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对戏剧创作的启迪与影响 ——五年来文学改编戏剧作品探察
民族歌剧《尘埃落定》
戏剧的发展离不开文学的依托。五年来,一批根据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改编的戏剧作品凭借自身强大的社会影响力,极大地带动了演剧市场的热情,为文学作品成功实现舞台转化积累了宝贵经验,同时这些经典的、带有示范性意义的文本,也为激活戏剧的原创力、激发戏剧创作的更多可能起到了重要促进作用。
比如根据第三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改编,由陕西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同名话剧,展现了一代中国青年在大时代进程中的悲欢离合与“平凡人”的命运交响曲,自2018年在国家大剧院首演以来,巡演里程近7万公里,观演人次近20万,创造了叫好又叫座、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并举的演出佳绩。又如第五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藏族作家阿来创作的《尘埃落定》,几年来亦先后改编诞生了同名民族舞剧(北京舞蹈学院)、歌剧(重庆市歌剧院、重庆交响乐团创排)和话剧(北京九维文化与四川人民艺术剧院制作)等多种形式的舞台剧。这些不同版本的改编从不同角度对原作小说的文学性、思想性、戏剧性,民族性、诗性和时代性等加以挖掘、提炼与阐释、创造,实现了各自艺术创作上的突破。歌剧版《尘埃落定》的编剧、第24届曹禺剧本奖的获得者冯必烈、冯柏铭就表示,他们在对“尘埃落定”四字的解读上,除了体现出原著侧重的“旧”的覆灭,也更加着重强调了“新”的诞生,“经过极为艰辛的努力,终于打造出一部带有些许魔幻色彩、并将戏剧与音乐融为一体的现实主义民族歌剧”。
又如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创排的,根据第六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军旅作家徐贵祥的《历史的天空》改编的同名话剧,则是一部全部由中国军人编、导、演,以充满中国精神的军人形象塑造为“魂”的军旅话剧。作品在改编中“对基层官兵的心理、愿望和追求所做的近距离的反映和折射,饱含了浓厚的兵情、兵趣和兵味”,以全新的视角和方式诠释了战火中的青春、爱情、理想与信仰。根据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刘震云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改编的同名话剧由先锋戏剧导演牟森执导,在他看来,这部小说“是一部超级中国社会史诗,呈示了一种中国情感结构”,而他力图做到的就是“将其中蕴藏的情感力量通过舞台剧媒介转换出来,将其中的价值观传递给观众”。舞台剧《繁花》(第一季)改编自金宇澄的同名小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作品一经亮相就广受关注并引发热议,小说文本给予观众的感动与剧场诗意的建构交相呼应,作品以对城市沧海桑田的描摹和对城市中人物命运变迁的观照,触动观众内心,引发共鸣。
当然,“真正意义上的成功改编,也是一次全新的创作”。茅奖作品深厚的文学底蕴和鲜明的个人特质,既给作品的改编带来了扎实的文本基础与思想开掘的空间,从文本到舞台的转换也给编导演带来了极大挑战与更多可能,茅奖作品改编的成功,也一直吸引着戏剧市场对获奖作家作品的持续关注。如莫言写于上世纪80年代的《红高粱》,就于2015年推出了评剧版,由张曼君执导。该剧在剧本改编创作阶段就从剧作的结构取舍、人物的诠释等方面做了大量思考,为戏曲作品由文本艺术向剧场艺术的转变做了大量案头工作,最终赋予了剧作以深刻的意义和强烈的中国味道。根据作家王蒙上世纪80年代创作的长篇小说《活动变人形》改编的同名话剧,2021年一经首演就引发了业内外极大关注,剧中主人公被认为是现代中国典型人物画廊里一个无可替代而寓意深远的独特艺术典型,“为当代人回溯既往百余年来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跨文化精神旅程提供了一个可以频频回首而兴味蕴藉的杂糅半觉式文化镜像”(王一川)。
