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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2022年第1期|籍满田:文质兼美出机杼
来源:《黄河》2022年第1期 | 籍满田  2022年01月14日15:06

籍满田,山西代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协报告文学专业委员会副主任,著有《晴雨路干湿》《曾家兄弟》《滇缅之列》(合作)《大湄公河》(合作),曾获赵树理文学奖。

利民兄比我年长六岁,少年时共同求学于雁门,知其勤奋执著,多才多艺,尤以书法见长。后来,我俩都离开故土,步入社会,各奔东西,有十多年未曾联系。前年,省城召开作代会,故友相见,十分欢喜,烟茶氤氲中,谈新叙旧,得知利民兄于书法已卓然成家,不禁为之欣然。临别,利民兄以其近年来散文专辑见赠,并以厚重的乡音说:“大部分写咱小时候家乡的事儿,你浏览一下,可共同分享儿时光景。”

就着满天星斗,灯光之下,一口气读完了利民兄的几篇大作,我不禁为之赞叹。从利民身上,我看到了古代文人的影子。一位政务繁忙的公务员,一位书法家,竟然写出这样耐人寻味的文章,仰慕之情油然而生。

读利民的作品,能感受到他在用心灵书写生活。众人司空见惯的生活百态,在利民眼里皆成风景。丰富的生活积淀,敏锐的感觉,饱满的热情,让他在生活中获得一种“内视力”,用心灵去“看”,从惯常的平凡事物中见出触动人心的侧面,把日常的世界分离出一个个意义的世界,情感的世界,以文字呈现出诗意的世界。慧眼看生活,慧心悟人生,我由衷敬佩!常言道:“世界上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他笔下升腾起的那种原汁原味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如旷野的风,从心头拂过;又如一泓清泉,慰藉奔波中的人们。“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生活中多层次的美,平凡的美,经过他思想的过滤萃取,焕发出勃勃生机,放射出诗性的光辉。

他文章的真正功力在于写实写真。真事真景,真理真性,天然去雕饰,璞中求真。《山中假日》《乡村夏日》,笔下多白描,处处景语皆情语。人物和景物“设身处地”,物象与自我巧妙融合,“物我同一”,色色生动,笔笔入微,平中有奇,有美皆收。写五台山北麓之圭峰寺,既写圭峰及其传说,又写寺院的静穆淡雅以及创建重修,虚实结合,再现了景物的幽静奇绝,突出了佛门“广结善缘,行善积德”的喻世性。他把“青山雾后云尤在,画出西南四五峰。寺院有尘清风扫 ,佛门无垢白云封”的圭峰寺具体化 。寓情于景,寓理于性,情景交融,情理交融。作者以成熟的深刻的理性的眼光看待眼前的景物,把生活的底蕴揭示出来,引领读者进入其境,从而心生其情,禅心悟道。

“奸巧言,秽污词,市井气,切戒之。”利民兄的散文总是远离轻薄庸俗与秽污,没有咄咄逼人的凌霸之气,有的是简易平和,没有虚构中的张扬轻狂,有的是清丽悠远。文字里,看得见月的皎洁、触得到风的温柔、感受得出自然的博大,人性真善美的芬芳。选材自然随性,着眼生活点滴,将深刻蕴于简单之中,真性情归于平淡之间,使人在轻松优雅的阅读中深受启迪。他讲的故事,就发生在我们身边,故事里的人物就是你,我,他。有人说好的作品就是一面行走的镜子,让人们从中看得见自己的影子。我想,利民兄的文字即如此。

随他走进故乡的田野,再挖一次《故乡的野菜》。田野里长满了各种野菜,甜苣、苦苣、马齿苋、茵陈蒿、小蒜,蓝天白云之下,早春二月的风从田野掠过,一切都欣欣然。田野属于农民,属于庄稼,也属于野草,生长在这里的草,每株都有自己存在的理由,或为野菜饱乡人肠胃,或为药材医人间疾苦。田野滋养了它们,它们又无私地滋养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生生不息,成了田野与乡间不可或缺的部分,就像田野里的庄稼,播种庄稼的农人。作者自爱这田野里的草,一如他深爱着这块土地和这块土地上劳作的人们,深爱着由这些人们创造着的美好生活。在这样的文字面前,我们不禁会拷问自己,苍茫天地间,你是否甘愿做一株无人知道的“小草”?本真的人生体验超越了现实世俗的干扰,以最深厚、最丰富的人生真味带给人们一种审美体验。

故乡是每个人的祖居之地,作为一个人的起点,其童年的回忆深入骨髓,终其一生念念不忘。因为昨日无法重现,于是便一遍遍地想念,一遍遍地念叨。故乡那些隐隐约约的人和事,挥之不去,召之便扑面而来,每一条河,每一棵树,都生长过无数令人喜忧的故事,虽时过境迁,仍刻骨难忘。《乡村夏日》里老家的小院,勤劳善良裹着小脚的姥姥,儿时的玩伴,朴实的乡邻,星斗阑干的夏夜……在这样的时空里发生的故事,会触动多少读者的浓浓乡愁。在他构建的精神世界里人们一次次穿越时空,放下勾心斗角,卸下生活中的尔虞我诈,走回“人之初,性本善”的童年,在生命的出口和行进中重新思索: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如何觅得正确的归途?

