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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英美儿童文学作品中的“家庭”
来源:文艺报 | 张生珍  2022年03月14日11:41

主持人语:

家庭是儿童成长的原生环境,也是儿童性格、行为生成的源动点,与儿童的未来发展样貌隐秘关联。现代性进程中的儿童文学对儿童与家庭的表达处理,既参与着作品中儿童形象的建构,同时折射出儿童观、文明观、价值观等诸多文化问题。张生珍的《英美儿童文学作品中的“家庭”》一文为我们打开了比较互视的视野,文章以英美儿童文学作品中的家庭书写为样例,描述了大多数儿童文学作品主题与家庭相关的整体特点,并以历时性的视角探讨了英美儿童文学作品中的家庭范式和呈现方式,既指出了近现代英美儿童文学所强化的传统家庭观与理想家庭构建,也提出了应不拘泥于和谐保守的中产阶级家庭范式、认识并呈现当今世界家庭的多样性的前瞻性思考。

——崔昕平

家庭对于儿童而言十分重要,是大部分儿童赖以生存的场所,因此,众多儿童文学作品的主题都与家庭相关。“家庭”概念的演进牛津词典的最新释义,“家庭(family)”指“由父母和他们的子女构成并共同生活的团体”。“家庭”概念不断地发生变化并被持续建构,如从过去的大家庭(extended family)到现代核心家庭(nuclear family)的转变等。大家庭指的是“数代同堂的家庭”,而核心家庭则是“一对夫妻及其子女组成的家庭”,在核心家庭中,父亲是家庭的经济支柱,母亲主要负责家务以及子女教育。几百年来儿童文学逐渐建构起的理想型家庭就是中产阶级核心家庭。

英美儿童文学作品中,如凯瑟琳·辛格莱的《度假小屋》(1839年)、路易莎·梅·奥尔科特的《小妇人》(1868年)和贝蒂·史密斯的《布鲁克林有棵树》(1943年)、杰奎琳·威尔逊《翠西·贝克》(1991年)。蒂姆·波顿(Tim Burton)2005年导演的电影版《查理和巧克力工厂》故事结局中,查理·巴克特(Charlie Bucket)赢得了巧克力工厂,而威利·旺卡(Willy Wonka)赢得了更好的礼物——家。对威利而言,生活从未如此幸福过。这部小说表明人们始终致力于把家庭放在儿童文学的核心位置。电影版与小说原作《查理和巧克力工厂》(1964年)重复了几个世纪以来“家庭至上”的理念。家庭不仅是儿童文学的重要背景和话题,更对儿童成长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儿童文学中的家庭范式和呈现方式也在不断地发生变革。17世纪文学作品中的家庭还集中于展现核心家庭模式以及家庭教育的重要性,如约翰·洛克的《教育漫话》(1693年)。而让·雅克·卢梭的《爱弥儿》(1762年),其中描写的核心家庭也多为中产阶级。18、19世纪的儿童文学则观照到核心家庭的改变,这一时期的儿童文学作家认识到必须关注那些没有生活在理想家庭中的儿童,如孤儿、被收养儿童。经典作品如《雾都孤儿》(1838年)《远大前程》(1860年)《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1885年)《绿山墙的安妮》(1908年)《秘密花园》(1911年)等通常会出现替代性家庭,以孤儿找到新家为结局,新的家庭模式应时而生。虽然人们对核心家庭抱有种种质疑,但仍旧是儿童文学中理想家庭的标准。部分学者对这种“稳固”的家庭观提出质疑,如埃德蒙·利奇曾对核心家庭的模式进行批判,认为“诸多社会弊病(包括暴力行为的增加)应归咎于家庭”,因为家庭有时会产生负面影响,如杰罗姆·大卫·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1951年)中所刻画的问题家庭中的叛逆少年霍尔顿。但历史地看,儿童文学对核心家庭的坚守与颂扬却是其永恒的主旋律。

主流中产阶级理想家庭的建构

自卢梭开始,家庭之于子女教育的重要性、家庭的责任(父母承担不同责任)逐渐得到重视。作为社会组成部分的家庭成为传播意识形态的重要阵地。18世纪中产阶级最先创作和阅读儿童文学,儿童文学成为一种向读者传授思想意识的教育手段,后演变成传播和巩固中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强有力工具。虽然这种教育主义文学如《仙童家族的历史》(1818年)已经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但从中产阶级视角审视家庭理念的建构仍极富启发性。19世纪西方世界开始重视儿童、推崇稳固的家庭生活和婚姻,由此在世纪末核心家庭就逐步演化为理想的家庭模式。

