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致力于书写军事文学的徐贵祥，以其丰富的军史知识、军事理论，对军人、战争的深刻体验和深度思考，开阔的军事视野和文学敏感，多维度地呈现出军事文学的丰富可能。他的新作《琴声飞过旷野》是特为青少年而写的长篇小说，作品延续了徐贵祥一贯的军事题材写作和英雄主义精神，将视角投射到了少年身上，讲述了战争时期几个在戏班里孤苦相依、纯真善良的青少年，积极向上，互相帮助，从戏班里打杂讨生活到新四军童子班里学文化，在如火如荼的生活中坚韧历练，在紧张激烈的战斗中昂扬成长，用琴声传递密码，飞过旷野传递进被敌人严密控制的战区，与战友们里应外合取得成功的故事。小说的故事框架、逻辑和作战细节在军事题材的其他作品中并不陌生，如何使作品既符合战争史实，又契合青少年的性格、行为气质，激励青少年的精神，徐贵祥做了很多思考和努力。

一、叙事策略与战争美学

徐贵祥的军事题材写作注重构建英雄形象，张扬英雄主义，他“所处理的，恰恰是这个时代最具症候性的精神命题，其历史与现实感的建构，展现出作者‘正面强攻’的叙事野心。”

在《琴声飞过旷野》中，作者在叙事上节制而朴实，没有对宏阔跌宕的战争场面进行重墨铺排和过多渲染，而是将其作为背景，进行简单明了的陈述，尽力简化人物关系，精炼灵动语言，情节明晰，通过人的内在情感和精神的鼓荡，有力突显主题。

小说内置两条叙事线。两条线交织并行，互相推动。主线是拉倒——韩子路、秋子——乔咏秋、白儿扎等少年们的成长线。这些少年因为各种原因自幼离开了父母，在戏班里过着饿不死但是受累挨打的日子。后来李桐师傅进入戏班，生活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少年们可以上台演出，赚的钱大家平分，有自己可以支配的钱买喜欢的东西，有新鞋新袜穿。后来进入红军宣传队，每个人都被称呼名字和同志，成为精神上独立且被尊重的个体。他们自觉自发地在后方帮忙，救助伤员，学文化，在随营学校里编排话剧、歌曲，给劳苦群众讲课扫盲，宣传红军精神，成为发动群众战线的一份子，为红军打下坚实的群众基础，踊跃完成党组织交给的掩护、宣传、战斗等任务，积极成长为善于作战、能打胜仗的红军战士。少年们的成长经历了一个从柔弱无力到坚强勇敢，从解决温饱到丰富精神，从听人摆布求生存到独立自主谋战斗的“人”的自我认知、觉醒、成熟的过程。

另一条线是以韦思源、李桐、叶晨霞等人为主的革命战事线，将国内革命战争以及抗日战争这段战争历史穿插于故事中，简笔明了地勾勒出战斗发展脉络和战事策略。作为背景，在激烈的战火中映现红军为贫苦人民谋幸福的初心、作战智谋和无谓牺牲的英雄精神。李桐、叶晨霞潜伏戏班摸排地方情况，同恶势力斗争，在思想上团结群众，在行动上心系群众；执行任务掩护战友，伺机战斗时冷静而坚定；冲锋陷阵时又展现出了共产党人的智勇兼备的团结斗争精神和向往美好的理想追求。

这两条并行的叙事线，以最简洁明了的方式传递出小说的深层精神意蕴：首先，革命军队对于现实的深刻认识——时代和社会的动荡造成了劳苦大众的困顿生活和命不由己的无根漂泊——赋予了革命军队为之奋斗牺牲的使命，他们深刻意识到团结的力量，引导大众正视苦难并萌发出终结苦难的强烈愿望，激发人民群众翻身斗争、共建理想国家的动力。这也是小说肌理中潜在的逻辑线。其次，革命军队的英勇多智不仅体现在激烈战争中的有力对抗上，更体现在对时代的长远把握上。他们关爱青少年身心，重视文化教育，是对和平时期社会的畅想和对子孙后代未来生活的深谋远虑。作者将对英雄主义的礼赞和对民生的热血温情糅合淬炼，形成了乐观昂扬的战争美学。

