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刘先平先生采风剪影

刘先平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工作室

刘先平先生走了

2022年1月10日13时20分，一颗强大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中国大自然文学之父、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刘先平先生突然离开了我们，没有交待，没有告别，就那么突然地走了……

那天中午，我正在微信里向刘先平先生助理周玲女士了解刘老师住院治疗情况，约好晚上去医院看望他。聊天间周玲突然转来刘老师之子刘君早13时13分给她微信的截图，让她有空去一趟医院，医生说刘老师情况很不好。我们马上中止聊天，各自打车赶往只有15分钟路程的医院。在出租车上我给周玲发微信“我出发了”，一会儿收到周玲回信“走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是刘老师“走了”？一种不祥的感觉袭来，不会吧，我把两个字看了又看，转而想到可能是周玲说她也出发上车赶往医院了，是我太敏感了。心砰砰乱跳，我看向车窗外，刚才明朗的天空突然灰暗下来，到医院下车时已经下起了小雨夹雪，风也呜呜地迎面刮来。

在住院部楼下遇到刘君早的同事、《艺术界·儿童文艺》的主编王蜀女士，我感觉一定出事了。她是接到刘君早电话赶过来的。我们到了6楼6病房，刘君早正守护在父亲的病床前，见我们进来，一把揽过我泣不成声，一只手紧紧抓住床头的护栏，浑身都在颤抖。巨大的悲痛袭来，我眼泪滚滚而下。王蜀、周玲抱着刘先平夫人李老师悲痛哭泣。

此刻，刘先平先生躺在病床上，仿佛睡着了，一只手放在被子外，像是在打着鼾声。我绕着病床，仔细看着刘老师，老人家瘦了很多，头发似乎比之前还要多一些、黑一些，胡子茂盛地生长着，只是脸色和手上带有病人的苍白，整个神情安详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我怎么都不相信老人家已经走了。我把刘君早拉到一边，小声严肃认真地问他，老爷子是真的吗？医生确认过了吗？刘君早哭着点头说“确认过了”。我们抱在一起，悲痛心碎，身边的人递过纸巾，我取下泪水模糊的眼镜，任凭泪流满面。

下午3点20左右，殡仪馆的车接走了先生，我们在风雨里目送灵车离去，这才明白，刘先平先生走了。

我们压抑着悲痛，把对先生的怀念倾注到搭建灵堂上，选他平时最喜欢穿着散步的红衣服、去年生日时红光满面的彩色照片，把照片安放在鲜花绿叶的花坛上，让他回到大自然的怀抱里；选择最能表达情感又准确的文字，在简短的《讣告》里尽可能容纳更多的内容，把先生追求奉献一辈子的大自然文学写在最突出的位置；挑选最适合放在殡仪馆告别大厅的挽联——“一世淳朴为人美德常与天地在，终身辛勤工作英灵永垂宇宙间”，希望能概括他行走大自然、呼唤生态道德、追求天人合一境界的文学人生。

2022年元月12日，是连日来难得有阳光的日子，太阳早早就出来了。上午10时整，刘先平先生“人生告别会”在合肥市殡仪馆一号厅庄严举行。刘先平先生安详地躺在花丛中，仿佛是青山绿叶中的一座浮雕。耳边哀乐低回，人们深深地鞠躬，看先生最后一眼。

刘先平先生真的走了，让他安息在大自然的怀抱里……

生命尽头仍在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

噩耗传开，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即使是在他身边工作的人。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工作室的小陈不顾身孕扑向先生床前，哭喊着说周末两天没有见到刘老师，怎么就突然走了。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刘先平一向身体很好，精力充沛，没有听说过生病，怎么就这样突然离开了我们？