文学通常折射社会变迁,但儿童文学对理想家庭的呈现却延续了保守的态度,也就是说儿童文学中的家庭观保持着高度的稳定性。近现代世界各国的儿童文学都在强化传统家庭观。即使面临传统家庭解体或父母缺失,部分文学仍通过人物角色的处世策略以及叙事发展凸显传统家庭观,比如儿童角色依赖于某一家庭成员(如兄弟姐妹、父母、叔叔姑姑或者祖父母外祖父母)而生活,《远大前程》(1860年)中童年时代的皮普就仰仗姐姐一家生存。《哈利·波特》系列中卫斯理一家与德斯里一家形成的鲜明对比意在阐释如何经营家庭,类似比照在儿童文学中司空见惯。

20世纪以来儿童文学中的家庭呈现出与日俱增的复杂性,《麦田里的守望者》(1951年)《查理和巧克力工厂》(1964年)《翠西·贝克》(1991年)等有关家庭生活的叙事都诠释了人们对理想家庭的持久向往。儿童文学传递着一种特殊的意识形态并努力灌输给读者一种价值观,而这种价值观就约定了主流中产阶级家庭的样貌:父母双全,充满爱与尊重,一家人其乐融融。

新世纪家庭的变动与坚守

20世纪始末开始的儿童文学出现摇摆状态,在阐扬传统家庭的同时,对“异类(非传统)”家庭的接受度有所提高,从某种意义上解构了传统家庭观。《哈利·波特》(1997-2007年)系列和《黑暗物质》(1995-2000年)三部曲等都折射了这种变动。J.K.罗琳秉承了传统家庭理念,尽管哈利不幸落入“坏”家庭(德斯礼一家)之手,但霍格沃茨学院成为他的第二个家,哈利时常得到传统好家庭韦斯莱家的关爱。《哈利·波特》系列故事中的家庭理念仍偏重于传统和保守。菲利普·普尔曼笔下的家庭则不同,主人公威尔和莱拉生活在非传统的家庭中。威尔的探险家父亲失联多年,患有精神疾病的母亲也无法照顾威尔,家就是儿子保护母亲的场所。莱拉的父母是故事中的反面人物阿斯里尔勋爵和库尔特太太。残暴自私的父亲为一己之私设计谋杀了女儿的好友罗杰。伤心欲绝的莱拉甚至想杀死自己的父亲,这种父女关系直接冲击着传统家庭观念。冷酷无情的母亲为了私利谋杀孩子们的灵魂(伴生种),由此也解构了传统儿童文学中的母亲形象。《黑暗物质》三部曲中的儿童经常被虐待和谋杀,而父母则是一种破坏力量,与之相伴随的是对安全港湾(家)的渴望。威尔想保护自己深爱的母亲也渴望父亲的鬼魂告知为儿子而骄傲。莱拉一直珍视着孩童时代在母亲怀抱醒来的记忆(虽然被母亲喂了麻药)。《黑暗物质》三部曲的结尾暗含着种种不确定性,为了保护莱拉,父母以生命的代价合力战胜敌对力量,“理想家庭”又一次被认可。虽然理想家庭让人向往,但对莱拉和威尔来说,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故事结束时两个人都要进入青春期,但彼此相爱的他们必须回到各自的世界,被剥夺了共建家庭的梦想。《黑暗物质》三部曲既认可也质疑传统家庭观,无论人们如何渴望传统家庭,却难以如愿以偿。但是从另一维度来看,主人公对家庭的渴望强化了主流中产阶级传统家庭观。作为文化和社会建构的核心家庭即理想家庭依旧被重视、被推崇。

认识并呈现当今世界家庭的多样性

近50年来人类社会经历了诸多变革,经济、文化和社会变化如父权制、家长制逐渐消失,女权主义的兴起等波及到儿童文学中的家庭表现形式,儿童文学间或成为挑战政治话语的场域,但儿童文学并未随着社会变革而再现人们所预料的剧烈变化。儿童文学中虚构的家庭或许有所改变,但由两个异性组成双亲的观念仍旧是21世纪儿童文学的思想基础。坚守传统、主流中产阶级家庭价值观的儿童文学本身展示着世界,也在形塑着世界。儿童文学面临着双重风险:一方面沉湎于怀念过往的理想型核心家庭,另一方面却想象一种与真实生活不符的家庭生活及价值观。笔者认为,儿童文学作家应认识并呈现当今世界家庭的多样性现实。21世纪的儿童文学不应该拘泥于和谐保守的中产阶级家庭范式,而是接受现实社会中家庭模式的改变。总而言之,儿童文学中的家庭处于不断被构建的过程之中,在当代语境下,它也将以更加多元化的形式而存在。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世界儿童文学百科全书》翻译及儿童文学批评史研究”[项目编号:19ZDA297]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