二、发掘细碎的英雄光芒

作为为青少年而写的战争文学作品，作者在战争背景下，更注重将笔墨倾注在通过小人物的细微情感，尤其是少年的自我体验、自我探求，直切青少年的内心，书写人的“常量”与“变量”。通过人的境遇、思想等多方面的反差，去感受成长的巨大张力。在少年的塑造上，作者选取的形象有旧社会最常见的苦命娃儿韩子路、姚菊，“红二代”学识超人的秋子，果敢坚毅、迅速成长的白儿扎等，他们在一起构成了那个时代孩子的缩影。小说主人公韩子路孤苦无依、没文化、没谋生手艺，受苦受累从不抱怨，有着对生活强烈的热爱和对艺术文化天生的渴求，她努力生活，珍惜一切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最终从一无所长的孩子成长为用二胡传递情报的战士。生活的苦难滋养了她最宝贵的品质——善良谦让、有大气象、乐观向上、有韧劲。在红军宣传队、随营学校里，她一步步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方向。少年秋子有着超乎年龄的学识见闻，这是其他少年难以企及的，这样优秀的少年有着不可触碰的软肋——家人：父亲去世和母亲的立场问题使他一度陷入痛苦，这痛苦源自于他对父母的沉隐的爱，也正因为对家人的爱，鼓舞着他始终遵循正确的道路前行。小说里的少年是品行端、有志向、爱学习、肯奋斗的群体。少年的成功塑造，首先在于对少年百转千回的心事的细腻书写，赋予了其血肉之躯，其次在于对困苦生活中孩子们的赤子之心的可贵挖掘，赋予了其精神之灵。这些少年形象，既是战争时期不断成长的革命战士，又是能独当一面的文化先锋，穿过时间的长河，他们也是值得现在青少年深省和学习的表率。

成人形象中，比起李桐等红军英雄，张得开因其思想中的“变量”而更有意味。他曾是“谁势力大跟谁”的兵痞，出逃当了戏班里剥削人的班主，走私贩盐坐牢，出狱加入“皇协军”，后又以国民党起义军官的身份加入红军。他会对戏班的穷苦孩子动恻隐之心，也会为了赏金告发红军行踪，他不是彻底的坏人，乱世使他形成了攀附强势的利己处事学。他在根据地耳濡目染，被文艺宣传歌《团结起来到明天》彻底唤醒，从摇摆不定到投身抗日，侧面彰显了革命军队团结精神的感召力。

小说里有舍身革命的英雄，但并不旨在塑造高大全的角色。他们是人群中平凡普通的一位，在红军精神的影响和团结下，拥有了某些英雄特质而散发各自独特的光芒，这些人，尤其是少年，是具有时代温度和精神力量的英雄。

《琴声飞过旷野》中，徐贵祥尽力克制铺排战事书写，勾勒出宏阔火热而又艰辛的战争场面，在战争传奇的大幕下，着墨突显平凡少年们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对文化的渴求和勇于担当的品质，刻画了革命军队对穷苦人民的悲悯，对青少年的爱护与与战友间的手足之情，尤其是重视青少年教育等政策的书写，拓展了军事题材作品的广度。少年身上散发的细碎的光芒，与革命军队闪耀的光辉相互辉映，使整部作品拥有了鼓舞人心的力量和荡气回肠的气概。徐贵祥的写作在不断开拓丰富，对于军事题材的儿童文学来说，也是颇有意义的创新。

谭杰，鲁迅文学院教学研究部副主任。主要从事当代文学研究，在《当代文坛》《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文艺报》《美文》《安徽文学》等报刊杂志发表文学评论多篇，著有文学评论集《文学的坚守与远行》，参编《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必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