诗意的栖居,理性的思考,成就了他与众不同的文字。

善于驾驭“信息”娴于运用多种手段表达内心感受是利民散文的又一风格。在《桐庐印象》《清凉宝刹圭峰寺》《西山琐记》中,作者或用“移步换形”法,或用插叙倒叙补叙法,于纵横交织变幻中写景物,赏古迹,记风俗,做考证,抒感慨,内容丰富多彩,笔法潇洒自如。他融景情理于一体,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江则意溢于江,绿水青山,苍松翠柏,洞天福地,云环雾绕,在山水和自我的情感碰撞中,山水灵动起来,一幅幅优美的画卷铺展开来,使居之者忘忧,寓之者忘归,游之者忘倦。

语言是散文的成色。一篇好的散文,会做到语言凝练优美又平白如话,有质感有张力,于诗情画意中蕴含人生哲理,赏心悦目的同时带给读者独特的审美体验。而这样的语言之美必定是以深厚的文史哲学问为功底,锤炼生活语言的同时汲取了古今中外名著语言的精华,博采众长形成自己独特的语言风格。散文的语言最为简单也最难驾驭。言他人想言而不能言,最是精绝。话说多,不如少,唯其是,不讨巧。最舒服的语言给人的感觉,犹如一个坐在门口抽着烟斗望着远方的农民,说不出他身上有哪些吸引人的元素,却总能让路过的人想停下来和他说会儿话。利民的语言就具有这样的魅力。叙述中收放自然,相得益彰,分寸感把握到位,使语言极具张力。

陈望道说:“语言文字的美丑是由题旨情境决定的,并非语言文字本身有什么美丑”。

心静则万物皆美,心清则万物皆淡然,利民的文章总让人觉得岁月如此宁静,在这样的文字里,心浮气躁者会放慢脚步,敢担当而不乱作为者会气定神闲。纷纷扰扰的尘世间,多少人需要走出喧嚣,静心思索,坦荡心胸,和顺而不苟同,以一种积极乐观诗意妙觉的态度,应物,处事,待己。如荷尔德林说的,“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去除浮躁,返璞归真,利民的书法亦是如此。书法贵有古质,察之尚精,自出机杼。他的散文以文言文叙写新事物,读来清雅古厚。比如《思兮雁门》《西山琐记》,字字推敲,句句打磨,古风今韵,运笔自如,更有一番意境。文言和白话的结合赋予语言以新的生命力,雅致而不见迂腐,灵动而摒弃呆板。利民的书法与其写作互为给养,又各有千秋。

利民的书法,给人的印象是藏骨抱筋,含文包质,充盈着昂扬激越的阳刚之气。早年他主攻颜鲁公《麻姑仙坛记》《争座位稿》《祭侄文稿》、苏东坡《寒食帖》诸帖。手追心摹中,其用笔丰厚遒美,腴润沉稳;横细竖粗,对比强烈;起笔多露锋,收笔多藏锋,转折多顿笔,结体严谨,平稳匀称。观其笔势,雍容大气,庙堂庄严,紧凑中不失疏朗,鸿篇巨制愈为壮观。他入古不泥,以自家灵性摄取前贤精华、糅合贯通,用融会涵泳、妙参己意的艺木语言去表现前贤精神,不经意间自然天成下尽展技法之机巧,于细节处见功力,精微之中显精神。

文章千古事,笔墨与做人也是千古事,三者互为因果,直通表里,心心在艺,其艺必工,悟道得法,终身不易。

人品即文品,即书品。傅青主曾说:作字先做人,人奇字自古。王国维论诗曾说:“三代以下之诗人,无过于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若无文学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文章者,殆未之有也”。利民是一位谦谦君子,对上不谙奉迎,交友厌薄机巧,待人温文和善,表里如一。对学问精益求精,常怀敬畏。对事业废寝忘食,只问耕耘,但凡与其相识之人,都有这种共识,这或许是其文其书气质与灵魂之所在吧。

不见得有学问和修养之人都是书法家,但肯定无疑的是书法家必定具有深邃的思想、广博的知识和高雅的审美品位。利民腹有诗书,品格高尚,但愿利民兄品学兼修,文质兼美,更上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