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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2021年6月号上半月刊|汗漫:梅花图(组诗)
来源:《诗刊》2021年6月号上半月刊 | 汗漫  2021年09月13日08:51

播种期

一个诗人在播种期很羞愧,

像一列废弃于野外的旧蒸汽火车

辜负时刻表和远方。

他心脏中的煤块还能燃烧、吼叫?

 

自春分始,白昼长于黑夜,

便于劳作者在田野多呆一些辰光。

 

诗人的台灯,模仿落日的迟缓,

一个小书房能运出几车好粮食?

歉收爱与美,就丰收悲伤。

 

书桌一角,一张旧照片内

母亲怀抱弟弟坐着,他站着。

此时,天空怀抱云朵在地平线上坐着,

他已驼背,像一把种子倾向于泥土……

 

雷声和阵雨正胎动不已。

 

梅园即兴

细小新月高悬

使正午的梅园像白日梦。

 

梅树下睡一老人,

他想转化成一朵巨大落梅?

游客纷纷与梅花合影,

对个人品质与气息很自信。

 

在梅花或姓名含“梅”的女子面前

我总是充满羞愧。

 

脱下黑外套衬托两枝梅花——

我恍惚怀抱梅花

奔向黑夜里的一场大雪……

 

南京路新月

它像仰泳者露出海面的耳朵——

南京路是一条在拍打中

保持浮力的灿烂手臂。

 

我在路口止步

举手机拍摄这高远的泳姿,

使交通警察也抬头走神三秒钟。

 

他竟然举手指了指新月,笑了,

想把我和四周车流

都指挥到天空里去?

 

我赶忙进入地铁站。

贪恋世俗生活的人,用地心引力

作为拒绝升华的理由。

 

当我从另一地铁站随电梯冉冉上升

恍惚拥有三秒钟左右

新月般动人的能力?

 

梅花图

一堵残垣断壁如一张老宣纸,

让几株梅花有些恍惚

觉得自己像一笔一笔画上去的。

 

我在墙角蹲一个下午

也恍惚,快要成为宣纸上的

竹叶或松针了。但我明白自己

更像一盒被践踏的、羞耻的印泥。

 

傍晚了,梅花图由泼彩变成水墨

只有白梅永远是白的——

只有灵魂,才能克服昼与夜的界限。

 

阴历是画梅花的大师,

半身大寒半身雨。

我的理想就是成为吴门画派那一个

最老的门童、最高的门槛。

 

临港观海记

防波堤之外,滩涂之外,

就是浊黄的大海。

尽管不符合“蔚蓝”这一理想,

但那的确就是大海。

 

在中年,接受大海的浊黄

像接受人海里的窒息与破灭。

乘飞机或邮轮去访问遥远的蔚蓝,

像与一个梦中情人幽会?

 

对于站立在防波堤上的那个少年,

这广阔的浊黄有些残酷。

但必须告诉他:这就是大海,

藏鱼含盐风凛冽。

 

远处,一座小岛隐隐约约

朝舟山方向的深海游去?

我慌忙四下张望

防波堤上的少年,的确不见了。

 

雨水

雨水这一天,阳光灿烂。

听马友友的大提琴曲《檐头雨》。

 

没有滴水的屋檐像情人焦灼的嘴唇?

在上海,青瓦屋檐已经不多。

 

喝一杯水,向这个节气致敬,

向春风、田野和万物自然致敬。

 

一个不太自然的人被阴历这把尺子

反复衡量、矫正,尚有天真的余地?

 

雨水位于立春和惊蛰之间,

敦促心灵酝酿雷声而非瓦釜之鸣。

 

元旦献词

昨夜我躺下来很早——

一座疲倦、脆弱的老木桥,

让幼小的新年走过去……

守岁欢呼的人,不知这一秘密。

 

今晨拉开窗帘像撕去口罩

更像拉开舞台帷幕——

愿每张脸都完整而动人

愿每个人的独幕剧拥有新转机。

 

口红适宜作为新年礼物,

像小彩虹结束苦雨。

重瓣梅花这样的嘴唇一重重盛开,

说出在寒意中加深的爱意。

 

在元旦写诗就是幼儿写字——

愿每个字都是新的、善的,

愿每个诗人都踉跄学步般,

扑向一切张开的怀抱和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