除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外,五年来,一批当代作家的精品力作也纷纷以各种艺术形式的改编登上了话剧、戏曲、儿童剧的舞台,在现实题材、历史题材的创作方面起到了一定的引领作用。如中国儿艺2017年创排的国内首部“成长戏剧”《山羊不吃天堂草》就改编自作家曹文轩于上世纪90年代就获得中国作协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的同名长篇小说,该剧编剧、“曹禺剧本奖”获得者冯俐表示,小说最打动她的正是“作者对生活在城市底层的农民工的悲悯情怀”。而全景式描写20世纪20年代至新中国成立,一代革命先驱故事的话剧《人间正道是沧桑》(南京市话剧团),表现新时期从严治党的话剧《人民的名义》(中国国家话剧院),展现乡村振兴、精准扶贫战略的话剧《高腔》(四川人民艺术剧院)则分别改编自作家江奇涛、周梅森和马平的原著小说,这些作品从不同角度切入并反映时代主题,表现了不同历史阶段国家改革发展的进程。历史题材方面,根据王跃文同名小说改编,由王晓鹰执导,编剧洪靖惠经过三年时间打磨的话剧《大清相国》(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出品),讲述康熙年间相国陈廷敬官场风云50载的故事,多维展现了一代名臣对自身价值观的坚守,写出了人物的初心和理想、孤独和无奈,对今天的观众来说亦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由王晓鹰、王剑男执导,编剧黑纪文根据作家徐铎同名长篇小说改编的话剧《大码头》(大连话剧团出品),为纪念抗战胜利72周年而创排,作品讲述闯关东者的后人们在大连码头抗日救亡的传奇人生,让英雄主义和爱国情怀再一次点燃了民族自豪感。
五年来,戏剧舞台也诞生了一批向经典作家致敬的舞台作品,显示出文学经典改编的多种可能。如方旭主创、根据老舍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作品改编的话剧《老舍赶集》(北演公司创制),以作家1942年创作的《话剧观众须知二十则》开场,接以其1934年至1935年创作的小说《创造病》《牺牲》《黑白李》《邻居们》,最后以作家1936年创作的散文《我的理想家庭》作结,以创新的改编带领当代观众了解那一代知识分子的时代生活,传播家国情结。2019年底上演的另一部根据老舍同名小说《牛天赐传》改编的京味儿话剧,则在基本尊重原著的基础上,发掘了经典所特有的超越凡俗、历久弥新的内在价值。此外,由李六乙编剧、执导,根据作家柔石同名中篇小说改编的话剧《二月》(国家大剧院出品),以独特的诗意景象在追求作品的人文性、艺术性上进行了新的探索;根据鲁迅作品改编的黄梅戏《祝福》(安庆再芬黄梅艺术剧院),实现了“在黄梅戏舞台剧中有一部鲁迅先生作品”的创作初衷,成功塑造了黄梅戏中祥林嫂这一经典人物形象;根据沈从文同名小说改编的现代锡剧《三三》(江苏张家港市锡剧艺术中心创编),以表现人生与自然生态的关系这一题旨,实现了戏曲作品的审美创新;根据陶承的回忆录《我的一家》改编的评剧《革命家庭》(天津评剧院),对原作进行了精简、梳理、合并,最终以主人公的个人成长作为戏剧主线,勾连起个人、家庭与革命事业、国家前途命运相扭结的时代史诗。特别是由王宏、张军编剧,胡宗琪执导的滑稽剧《陈奂生的吃饭问题》(江苏常州市滑稽剧团),其主人公形象诞生自作家高晓声的系列小说,剧作延续了原著人物的性格逻辑和特征,但在剧本创作上采用了几乎全新的故事对原作主题进行更广阔的延伸,剧作在实现对原小说的继承和创新的同时,亦实现了剧种在题材与喜剧艺术方面的创新创造。
五年来,一批新近创作的文学作品也进入到戏剧改编的视野,体现了当代文学对戏剧创作的启迪与影响。如长篇改编方面,小说《北平无战事》的作者刘和平本身就是知名剧作家,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京剧由龚孝雄编剧,仅剧本创作就近两年半,正如刘和平所说,改编要“像春蚕吐丝一样”,把别人的戏“吃”进去,再吐出自己的“丝”来。李一清长篇小说《木铎》被改编为川剧《铎声阵阵》(四川省川剧院)获好评,原作对中国近百年来的中国革命史进行了新的探寻,改编作品在文化象征与警世意味中寻找新意义、新亮点,体现出文学艺术的价值关键还在于作品探讨的命题深度和人性厚度。同时一批戏剧作品直接以当代文学史上卓有影响的作家及其重要创作为表现对象,亦直接反映了文学精神对戏剧的哺育,以及戏剧文学精神的回归与强化。如西安话剧院创排的向作家柳青致敬的话剧《柳青》、向路遥致敬的话剧《路遥》,由陕西戏曲研究院推出的秦腔现代戏《路遥的世界》,表现萧红的话剧《萧红》(齐齐哈尔市话剧团创演)、歌剧《萧红》(中央歌剧院创排)等,这些作品从不同视角表现作家的思想深度、文化追求、人文情愫,对提升当下戏剧创作的思想蕴涵、文化品格具有重要推动作用,亦显现了五年来戏剧创作向文学精神回归的潮流与未来面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