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打滚里的好时光
第一次知道驴打滚,还是梳总角的年纪。
那是快到新年的时候,窗外落了雪,窗玻璃上贴着鲜红的窗花,我和姐姐穿着鲜亮的新鞋子。母亲怕我和姐姐跑到外面把鞋子弄脏,就在祖父的书架上随便拿了一本书给我们,是林海音的《城南旧事》。
姐姐翻到一页,读起来,“他支起木架子把一个方木盘子摆上去,然后掀开那块盖布,在用黄色的面粉做一种吃的。‘宋妈,他在做什么?’‘啊?’宋妈正看着砖地在发愣,她抬起头来看看说,‘那叫驴打滚儿。把黄米面蒸熟了,包黑糖,再在绿豆粉里滚一滚,挺香,你吃不吃?’”
主人公英子与宋妈的这段对话代入感极强,英子咽着唾沫想吃的驴打滚,我也想吃。我跳下凳子,不管姐姐还在读着,一路喊着找母亲:“妈妈,我也要吃驴打滚!”正在厨房烟雾缭绕中忙碌的母亲,扭头看向旁边的祖母,祖母说:“哪来的驴打滚……我看你像‘驴打滚’!”我拽着母亲的围裙哭起来,在我看来,母亲的厨房是万能的,怎么会没有驴打滚?那一刻,驴打滚是一个8岁小孩的所有世界。母亲抱起我,拍着我的后背,哄我,说我闹觉呢!祖母叹口气说:“按理过年也该做点驴打滚,这是咱们满族的吃食啊……”
我哭着睡着了。一觉醒来,母亲笑盈盈地指着餐桌上盘子里一块块黄突突、毛嘟嘟的卷子说:“吃吧,你要的驴打滚!”祖父、祖母、父亲,一桌人笑嘻嘻地看着我……驴打滚真好吃,粘糯甜香。
那是40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不知道的是,做驴打滚的二斤豆子面是母亲用她陪嫁的一床缎子褥面在老乡那里换的,由此还被祖母责怪多年。
从此,我爱上了驴打滚。每年过年回娘家,桌上肯定有一盘黄澄澄的驴打滚,家人都知道,那几乎是我的专属。我放下包裹,来不及洗手,已经擒住一只忙不迭地往嘴里送。软糯香甜,记忆的味蕾瞬间被唤醒,我仿佛在那一刻穿越回了童年……
驴打滚,有些地方又叫豆面卷子,做法并不复杂。将大黄米面或者江米面和好蒸熟,在大案板上撒些炒熟的黄豆面或绿豆面,把蒸熟的面团在上面擀成面饼,再均匀地铺上红豆沙,将其卷起来,切成适当的段儿摆好,一盘香喷喷的驴打滚就做成了。虽然驴打滚工序并不复杂,但在满族传统点心里也算是“奢侈品”了,因为对原材料和技术手法要求都很高。豆沙要入口即化,面卷火候要适中,才能吃着刚柔相济,既糯软,又筋道有嚼头。最主要的是,外罩的豆面要炒熟,还要特意炒得有那么一点点过火,含而不露、似有若无的焦黄,吃起来味道才醇香。
承德是驴打滚的起源地之一,我母亲的驴打滚做得好,因为承德是她的娘家。传说中,驴打滚也曾与乾隆、香妃攀上过渊源,但我觉得那大多是故弄玄虚的闲笔。好吃却是真的,清代《燕都小食品杂咏》中有人专门为驴打滚做过诗:“红糖水馅巧安排,黄米成团豆里埋。何事群呼驴打滚,称名未免近诙谐。”仔细看看,那圆滚滚、毛嘟嘟的样子,还真像毛驴在黄沙里打滚。
如今,过年餐桌上的驴打滚,不光我爱吃,母亲也会送一些给邻居尝尝。老街坊见面了,常对母亲说:“一进腊月,就闻见你们家驴打滚的香。”她们老姐妹会心一笑,这场景在我心里悄生欢喜,滋润着一年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