就在两天前，刘先平先生还在落实将其作品制作成盲文收入中国盲文图书馆数字馆的事情；一周前，刘老师还和大自然文学作家班的学生一起共庆他84岁生日；一个月前，刘先平先生还去黄山考察了40年前遇到的一处石头与大树共生的自然奇观，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准备写在下一部作品里，同时计划去涠洲岛考察一种动物，因为疫情未能成行。去年12月2日，刘先平先生回到母校合肥一中捐赠他新出版的《刘先平大自然文学文集典藏》（15卷），还计划春节前后将这套书捐给他的故乡巢湖市长临河镇小学，以及中国当代文学馆、安徽省图书馆、合肥市图书馆、安徽大学图书馆。11月24日至26日，刘先平先生还在“中国当代大自然文学理论建设研讨会”上作主旨发言。

近3年来，刘先平先生非常重视大自然文学研究与理论建设，每年都亲自策划、组织一场全国性的重要学术会议，如此前2020年12月13日至14日的“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工作室成立10周年曁大自然文学与生态文明建设研讨会”、2019年11月15日至17日的“生态文明视野下的当代大自然文学创作研讨会”。三大研讨会都是刘先平先生亲自动议、策划、组织，包括邀请代表、拟定议题、布置会场，他都亲力亲为，占用了他很多精力和时间。他认为经常性地举办高规格的大自然文学研讨会，是宣传、推进、提升大自然文学的最好办法。在人们眼里，刘先平先生总是精力充沛、活动频繁、新作不断，怎么会突然辞世呢？

其实，两三年来，刘先平先生一直在顽强地与病魔作斗争。他是个非常坚强的人，给别人的印象总是笑容灿烂、笑声爽朗，偶尔有些咳嗽，也是“80后”老人常有的。刘先平先生从不把自己的病苦示人，只有他的家人、工作助理周玲和我等极少的人知道他的健康状况。很多次看着他玩命地工作，我们都劝他注意休息、保重身体，不愿提及生病的话题，怕说多了、说重了让他不开心，感觉不吉利，我们也只能在私下里讨论他的治疗情况，为他担心，偷偷落泪，大家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把刘老师照顾好，把刘老师要做的事情做好。

其实，刘先平先生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早在2019年底，刘先平先生就感到身体有明显的不适，以为是长期累的，忙完一阵后休息调整就会好过来。那一年，他利用一年间有限地适宜到大自然考察的时间，仍然马不停蹄地奔波在安徽宣城丫山地质公园、黄山九龙峰自然保护区、青岛滩涂海洋生物、重庆攀枝花苏铁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长江中游生态长廊等五地进行大自然文学创作考察。在大自然考察，时刻都面临着危险。每次考察回来，都要整理大量图片和考察笔记，经常废寝忘食，这样的工作强度怕是年轻人也受不了，何况80岁高龄的老人。回来后他感觉身体不比之前，到医院做了一次全面体检。2020年5月27日做了一次大手术，此后一直在化疗中，顽强地与病魔作斗争。同年10月，刘先平先生到江西横峰县4所中学参加公益读书活动。2021年4月5日，刘先平先生又冒着疫情危险，到广州的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进行数天考察，计划为华南植物园一位年轻的科学家写一部传记。人们见他瘦了，头发也少了，都关心地劝他注意身体，他总是说身体好得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人们都相信了他的话，也都放下心来。他是要强的硬汉，从不服输，一生中遇到那么多坎坷，都过来了。他说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病魔像困难，你弱它就强，不用害怕，认真对付就是了。在他乐观开朗的心态下，病情也似乎渐渐稳定下来，他又奋不顾身地投入到创作和工作中，每天劳作12小时以上。

自从手术以后，他自己多少也有些心理准备，加快了计划中的各项工作，也有意无意间和我们聊到身后的事情安排。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生病，是不想麻烦别人来看他，人们络绎不绝地来看他，也会影响他安静地创作和工作，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要抓紧点点滴滴的时间，为河北教育出版社编选“自然保护区探险系列”（4种，2020年3月出版），为长江少儿社创作大自然长篇报告文学《高黎贡山女神》（2021年2月出版），为安徽文艺出版社编选《刘先平大自然文学文集典藏》（15种，2021年10月出版），还有为大自然文学作家班操心，以及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工作室的许多工作。

