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洪波儿童诗集《一根狗毛一首诗》:听见与发现
高洪波老师是一位抒写小动物的“圣手”,他的很多儿童诗集和散文集,如《大象法官》《鹅鹅鹅》《吃石头的鳄鱼》《我喜欢你,狐狸》《波斯猫》《种葡萄的狐狸》《布谷鸟的心愿》等,仅从这些书名看,就都与动物有关,可见他对动物的喜爱。这种天性,也许是成为儿童文学作家的优先条件之一。
法国女作家柯莱特被誉为20世纪最杰出的女作家之一,她的写作历程长达50多年,曾长期担任龚古尔文学奖主席。1954年柯莱特逝世后,法国政府为她举行了隆重的“国葬”。柯莱特有好几部散文作品如《动物对话》《葡萄卷须》等,记录了很多小动物的生活,主角都是小狗托托、小猫咪姬姬等。她擅长描写客厅里、花园里和壁炉前的小动物(宠物)的生活,甚至还惟妙惟肖地摹写了小动物们之间的对话。我在读到柯莱特这类作品时曾心生好奇地追问,这属于“大自然文学”吗?显然不属于。因为在我心目中,大自然文学应该以野生动物、植物、四季物候和各种自然气象等为主角,恐怕不能把以生活在庭院里、客厅里、壁炉前、甚至是动物园里的动物为主角的文学涵盖在内。
该如何准确、科学地界定和命名这一类作品呢?前些时日,韦苇教授送了一本他的新著《动物文学概论》给我,他认为,把这类题材的文学命名为“动物文学”,就可以把像大咖拉布拉多这样非野生的动物为主角的文学涵盖进来了。韦教授在他的书中还对严格意义上的“动物文学”提出了一些清晰的标准和界限,设置了一些“栅栏”。比如,他认为真正的动物文学,首先要摆脱“人类中心主义”“人类沙文主义”立场,要消除人类对动物的傲慢与偏见。这种观点与《沙乡年鉴》的作者、美国著名生态学家和环境保护主义先驱奥尔多·利奥波德提出的“大地伦理”一脉相承。利奥波德认为,“大地伦理”就是要把人类在共同体中以征服者面目出现的角色,变成这个共同体中平等的一员和公民。这个伦理准则暗含着对每个成员的尊敬,也包括对这个共同体本身的尊敬。
韦教授同时又强调,动物文学可不是以生态环境保护为宗旨的文学,动物文学是文学,有自己必须完成的“艺术使命”。如果把动物文学附丽于生态和环境保护的倡导与需求,那就把动物文学的审美意义功利化了。又如,动物文学创作应该尊重“丛林法则”,动物文学的书写需守住“中间立场”,以自然、真实为前提,在此前提下对动物生命历程和生活习性的种种事件做出生动呈现和细致描摹。如果缺失了这种生物性的真实性,那么就会动摇动物文学本身。因此,诸如一些幻想类的童话故事、一些哲理式的寓言,虽然也常常以动物为主人公,但它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动物文学。
他认为,如果“人类意识”“人文感情”无节制地植入动物文学之中,那么就很容易掉入加拿大动物作家西顿在20世纪20年代就提醒过的“拟人化”陷阱里。我们中国的不少动物小说作家,实际上就一直陷在这样的陷阱里。
《一根狗毛一首诗》属于严格意义上的动物文学。与以往我们看到的一些以动物为主人公的童话诗、寓言诗,或者是借物抒情的抒情诗都有所不同,这本诗集中的每一首诗都是真实的“叙事诗”,都是以自然、真实为前提,严格遵循着拉布拉多狗真实的日常生活习性和行为,生动和细致地描述出对它的观察、发现与揣摩。
“也许人类的宝宝和我一样/成长是一个不容易的过程/我们成长我们痛/痛在心里却不出声/这是多少小朋友/共同的心情”。
这是《成长痛》一首诗里的句子。
“如果一只山羊吃草/山羊和青草/组合的画面岁月静好//如果一只小狗吃草/小狗和青草/组合的画面有些糟糕//我是拉布拉多大咖/吃草是我的爱好/或者是身体的需要//我吃草——各种味道的草/长长的马莲草/嫩嫩的苇叶草//吃草的感觉真奇妙/感觉我变成一只羊/只差发出咩咩叫”。
这是《青草的味道》里的句子。
我们显然能体会到,作者尽量避开了“人”的视角、“人”的立场,彻底抛弃了属于人类的傲慢与偏见,写的是真实的“狗生”,包括一只小狗所能体验到的那种“成长痛”。
好的动物文学会自带一种光芒,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往往是人类文学所不具备的,那就是呈现出属于动物们的生命、属于大自然里所特有的一种“混沌感”与“神秘性”。这种神秘性与人类生命原初的某些东西、与纯净的童心所闪耀的光亮与魅力是一致的。杰出的动物文学作家应该能听见、发现和传递出这种声音和光亮,传递出这种神秘的生命的魅力。《大咖语录:我爱我妈》这首诗里写道:“妈妈给我当枕头/妈妈给我讲童话/妈妈的故事只有我懂/听得我开心摇尾巴”。这里所传递出来的,就是这种神秘性。
好的儿童诗,也一定会为文字插上音韵的翅膀。用金波先生的话说,儿童诗应该是“能歌善舞的文字”。高老师的儿童诗非常讲究节奏和韵律,最起码都做到了押韵,诵读起来节奏明快,朗朗上口。例如用作书名的“一根狗毛一首诗”所在的《诗咖宝》这首诗,就带有十分风趣的小谣曲的性质,无论是幽默的内容,还是俏皮的韵律,都充满了戏谑意味。这不就是我们常说的“儿童游戏精神”吗?就像美国童诗作家爱德华·里亚以小猫咪等小动物为题材写的一些儿童游戏诗,在传递出了生命原初的混沌感和神秘趣味的同时,当然也具备了人类心目中的“童趣”。
一首精彩的儿童诗,得之不易,往往是“妙手天成”的。就像古人所感叹的:“应有鬼神看下笔,岂无风雨助成形”。高老师在儿童诗创作上一直是比较谨慎和追求“少而精”的,这一点也给我们这些写儿童诗的树立起了一种风范。
法国哲人伏尔泰有句名言:“人类身边最好的伴侣就是狗。”法国罗朗夫人也说过:“对人了解越深,就会越发喜欢狗。”俄国作家契诃夫甚至认为,一只小动物的天性行为对孩子所产生的影响,远比冗长的说教要强有力得多。《一根狗毛一首诗》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