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1年5月号下半月刊|韩少君:黄荡湖口占(组诗)
小沙弥
说说他吧,他是个孩子,从前的
红脸蛋弟子,肩上挂着密布花纹的粗褡裢
学着吃陕西土豆, 父兄领来的小囚徒
笑眯眯的小沙弥,黄尘中,薄雪里
木栅内接受叮当响的硬币
我知道那是有人想摸摸你的光脑袋
有人不好意思,手伸出,又收回
都快接近你了,胸口有些不适
从几十米高处,缓慢地下了栈道
我过不了那个坎儿,小沙弥
我在南方边地的芭蕉叶后面
见到过你,复活之日,清晨
你瞌睡连连,赤足,捧着粥钵
沿街敲着木锤,伊洛瓦底江畔
你用小篮子装过几条拧在一起的鳝鱼
谁都知道,你是穿了布袍的木疙瘩
有一天,在我的生命中,发挥了作用
一颗笑眯眯的星辰就在眼前
农历九月二十五日,咏蛇
下山饮水,
可以空腹,
用禅房后流动的净水清洗暗绿的苦胆,
一条毒蛇到了这个时候,可以疲倦。
张八的锄头砰的一下,
也未曾砸碎什么。
它有光滑的液体,
现在没有了,
潮湿的腐叶上,
它已经不能够滑行。
这一天,我大胆地看了看它的眼睛,
用两朵石榴花赞美里面喷吐的光焰。
我们彼此缠绕,
我瓮一样向上敞开的形体,
夜里凉了下来。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
天上地下,万物风流,有那么多自由的星宿可以利用。
黄荡湖口占
这里,挖掘了一条人工河
生起一团野火,照亮冬日淤泥
就在今晚,还见到复燃的火苗
夜里,将两位卖干菊花的老人
送往集镇,迷茫中
走错小道
悄然接回了自己
叶子被风吹动,细听
发现也有响声
两边,长满了白杨,构树,摇着小刺果
这是一条需要来回
走几遍的碎石子路
我常常被同乡们笑骂
闲人,瞎跑,满头大汗
有时,从纸上牵出一头牛,我饲养的
一头小黄牛
有时,我会独自断裂
会听见故乡沉钟的回声
像这空鱼塘里的白鹭
让它跳舞的时候不多了,这些
他们,唉,哪里知道
《落雨》补记
雷声里炼过的事物,今日胜过往日?
还有,还有就是昨日的闪光
天空多次出现诱惑的线条
那些空白,由几场大雨来填补
老琴手挎着音箱,在河边左右为难
捶打胸膛有啥子用呢?天地之间
万物失去最后的一次扬花的机会
云线压住了汉江两岸古老的水田
一行白鹭在昏暗处,切开一个口子
灯火在巨硕的建筑物上流泻
我从蔡湾的叉口下到河边,看见
路人甲,骑摩托,追赶那件反光的雨衣
大水舔着脚踝,舔着我开始发痛的膝盖
巷道里,一宿梵唱,一丝气息
随手拖一根木棍, 回望一眼
出租屋外,砰地一下关错门的孩子
我依然惧怕,水拍石岸的空响
依然惧怕那条抛到岸上的死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