刘先平先生最后一次在黄山考察石与树的共生现象时，深有感触地说：“我发现这处自然景观，是在40年前我来黄山体验生活，把它写进了我的大自然探险长篇小说《千鸟谷追踪》（1985）里。40年来我每次来黄山都要来看看这个石头和这棵树，它给人启示。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甚至人与疾病之间，应该如何相处？共生就是共存，共存就是和谐，和谐共生是大自然给人类最宝贵的启示，大自然是人类的导师啊！”刘先平先生还同时考察了黄山疗养院，他称赞疗养院建在世界双文化遗产的黄山，有优质的生态文化环境和生态安全屏障，在这里疗养一段时间，人的生理和心理健康都能得到很大提升，达到更好地适应社会的良好状态，印证了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道理。

中国大自然文学的巨大损失

刘先平先生答应黄山疗养院的邀请，准备春节后选个时间，一边疗养，一边考察。没有想到，这次黄山考察竟是他最后一次大自然探险。刘先平先生是一位在自然中行走、用激情和挚爱书写自然、讴歌自然的自然之子。他曾两次横穿中国，从南北两线走进帕米尔高原，两赴西沙群岛探险，三次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四次探险怒江大峡谷，六上青藏高原。在40多年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中，他写下了40多部大自然文学作品，获得了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图书奖、国家图书奖、中国作协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奖、中国“自然好书奖”、比安基国际文学奖、国际安徒生奖提名奖和国际格林奖提名奖等重要的文学奖项。经典作品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向全球推荐，译成英、法、俄、波等多种文字在世界传播。文学界把他以人与自然关系为主题的文学创作称作“中国的大自然文学”，把他的名字与“大自然文学”连在一起称为“刘先平大自然文学”。

由刘先平先生开创的中国大自然文学具有两个显著特征：与中国生态文明建设同步，与世界自然文学发展同步，已经成为当代中国具有世界影响的文学现象。如果说有一种文学现象是因为一个作家的创作而形成的，那就是刘先平先生开创的中国大自然文学，刘先平先生因此被誉为“中国大自然文学之父”。刘先平先生说，我在大自然中跋涉了40多年，写了几十部作品，其实只是在做一件事：呼唤生态道德——在面临危机的世界，展现大自然和生命的壮美，因为只有生态道德才是维系人与自然血脉相连的纽带。我相信，只有人们以生态道德修身济国，和谐之花才会遍地开放！

2010年1月，鉴于刘先平先生大自然文学创作的当代意义以及社会影响，安徽省人民政府批准、省财政拨付专项资金、以作家刘先平的名字命名，建立“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工作室”，专门从事大自然文学的创作、研究、整理、展示和衍生产品开发，刘先平先生亲自担任工作室负责人。工作室坐落在安徽大学校园内，是一座园林式徽派建筑，依坡傍湖而建，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而居的生态理念。此后刘先平先生以工作室为阵地，以安徽大学为基地，围绕“大自然文学”开展了一系列学科建设活动，成立安徽大学大自然文学研究所，创建安徽大学大自然文学协同创新中心，开设大自然文学课程，招收大自然文学研究生，开办大自然文学作家班，编写大自然文学教材，出版《大自然文学研究》辑刊，改编拍摄大自然文学动画电影《大熊猫传奇》，开展大自然文学中外交流。在刘先平先生的带领下，安徽大学成为中国大自然文学研究中心，大自然文学成为安徽大学创办特色学科的重要成果，为中国大自然文学发展探索了一条新路。

