片的桄榔林。因为见到了桄榔树,见到了桄榔林,就仿佛又见到了当年的苏东坡。

二〇二一年四月二十九日星期四

儋州,洋浦古盐田,海口

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下午要飞回南京,注定是匆忙和慌乱的一天。清早起来,去离住处不远的千年古盐田参观,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中国古代的海盐,按制盐技术,经历了四个阶段。直接煮海水为盐,先制卤后煮盐,先制卤后晒盐,直接晒海水为盐。说老实话,具体怎么回事,我并不是很明白,照抄而已。洋浦古盐田属于先制卤后晒盐,因为它现在已不再制盐了,没有实用价值,人们看到的,只是海边一块块石头,奇形怪状大小不等。

洋浦千年古盐田已超过了千年,有文字记载,是一千二百多年的历史。很大的一片,应该有好几百亩。传说盐工是从福建莆田那边迁移而来,他们就地取材,将附近大片的天然火山岩石剖开了,再凿成无数浅浅的石槽,仿佛一块块砚台那样撂在海滩上,星罗棋布,成了大片废弃的盐田。看着很壮观,想想真神奇,为了保护这个人文景观,现在用铁栏杆围住,不允许游人进入。

不过仍然有很多人进去看,毕竟是进去了才能看得更清楚,才能更明白。我也不能免俗从众,沿着小路跟游人进去了。小路边有一块块警示牌,请大家不要踩踏晒盐的石头。说明原来一直是可以让人参观的,有现成的参观路线,可能经常有人不守规矩,在晒盐的石头上乱走,于是干脆拦起来不让人走了。

匆匆看完了盐田,便去白马井站,乘坐高铁去海口的美兰站。这个车站不大,旅客却很多。路程是一个多小时,终点是海口的美兰火车站,它与机场连在一起,海口的机场就叫美兰机场。这个设计非常好,方便了游客。接下来是干等飞机,心里希望最好不要晚点,但是,还是晚点了。在机场最怕听见的,就是“我们非常抱歉地通知您”和“因为流量原因”。今天飞南京,明天有点事,事完了还要立刻飞回来。不得不感叹现在的交通便捷,搁当年,苏东坡上了海南岛,这点时间连儋州都到不了。

都说宋代重文抑武,不杀文人。在海口机场无聊,不由想到与苏东坡有关的一个故事,乌台诗案时,他生死未卜,一日数惊。等待最后判决,长子苏迈每天去监狱送饭,暗中相约,只送蔬菜和肉,如有死刑消息,就改送鱼,以便早做准备。一日,苏迈将送饭之事委托远亲代劳,忘记告诉暗中约定。结果远亲送了一条鱼去,苏东坡见鱼大惊,以为死期到了,便以极度悲伤之心,为其弟苏辙写了诀别诗两首,最让人伤感的是这几句: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

乌台诗案是标准文字狱,是文人的噩梦。当时最可恨的是告密者,是那些捕风捉影的小人。我疑心这个送鱼的故事,更像是增加点戏剧情节的段子。可叹的是苏东坡即使要被处死,仍然还得不忘感谢圣上。感谢皇恩浩荡,其实皇上真要杀苏东坡,杀了也就杀了。避席畏闻文字狱,什么宋朝不杀文人,历朝历代,文人也就是个狗屁,皇帝杀不杀你,只是一念之差。

想当年,苏东坡一贬再贬,最后发配到天涯海角,过着“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的艰苦生活,其用心就是要让他受尽人间之苦,任他自生自灭,这与扑杀文人,已没多少区别。

继续胡思乱想,帝王之心,非小民所敢妄论。最恨的还是告密小人,最恨整人的坏官。苏东坡被贬海南,惨到了这种地步,小人和坏官还不放过。建议东坡书院为这些小人坏官塑像,给后人留个能指着他们痛骂的机会。

二〇二一年五月一日星期六

海口,峻灵王庙,新城村,棋子湾沙滩

昨天一天基本上在南京,回家开会,这会非得去,不去还不行。我是个听话的老同志,去就去吧,来回很折腾,非常辛苦。会上大家都西装革履,天气又热,我穿着休闲衬衫,游游鞋,显得十分另类。计划中的海南日记,只能对不住读者,停一天。

飞机照例又晚点,会议下午四点结束,到机场才五点。航班是晚上八点四十五分,因为周末,又是五一前夕,怕堵车,早到机场早安心。结果航班还是晚点,到海口又过了十二点,海南日报赵又又来接,时间那么晚,真对不住人家,一遍遍说对不起。

住海口东站附近酒店,天刚亮起来写作,已经习惯了。然后早餐,然后去火车站,去梅子湾站,路程将近两小时。来回折腾一下也好,起码对海南旅行的方便程度,多了一些直观了解。海南沿海铁路非常好,想去哪都行,你飞到海口,转个高铁,都搞定了。

