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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 | 在中国,还有“不中国”的童年书写吗?
来源:文学报 | 孙玉虎 荆歌  2022年01月26日08:07

荆歌自画像

荆歌自画像

采访者:孙玉虎(儿童文学作家) 受访者:荆歌(小说家)

捕捉独特的精神地图

孙玉虎:首先祝贺你的“西班牙三部曲”(《你好马德里》《托莱多电影》《西班牙爸爸》)出版!你近年创作了多部儿童小说,大多以江南小镇为故事背景,这次笔锋一转,把故事背景搬到了西班牙。是什么原因让你做出如此大的跳跃?

荆歌:因为疫情前我每年都有三分之一的时间生活在西班牙,对那个地方有比较多一点的了解。地球的另一端,风土人情文化当然有很大的不同,这种不同,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是会在一定程度上激发更多写作热情的。而且我想,饱含异国风情的作品,它肯定具有一些特别的色彩和趣味。在马德里这座城市生活,听到看到接触到的,有大量华人的故事。华人虽然生活在欧洲,但是他们应该还是华人,不仅是有华人的样貌,还有华人的心、华人的胃,和华人的文化。他们在西班牙的生活,有一种既不同于我们本土中国人也不同于欧洲人的质地,他们有独特的生活地图和精神地图,两幅地图既有重叠,也各有其秘密的部分。这给我的创作带来很大很活跃的空间。我可以在这些书里,展现出让读者既感陌生又觉得亲切的故事,不仅有异国风情,更有让我们共情共振的东西。

孙玉虎:近年来,成人文学作家涉笔儿童文学已成为一种引人注目的写作现象。多数作家是以自己的童年经验为底色进行创作,“西班牙三部曲”显然不属于这一类。在全然虚构的儿童小说中,你觉得创作的难度在哪里?

荆歌:经验可以有很多是间接的。耳闻目睹,道听途说,都可以成为写作的材料。还有就是想象。想象和虚构,当然也都会建筑在经验的基础上。许多直接经验,储存在作家的脑子里,一旦写作启动,它们常常会自己跳出来。间接经验和直接经验,许多时候其实也难分彼此,它们在作者的经验库里,随时都会被调遣出来,或者自己冒出来。而且你知道的,小说写作的价值,或者说乐趣和挑战,往往是在想象和虚构中实现的。有时候很单一的一个信息,就能刺激作家的想象,最终成为一部作品。就像一粒细小的砂子,可以在蚌中珠胎暗结,孕育出一颗闪光的珍珠。比如《西班牙爸爸》这本书,就源于我在马德里一家手表店认识了一个华人女孩,她长着东方人的脸,但言谈举止,和西方人完全一样。她告诉我,她的爸爸妈妈都是西班牙人,正宗的卡斯蒂里亚人,她是他们领养的一个中国弃婴。说起她的西班牙爸爸妈妈,她虽然没有很夸张动情的语言语调,但是我完全能感觉到他们对她的好,以及她对他们的爱。我就觉得可以把她作为主人公,来写一部小说。

小说是作家心灵的艺术图景

孙玉虎:你刚刚提到了想象,这是衡量一个小说家是否优秀的重要维度。在《你好马德里》中,你虚构了两只真假难辨的猫,亦真亦幻,这种颇具童话色彩的呈现方式在你以往的成人小说写作中有过吗?你怎么看待儿童文学语境下的想象?

荆歌:在这部小说中,我希望梅子国内的那只猫并没有真正死去,它只是穿越到了马德里。或者说,它是转世了,它在马德里获得了新生。我这样写,除了我对猫咪超乎寻常的喜爱,更想把它作为一种隐喻,那就是,中国和西班牙之间,地理上的阻隔是可以被打通的。也可以把这只猫咪,作为一个精神上的影子,就像中国的文化和情感,即使到了万里之外,也不会丢失,也会始终在她的生活里陪伴支撑着她。这种方式,在我以往的成人小说写作中也是经常出现的,尤其是我早年的一些小说。因为我始终认为,小说虽然说它源自生活,但是,它毕竟不完全等同于生活。它不仅是生活的概括和提炼,更是作家心灵里反射映照出来的艺术图景。想象是一切文学艺术创作的生命。有了它,日常生活才会成为打动人吸引人给人艺术享受的文艺作品,才会使普通变得不普通,化平凡为神奇,使匍匐于大地的事件飞升起来,成为奇异风景。儿童文学当然更加具备了想象的特权。谁会质疑孙悟空腾云驾雾七十二变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呢?谁又会指责鱼变成人是谎言呢?我们不用担心想象会让儿童文学变得脱离生活而失去真实,我们倒是怕我们的写作缺乏想象的力量。文学在想象中变得丰富伟大,人类在想象中变得聪明,世界和时代在想象中奔向更广阔奇妙的未来。

孙玉虎:在我看来,你的小说对男孩心理的拿捏非常精准,仿佛那就是你本人的化身;在“西班牙三部曲”中,有两本书的主角都是女孩,没想到你同样写得很出彩。你能够自如出入少年人内心世界的秘诀是什么?