刘先平先生不仅开创了一个大自然文学门类，还创建了一个大自然文学学科，他不仅是跨界儿童文学和大自然文学的作家、理论家，还是一位大自然文学和生态文明建设的活动家。他的突然离世带给文学界、学术界、出版界、教育界很大的震惊和悲痛。蒋风、韦苇、束沛德、金波、高洪波、王泉根、白冰、何向阳、鲁枢元、刘国辉、何龙等文艺界、出版界生前好友发唁电唁函沉痛悼念。作家金波先生在唁函中写道：“这么多年了，先平坚持在大自然中写作，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我从他的作品中感受到了他从事着艰苦的创作。他的作品是他跋山涉水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是他蘸着自己的汗水写出来的。他一生为大自然写作，大自然永远拥抱着他的灵魂。”理论家鲁枢元在唁函中评价刘先平先生“为生灵万物造像，为大地山川立言，生时来自芒芴，逝去回归自然”。评论家束沛德先生在唁函中写道：“我为失去一位老友、好友而深感哀伤。刘先平先生是我国当代大自然文学最早的开拓者、倡导者。40多个春秋，他走南闯北，跋山涉水，历经艰险，探索大自然的奥秘。他扎根生活，笔耕不辍，借助鲜明生动的艺术形象，展示大自然和生命的壮美，呼唤生态道德，弘扬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创作成绩斐然。他的富有知识性、趣味性、感染力的精品佳作，赢得了一代又一代小读者和大读者。他的逝世是大自然文学界、少年儿童文学界的一大损失。”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社长刘国辉在唁电中写道：“刘先平先生的逝世是中国文学事业的巨大损失。刘先平先生对中国文学事业的贡献将永远铭记在广大读者心中。”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唁电中写道：“刘先平先生长期从事大自然文学写作及理论研究，成果丰硕，名满天下，他的逝世是中国文学界和文化界的重大损失！”河南大学生态文化研究所的唁电中写道：“刘先平先生是我国大自然文学的开拓者，为大自然文学的创立和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刘先平先生真诚无私的提携后学，培养了很多书写自然的优秀人才，他的逝世是我国学术界的巨大损失。”

未圆的梦：设立“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奖”

刘先平先生走了，留给人们无比悲伤和无尽思念。在《生态文化》杂志全国重点作家微信群里，人们自发地悼念刘先平先生，回忆与刘先平先生认识交往的经历，发表阅读刘先平作品的体会，有人提出“设立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奖”的建议。

其实，这也是刘先平先生的未圆之梦。我在写作《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研究》一书（安徽大学出版社2020年出版）期间，刘先平曾和我聊起在他获得的所有文学奖里，他最看中最新获得的两个“自然文学奖”——中国自然好书奖（2018）和比安基国际文学奖（2019），他也有设立“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奖”的心愿：“我这辈子的人生任务只有一个，就是要把人与自然关系的道理，用大自然文学的方式说清楚，讲好美丽中国故事，呼唤建立生态道德，让更多的人能够有一些自然之心，懂一些生态之道，如是而已。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需要发动更多的人加入大自然文学队伍，一个有效的方法，就是设立‘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奖’，吸引更多人关注大自然文学，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特别是在儿童幼小的心灵里播种下生态道德的种子。”

为此，他让我给他搜集了国内外已经有的类似奖项，如深圳的“中国自然好书奖”、辽宁的“大自然原创儿童文学奖”、俄罗斯的“比安基国际文学奖”、美国的“布洛斯自然文学奖”等评奖资料作为参考。但他也明白设立一种文学奖的艰难，关键不是在设立，而是设立之后如何长久地进行下去，这是他考虑最多的。刘先平说，等条件更成熟些再来做吧。我非常理解他的难处，在《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研究》的《后记》里特意写了一节《如果没有“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奖”将是一种遗憾》，没想到这真的成为了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

刘先平先生一辈子只做一件事，以大自然文学呼唤生态道德；如果能设立“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奖”，是对刘先平先生的最好纪念。在中国，没有刘先平先生对大自然文学长达40多年的倡导和坚守，就不会有“大自然文学”这一概念。刘先平先生以“一木支大厦”的精神与气概，创立了一个叫做“大自然文学”的门类，创建了一个叫“大自然文学”的学科。以刘先平先生的名字来命名大自然文学奖，既表彰纪念刘先平先生对中国大自然文学的突出贡献，也能激励更多人参加到大自然文学队伍里来，发扬“刘先平精神”，发展中国大自然文学。我的耳边响起了刘先平先生熟悉又遥远的声音：生态文明观念在全社会牢固树立，赋予了大自然文学崇高的使命，大自然文学定将有更大的发展繁荣，为建设生态文明作出应有的贡献。

愿刘先平先生的遗愿早日实现，愿先生开拓的中国大自然文学繁荣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