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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帆:黄蓓佳在跨龄写作中的浪漫坚守
来源:文学报 | 丁帆  2022年03月14日06:47

2022 年是黄蓓佳从事文学创作的第五十个年头。在艺术探索的道路上,她从未止步,无论是成人文学领域,还是跨越至儿童文学领域,都以一片赤诚写自己心中所想。作为她四十年的老友,评论家丁帆坦言自己对黄蓓佳作品的认识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变化过程,无论是悲情主义、感伤主义的构思,还是充满着喜剧色彩的历史和现实的故事构造,浪漫主义的元素始终贯穿在黄蓓佳所有的作品之中。同时,黄蓓佳在儿童文学领域的创作也让他破除“偏见”,真正使他认识到儿童文学的深邃与魅力。

黄蓓佳是中国作家当中鲜见的跨龄写作的作家,所谓跨龄,不只是指描写的人物对象既有少年儿童,还有成年人的。所谓题材,也不仅仅是指描写的领域,而是泛指一种文体,即儿童文学和一般文体。

我与黄蓓佳是四十年的老朋友,我对她的作品认知是经历过了一个漫长的变化过程的,限于篇幅,我只把这个审美认识过程做一个提纲挈领的概括。

这里要说明的是,由于种种原因,一直以来,对于黄蓓佳林林总总的小说创作,尤其是她的中长篇小说,我需要自我检讨——我错失了许许多多评论她优秀作品的机缘,也就是说,虽然我长期关注她成人题材的作品,却评论的数量和深度的批评却做得远远不够。

我曾经概括黄蓓佳小说的审美特质是坚守浪漫主义情愫表达,在这一个整体评价上,至今都没有丝毫的改变,无论是悲情主义、感伤主义的构思,还是充满着喜剧色彩的历史和现实的故事构造,浪漫主义的元素始终贯穿在黄蓓佳所有的作品之中。浪漫诗意的审美从她青春期作品中就得到了完美的阐释,这在《雨巷同行》小说集中的故事意象里得以朦胧而羞涩的呈现:《雨巷》《去年冬天在郊外》《这一瞬间如此辉煌》《阳台》《秋色宜人》和《请与我同行》(我之所以把《考学记》排斥在外,就是因为它纪实性较强,减弱了浪漫的元素)。那时候我们读这些作品往往会发出年轻的会心一笑,从中引发阅读的青春冲动而产生一种美好的爱情恋想与幻觉,无疑,这是那个时代青年的阅读聚焦。而这种早期作品中的浪漫写作元素虽然没有在黄蓓佳的写作当中成为一种自觉的意识,但是在下意识中她已经认识到这种写作风格,只不过,这一切努力并没有得到评论界的充分关注。这从《午夜鸡尾酒》这本长中短篇集子里可见一斑,黄蓓佳在“序言”中说出了早期作品浪漫主义元素对她创作风格的影响:“《冬之旅》是我写得最短的一个中篇,仅三万字,但是在我的作品中的位置非常重要,是我的写作风格由抒情浪漫转向冷静现实的一个标志。”但是,我并不认为她的浪漫主义元素就在现实生活描写中消逝了,被瓦解和遮蔽了,相反,她用成熟的哲思剔除了青春期冲动的浪漫激情,转而植入了冷静的浪漫描写,带着“忧伤的浪漫”进入主题的深层模式表达之中。这在《那个炎热的夏天》《忧伤的五月》《柔情似水》《仲夏夜》《婚姻变奏》和《午夜鸡尾酒》中都有令人沉思的呈现。

毫无疑问,这种变形的浪漫元素在历史题材作品中更是有着阅读的魅力,《新乱世佳人》足以证明黄蓓佳这类小说生命力的所在。

长篇《婚姻流程》虽然也是现实题材的作品,但是,我认为这是一部黄蓓佳用变形的浪漫枪杀了生活中的浪漫的作品,是一种“冷静的忧伤浪漫”的呈现。这让我想起罗伯特·本顿执导的电影《克莱默夫妇》从消解浪漫到回归平淡浪漫的主题表现。