荆歌:有人说,曹雪芹写贾宝玉,是写他自己;他写林黛玉,其实也是在写他自己。作家笔下的人物,几乎每一个,里面都躲着作家本人。是他的经验、想象和情感,给了笔下人物以灵魂,让他们活动起来。他们的欢乐,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成长,他们的挫折,他们的一切,都带着写作者的体温,是他的想象,更是他的感同身受。作家一旦进入创作,他笔下的人物命运,所有的生活逻辑,都会按照一种独特的轨道运转、行进。但是不管怎样,它们都是作家的一部分。

孙玉虎:你的小说呈现出非常浓郁的“艺术家气质”,在《你好马德里》《西班牙爸爸》里对音乐都有浓墨重彩的书写,《托莱多电影》直接把主人公置于电影拍摄现场。你怎样看待艺术和生活的关系?

荆歌:我的父亲十分热爱艺术,所以他给我取名为“歌”。既是遗传,也是从小受家庭艺术氛围的影响,我一直都对音乐、美术和电影等有着超乎寻常的喜爱。我学过很多乐器。年轻的时候在一所乡村中学当老师,放学之后,整个校园里常常只有我一个人。我就用读书和音乐来排遣寂寞。我有时候在学校的破风琴上,能弹好几个小时。更多的时候是抱着一把吉他自弹自唱。直到现在,我依然对音乐有着非常深厚的兴趣,经常要躺在沙发上,戴上耳机,听很久的音乐。我喜欢古典音乐,特别是室内乐,特别喜欢巴赫。我在音乐里体会美、崇高、清洁和丰富。所以我非常愿意在我的作品中写到音乐,写起来也常常觉得得心应手。你知道的,西班牙是一个特别文艺的国度,马德里的艺术气氛是非常浓郁的。太多的博物馆美术馆,街头艺术家也到处都是,地铁里也都有,他们演奏乐器的水平,在我看来都是专业艺术水准的。所以我觉得我的这个“西班牙三部曲”,它的异国风情有一个很主要的调子,就是跟音乐有关的。到处吹着风,飘着音乐。我一直觉得,我们的生活与艺术是密不可分的。生活不只是柴米油盐,生活不只是物质的生活,我们更多的是为我们的灵魂而活着,是不是?我还特别喜欢一句话,叫“生活模仿艺术”,我觉得生活中要是没有了艺术,那就像夜空上没有星星,就像春天没有花,那会枯燥乏味死的。《托莱多电影》这本书,它的写作契机是我在西班牙有个朋友,他是草莓电影节的组织者,每一届都会邀请世界各地的电影参映,当然也有一些中国电影。那天一起喝咖啡,聊起一个摄制组拍电影的趣事,触发了我的灵感,我决定要写一本关于拍电影的书给孩子们看。而对于摄制组我并不陌生,我的好朋友、导演姚晓峰,他是一度很红的电视剧《虎妈猫爸》的导演,他在北京拍戏的时候,曾邀请我们全家过去,跟着剧组厮混了一个星期。

打通儿童与成年人阅读的界限

孙玉虎:当下的儿童文学书写越来越强调对“中国式童年”的呈现,而“西班牙三部曲”无疑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观察中国人和中国童年的视角。你是怎样看待书写“中国式童年”这个话题的?

荆歌:你说得对,“西班牙三部曲”虽然故事发生在万里之外,但它的叙述对象主要还是中国人,中国孩子。中国元素、中国情感、中国文化在西方的地域背景上,也许是让中国特质更突出而鲜明了。“中国式童年”是不是可以成为一个话题?我们中国作家所写的大量的作品,难道有“不中国”的吗?我想重点可能是在这个“式”吧!其实我们中国作家所写的中国人的故事,一定是无一例外都是中国的。这并不非得要有自觉的意识,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想要摆脱都很难做到。

孙玉虎:儿童文学创作在你目前的创作中占比是多少?“西班牙三部曲”之后的写作和出版计划可以透露一下吗?

荆歌:最近几年几乎是全部了,至少主要的心思都放在儿童文学上了。因为我觉得对我来说这样的写作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全新的挑战和快乐。这个工作是值得去做的,我认为比我以往的写作更有意义。而且对我这样的写作者来说,也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打通儿童与成年人阅读的界限,用更多的文学眼光和思考去关注呈现儿童生活。其实“儿童文学”它的概念就是以“文学”为主词的,重心本来就在文学。接下来会出版的是一系列江南背景的少儿小说。如侧重江南美食的《穿心弄》,展现运河文化的《感动星》,《老街时间》则写一条江南老街上许多居民家里都养小动物,有养八哥鸟的,养狗的,养猫的,养金鱼的,养蟋蟀的,养乌龟的,甚至还有养蛇和蝎子的,很有意思吧?另外有一本《我与齐哥》也将出版,这是一本我自己特别得意的书,它写了一个年轻人带着一只猴子亡命天涯的故事。我没想到会把这个小说写得这么好。我因此觉得,要写出一部好作品,除了要有丰富的生活积累和高超的写作技巧,还得有“神助”。如有神助,不是有这样一个成语吗?其实就是灵感吧!我们一直都会说到“灵感”这个词,它是什么?许多时候都说不太清楚。也许就是“神助”,就是说,你会有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激情的创造力,以及完成度。这也是写作的乐趣所在,十分美妙。希望有一种力量和奇缘,能让我不断写出更好的作品,能让许许多多的小读者大读者都喜欢我的作品,在我的儿童文学作品中获得阅读的快乐,享受到生命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