从火车上往外看,高速路上车很多,毕竟今天五一,全国都会堵。火车上人也多,站票不少,好在行动者都是背双肩包的年轻人,海南是年轻人之天下,光凭这点,就可以预料它的前途,不可限量。

终于又与团队见面,转眼四十八小时过去。先在一家馆子里吃羊肉,是带皮的羊羔肉,非常好吃。吃完回酒店休息,午睡一会,确实感到有点累,过去的一段时间,自己几乎一直都在写。海南在我看来真是福地,或许是氧气充足的关系,状态奇好,写起来思如泉涌。

然后就去看峻灵王庙,峻灵王据说是天帝的第五个儿子,独自在深山修炼道法。有很多传说,实地去看,庙不大,香火很旺盛。与前些天在儋州看的关公庙一样,都是靠民间资金修建。这庙在当地享有盛名,百姓为了表示敬仰,都称此庙为“峻灵明王庙”,信众遍布沿海地区,凡是过往的商船和渔民,都会在昌化港登岸,隆重祭拜。

苏东坡曾到此游览观赏,还专门为此庙写下了《记峻灵王庙碑》,在文章的结尾处,写了一首诗:

琼崖千里块海中,民夷错居古相蒙。

方壶蓬莱此别宫,峻灵独立秀且雄。

为帝守宝甚严恭,庇荫嘉谷岁屡丰。

小大逍遥逐虾龙,鹧鸪安栖不避风。

我浮而西今复东,碑铭烨然照无穷。

两年前的七月,海南隆重举办纪念苏东坡《峻灵王庙碑》撰写九百二十周年研讨会,有兴趣的人可以查一下当时资料。反正是一篇读着很有意思的古文,在文章中,苏东坡说:

自念谪居海南三岁,饮咸食腥,陵暴飓雾而得还者,山川之神实相之。再拜稽首,西向而辞焉,且书其事,碑而铭之。

苏东坡的“相之”,就是保佑他的意思,因此他要再拜磕头。我今天在庙中,也与太太一起,连磕了三个头。晚上回酒店读到以上文字,顿时觉得应该再为苏东坡三叩首,感谢峻灵王保佑。

离开峻灵王庙,去昌化镇新城村,这个村子有一块康熙年间的古石碑,字迹已完全模糊。还有一段古城墙,其实是古代的围墙,问当地村民说,说不清楚,反正是有太久远的历史,没人知道它属于哪朝哪代。昌江虽然是黎族自治县,这里的村民都是回民,问其历史,又是完全说不清楚,只说自己和汉人一样,生活习惯完全汉化,从爷爷那辈起,就已弄不明白过去是怎么回事了。

再然后,就近去看大海,棋子湾的大海实在太好太美。是五一节,有很多度假者,十分热闹。最后还可以记上一笔,晚上在路边一家“叶姐海鲜店”吃海鲜,真的很好吃,如果谁来海南昌化,建议去试吃。

二〇二一年五月三日星期一

黎安考古基地,内角遗址,坡落岭遗址,石贡遗址,琼海博鳌酒店,潭门

原计划是要去陵水椰城古寨,临时做了调整,改为去黎安考古基地。此前与考古专家聊过,说起海南考古,跟内地有许多不同。首先是常见的洛阳铲,在海南取样会很困难,地下沙土太多,难以结块。因此,海南用的洛阳铲是改造过的,具体说起来,就是那个圆的弧线更长一些,这样更便于取样。

在考古基地参观,这个基地租的是村委会房子,三层楼,挺大的,从二〇一二年就开始在这工作。主管部门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因为是考古基地,更像个仓库,收集到的文物碎片琳琅满目。可惜隔行如隔山,专家不停地对我们说,跟我们解释,我们除了点头,还是点头,难免不懂装懂。听了很多,有些话还不让对外说,也不可以乱拍照片,绝对不要发朋友圈,说最后的结论尚未出来,有些考古成果还没公布。

离开基地,由专家带着参观几个考古遗址,到达的第一个地点是“内角遗址”,属于史前贝丘遗址,面积约三万平方米。通过对出土器物的初步分析,该遗址距今约五千至三千年,真是难以想象的史前文明。刚看到大量的贝壳时,首先想到的是沧海变桑田,觉得这里在过去很可能就是大海,专家的解释让人恍然大悟,沧海桑田只是自然现象,如此大量的贝壳堆积,加上发现了磨制过的石器、陶器碎片和兽骨,充分说明这里是人类曾经活动过的遗迹,而贝壳很可能是人类食物的残留。