这种深度模式的浪漫主义充分地潜入了黄蓓佳的那本《爱某个人就让他自由》的中篇小说集子之中。2008年当我甫一拿到这本书的时候,首先就被书的封面装帧震撼了——那个系在书名上心形铁丝像绞索一样锁住了“人”的图案,以及一道横亘在书名中间的铁丝划掉了人和自由的字样,最后终于断裂了。这种意象具有逼真的立体感,甚至用手摸上去的凹凸感,就像真的是一段铁丝嵌进去的,其视觉的冲击力让我折服。美编设计者吃透了小说的寓意,并深入其肌理之中,把作品的深层表现力发挥得淋漓尽致。除了《爱某个人就让他自由》外,《爱情是脆弱的》《玫瑰灰的毛衣》《逍遥梦》《眼球的雨刮器》和《枕上的花朵》都是黄蓓佳深度思考生活和爱情的罗曼蒂克之抒写,堪称上品佳作,遗读可惜,弃读遗憾永存。

无疑,从《派克式左轮》这部小说集开始,标志着黄蓓佳对现实题材的转型描写,一直到新世纪以来,连续几个长篇小说的出现让评论界得出了她对现实生活题材深入介入的结论。可是我始终以为那个潜在的浪漫主义幽灵仍然弥漫在黄蓓佳的作品之中,从《目光一样透明》到《所有的》,再到《家人们》,我们仍然看到了黄蓓佳的罗曼蒂克背影。我曾经写过一篇《家人们》的评论,主要是从这部作品的风景画描写入手,从一个侧面来阐释作者浪漫元素的植入。

让我充满着狐疑的是,黄蓓佳作为一个优秀的成人题材的小说作者,其浪漫主义的艺术风格和深度的人性描写应该进入中国当代文学史之序列之中,而却被评论界和文学史界所忽略和轻慢了。究其原因,更多可能是由于她儿童文学创作的巨大影响力遮蔽了她成人题材作品的深度辉煌。

值得深刻检讨的是,由于审美偏见,儿童文学创作不能入史的谬论主宰着我的思维,所以,当我被江苏作协邀请参加黄蓓佳长篇儿童小说《童眸》研讨会的时候,如其说是对作品产生了阅读的兴趣,还不如说是与黄蓓佳的友情驱使而至。我以为这是我对儿童文学评论画上的一个休止符,谁知一次偶然性的阅读摧毁了我的成见。那就是在黄蓓佳新的长篇儿童小说《太平洋,大西洋》出版之际,她告诉我这部长篇小说不仅是给孩子们看的,而且也是给成年人看的。我一口气含着热泪看完了这部作品,从此动摇和改变了我几十年来固执己见的陋习,便立马动笔写了那篇《谱写友情的复调悲怆交响诗》的文章。

在这篇文章中,我不仅分析了小说的复调艺术特征,以及人性力量的强大震撼力,同时也强调了小说中风景画描写对现代少年儿童的教育意义,更重要的是我已经深刻地认识到小说中不断插入的风景画描写所构成的,恰恰是为了衬托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和贝多芬的《英雄》《命运》和《田园》,如果没有浪漫童趣的田园乐章为最终的《悲怆交响曲》作出的反衬与烘托,浪漫悲情的描写就不会打动全年龄段的读者,小说也就缺乏了人性的深度表达。

由此,我才真正认识到“一部好小说的阅读群体是超越年龄与国别的,《太平洋,大西洋》就是这样的好小说,当我们这些垂垂老者在即将走向人生终点时,我们能够在这部优秀的作品中看到我们童年的面影”。这就是人性的浪漫抒写所带来的交响诗的力量所在。

感谢这部好作品的浪漫感染力,也感谢黄蓓佳改变了我对儿童文学的偏执。

浪漫不仅属于儿童文学,它也是成人文学不可或缺的写作元素。

2022年3月9日14时整完稿于南大和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