接下来看的是坡落岭遗址,位于陵水县黎安镇大墩村西约2.5公里处。三面环山,西面向海,东北分布着松林。向东延伸五百米处,是咸水淡水相交的小溪流。附近还有座猴山,有很多猴子,这样的自然环境,很适合人类生活,食物充足,猴子能吃的东西,人类基本上也能吃。遗址占地面积大约五万平方米,一九五七年普查,曾发现有夹砂陶片等遗存,根据出土标本断定,属于新石器时代的遗迹。

外行只能看看热闹,人云亦云,随手记录。天气确实很热,离开坡落岭,专家又带我们去看新村镇的石贡遗址,同样是新石器时期,与坡落岭遗址一样,都是海南省文物保护单位。新石器时期是史前人类文化演进的最后阶段,开始于距今一万年左右,下限从五千年至两千年不等。在这一个时期,全球气温逐渐变暖,人类开始学会选择靠近水源的地点生活,从依赖大自然的资源赏赐,慢慢地过渡到了生产经济阶段。

到海南不游泳几乎是不可能的,让人意想不到的却是,截至昨天晚上,竟然还没下过水。前天去棋子湾海边,没带泳裤,没游,晚上到了酒店,急着写日记,写完已十点。一起参加活动的刘大先在群里发消息,说泳池这会没人,赶快去,觉得太累,也没下楼去游。昨天在陵水县城的温德姆花园酒店,看见有个不错的泳池,晚上写完日记换上泳裤,到了那里,居然说下班了,真是哭笑不得。

入驻琼海博鳌酒店,到酒店时间尚早,写一会日记,约好一起去潭门渔港。沿海地名多“门”字,如厦门和澳门,潭门没有那么大的名气,但也是国家的一级渔港,入选了第一批国家级海洋捕捞渔获物定点上岸渔港名单。它是海南通往南沙群岛最近的港口之一,是南沙西沙中沙东沙群岛作业和渔场后勤的给养基地,也是深远海鱼货的集散销售中心。

在一家叫“潭门味道”的餐馆吃海鲜,一条老街全是吃客,家家爆满,好热闹。回酒店写完日记,然后去游泳,时间已不早,好在问好了时间,可以游到晚上十一点钟。

二〇二一年五月二日星期日

乐东白查村,陵水县城,温德姆花园酒店

几天下来,似乎习惯了海南的热。来过好几次海南,过去大约是冬季,就觉得海南气候好,过冬太舒服。记得与作家马原聊天,他在海南生活过很多年,而且娶了海南女人,说起自己为什么离开海南,就是因为受不了此地的湿热。他曾警告过我,说过了四月中旬,别再到海南去了。

偏偏这次选了四月中旬以后,海南确实热,对于同样在夏季也炎热的南京来说,海南的热开始得太早。试想一下,如果没有空调,如果是在古代,这种湿热的日子,可能还真是不太好度过。苏东坡说了海南许多好话,现在人宣传海南的好,动不动就会拿过来用,其实他说海南不好的话,可能更多,大家只是故意忽略罢了。

就个人体验来说,只能说海南是个更能享受现代化文明的地方。有了空调,湿热问题基本解决。环岛高铁,把交通问题也处理得非常好。可以这么说,未来的海南,是中产阶级享乐的天堂,是白领们度假的圣地。海滩,阳光,青山绿水,清新的空气,在内地城市,这些都是奢侈品,在海南唾手可得。

今天是从昌江去陵水,从西海岸到达东海岸。这样的穿越挺有意思,都知道海南有环岛高铁和高速公路,像我们这样旅行,几乎从海南岛中间穿过去,非常特别。海南岛腹地山很多,经过了五指山市,群山起伏,河谷纵横,弄了半天,也没搞清楚哪个才是五指山。望文生义,看着形似的便自以为是,路上收到一条短讯,是五指山市旅文局微信公众号发过来的:

没吃过五只脚的猪、会上树的鸡、不回家的牛,还敢自信地跟别人说你来过五指山?

看到这条短讯,立刻变得不自信。五只脚的猪肉,在我回南京的期间上过桌,还真没吃到。路边的芒果树很多,好一派丰收景象。午餐时,大家分享一大盘芒果,很好吃,水很足。一路上,除了看见太多的芒果,还可以看见田里的菠萝。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红花黄花紫花开遍。

今天的参观重点是乐东白查村船型屋,所谓船型屋,就是一种像倒扣的船那样的茅草屋,是十分典型的黎族传统民居。在整个黎族地区,这样的船型屋已不多,白查村是目前保存最完好的一个村落。“白查”在黎族方言中叫“别岔”,黎语“别”是有水的烂泥田,“岔”是厚皮树,这说明当时这里有一片烂泥田,长着很多皮很厚的树,村名按黎语音译为“白查”。

船型屋来源还有待考证,据传黎族祖先乘木舟登上海南岛,没有栖身之地,就将木船翻过来遮雨居住。为纪念祖先,黎族后人建起了船型屋。船型屋用泥巴拌稻草糊墙,用茅草盖顶,厚厚的茅草可以一直延伸到地面。

船型屋有大有小,没仔细看介绍,感觉苏东坡当年在儋州桄榔林里建的小屋,就是这个模样。根据史书记载,当时帮苏东坡建屋的就有黎民,因此把苏东坡的“桄榔庵”想象成这样,也未必大错。

看了介绍才明白,白查村的这种小船型屋,叫“隆闺”,是黎家闺女成人后独居的“闺房”,也是黎家男女谈情说爱做那事的场所。一般都建在村头村尾僻静处,或紧挨父母住房,时过而境迁,原始的浪漫,似乎还弥漫在空气中。

如果真是这样,对苏东坡的“桄榔庵”的想象,就闹笑话了,大错特错。

二〇二一年五月四日星期二

琼海南海博物馆

今天计划去琼海南海博物馆,路上在想今天的日记会写些什么。先说昨天晚上的事,宫池问我来海南的最大感受是什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说没有什么最大感受。她很失望,我也很失望。她说怎么会没有呢?譬如你觉得海南空气怎么样,海南的海鲜怎么样,这些你难道没有一点感觉吗?我说当然有感觉,可是早在来之前,就有这种感受了,我知道海南空气好,知道海南的海鲜好吃。

除了海南的苏东坡,我还知道海南有很多水果,此次来海南,第一次看到树上的荔枝,看到树上的芒果,看到树上的莲雾,过去都是在水果店跟它们见面。海南的好有时候难以用言语形容,昨晚写完日记下楼游泳,这是此次在海南第一次有机会下水,水太好,温度正合适,游了一会,发现旁边还有个很大的温泉池,而且,而且竟然是天然的。

泡在温泉池里,忍不住快活得叫了一声,说“这他妈才是人过的日子”。我知道这么想是不对的,是浅薄的,不能因为在海南快活,享受的美好生活,就小人得志,就得意忘形,就忘了普天下的受苦人。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不能有资产阶级思想,要艰苦朴素,享乐主义必须批判。

今天的活动比较简单,参观中国海南南海博物馆。在广东佛山也有个“南海博物馆”,相比起来,位于琼海市潭门镇的南海博物馆要大得多。参观重点是一号和二号展馆,讲解员讲得很认真,我们听得也很认真,对海南省范围内的南海诸岛,终于有了比较清晰的认识。南海诸岛的主权,是在漫长历史过程中确立的,而南海博物馆要展示的,就是这些历史的历史。

中国人在南海的活动,已有两千多年。东汉的杨孚有本《异物志》,在上面能找到这么一句话:“涨海崎头,水浅而多磁石。”其中“崎头”是对南海中礁屿和浅滩的称谓,“涨海”则是中国先民对南海最早的命名。这以后,南海诸岛的相关记录,在古文献中屡有出现,如《外国杂传》《吴录》《南越志》《武帝诔》《芜城赋》。

感到好奇的是,六朝诗人谢灵运也写到了“涨海”。在歌颂宋武帝刘裕的《武帝诔》中,称赞他“虎骑骛隰,舟师涨海。倾穴寻窠,穷幽测昧”。考察宋武帝的传奇经历,平定孙恩,消灭桓楚和西蜀,灭南燕和后秦,降服仇池,大破北魏铁骑,收复淮北山东河南关中,光复洛阳和长安,最后代晋自立,定都建康,也就是今天的南京。作为一名南京人,在南海博物馆抚今追昔,对“舟师涨海”四个字,别有一番感慨。

除了一号和二号展馆,还参观了三号和八号展馆,上了一堂生动的花梨知识课,亲手体验了榫卯搭接。馆内正在举办以“故宫故乡故事”为主题的故宫博物院黄花梨文物展,看到了一批非常珍贵的故宫文物。黄花梨和沉香的故乡都在海南,它的流行和成名,价值连城,都与北京皇家贵族的喜好分不开。真所谓“楚王好细腰,而美人省食,吴王好剑,而国士轻死”,问起现如今黄花梨和沉香的价格,讲解员只能笑着摇头,说太贵了,太贵了,可能就是无价吧。

参观很累,走马观花,太多好东西,看了忘,听了也没记住。不过能这样看一看,听一听,还是很值得。

【叶兆言,1957年出生,南京人。1978年考入南京大学,1986年获得硕士学位。80年代初期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作品有八卷本《叶兆言中篇小说系列》,三卷本《叶兆言短篇小说编年》,长篇小说《一九三七年的爱情》《花煞》《别人的爱情》,散文集《流浪之夜》《旧影秦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