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艰辛而又难忘的创作经历 ——电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编剧谈
“你找到一个线头,使劲往外拉,自然就拉出来了。头尾便接上了,你的全部人物就是小心翼翼地拉到底。”
——英格玛·伯格曼
因工作关系,这几年先后多次在帕米尔高原采风、采景和拍摄电影。2021年初,塔什库尔干护边员拉齐尼·巴依卡勇救落水儿童牺牲的感人事迹传遍祖国大江南北,我在想怎么创作拉齐尼这部人物传记片呢?于是,我风尘仆仆地又一次踏上了祖国最西端的净土塔什库尔干。记得那天阴云密布,慕士塔格峰好像也在为英雄的离去而悲伤,我久久地独自静静坐在英雄拉齐尼·巴依卡家的小院里,试想在有限的篇幅空间捕捉到一个更能准确、集中讲述他短暂却又闪光一生的脉络。
小院的草棚下,同拉齐尼一起巡边的牦牛静默地看着我,眼神中可以看出那种悲戚。拉齐尼经常帮乡亲们送货的白皮卡车后备厢空空荡荡,只有一旁护边摩托上的红丝带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我久久注视着拉齐尼的父亲巴依卡·凯力迪别克宽大的背影,他坐在院门口凝视着远方,可以感觉到他在极力克制着失去儿子的痛苦。我不断想起他老人家对被救落水儿童的母亲说的话:“你的孩子和我的孩子都是一样的孩子,请不要太过悲伤……”这位父亲与我见过的拉齐尼一样善良、坚毅。当拉齐尼跳入寒冬的冰湖舍身救人的瞬间,是怎样的精神世界在支撑着他?他心灵成长的原点又在哪里?在这高原上的小小院落里,我似乎找到了这个线头,有了清晰的答案。
剧作构想
生活在帕米尔高原上的塔吉克族护边员们是非常独特的群体,一代又一代戍守边疆是他们的传统,这和我以往接触的题材完全不同。在鸟儿都飞不过去的死亡之谷吾甫浪沟,他们要面对的是孤独与生死无常,而拉齐尼一家三代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的。支撑拉齐尼精神原点的动力是什么?这是我要慎重思考的问题,也是剧作首要考虑的根和魂。
在常人无法想象的生长环境中,拉齐尼耳濡目染了爷爷、父亲以及无数边防战士守边护边使命的神圣,这给少年拉齐尼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烙印。接下来做的事就是要紧紧抓住拉齐尼成长历程当中每一个重要节点并架构出整体躯干,这才是全篇的脉络、根基以及创作的基石。人物传记片的特点是大事不虚、小事不拘,于是在众多上一代与他们家有深厚情感的边防军人当中,我拎出了刘红军这个人物。他身上承载着拉齐尼的爷爷、父亲与边防战士纯真质朴的深厚情谊,更承载着几代人共同的信念与理想。也正是在爷爷、父亲、刘红军的影响下,少年拉齐尼立志长大后要接过父亲的牦牛鞭,继续守边护边之路。他在喀什大学进修毫不犹豫救人的那一刹那,生发出的坚定、勇敢,也是他人格的真实写照。
有了这样一个鲜活的人物定位之后,要紧紧抓住这一主干,把更多的笔墨用在他的情感、奋斗经历、信仰、生命意义上。我想,未来影片应该直接聚焦人的内心世界,在思想内涵、人文情怀上,脱离“标本化、概念化”,从而在更高层面上回归电影美学,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出发人深省的当代文化哲学意蕴与史诗意味。
结构故事
拉齐尼的爷爷和父亲他们一家三代的故事是讲不完的,我没办法把所有事件都放进电影里,所以我觉得应在保证故事完整的基础上选择最震撼也最具电影感的事件呈现,把过多的枝蔓砍掉,在高原恶劣的环境和艰险的场面中塑造人物。
在影片结构中,我们加入了常人无法看到的生命禁区艰险场面,在一些人看来多少会有不适,但高原守边护边事业本身就是艰险的。有人说不能把守边护边事业写得如此艰险,但如果不艰险,我们又怎么知道幸福生活的珍贵,又怎么知道边防军人和护边员付出的代价。像拉齐尼在生死关头营救掉入冰裂的战士王烈、牦牛“汗恰”在巡边路上脊梁摔断牺牲,这些重场戏铸造了拉齐尼硬朗、凛冽、刚毅的性格和内在的精神力量。有人说人物传记片的灵魂是情节,有人说人物传记片的灵魂是人物,我觉得都有道理。我认为,这一剧作中的人物坚毅刚强,也应该有妙趣横生的情节,从中透出一种人生的态度和价值观。拉齐尼言语不多,眼神当中透出清澈的光亮,虽然护边生活每次都充满挑战,但他和战士们、护边员们的情感都是真挚的、丰厚的。即使是角色在场景中静默时,也会给观众留出很多可以解读的精神空间。
在时空处理上,我以盘龙古道作为载体,划分出过去和现在两个时空。没有路时,孩子们上学只能攀岩走壁,没有几个孩子是没受过伤的,拉齐尼童年的小伙伴夏布娜就是在上学路上坠崖的,这是边防战士刘红军留下修路的内在动因。新时代盘龙古道修好了,牧民们搬迁到新的定居点,今天孩子们上学有了校车。过去时空攀爬上学的不易,与现代时空校车上孩子们充满幸福的笑脸,映衬出了时代的变化。
寻找细节
我在影片中设计了许多具有象征意味的细节道具,比如牦牛鞭、小飞机、鹰笛、雄鹰,等等。
牦牛鞭是拉齐尼一家三代护边使命的载体,拿着牦牛鞭就意味着要承担戍边守边的责任。爷爷凯力迪别克重病,不能给边防战士送给养,他便把牦牛鞭交给自己的儿子巴依卡,要他去完成这一使命,可是万万没想到,等巴依卡回来,凯力迪别克老人已经离世了,护边的使命高于生死,这是牦牛鞭的第一层含义;拉齐尼退伍回来,父亲巴依卡带他在死亡之谷吾甫浪沟辨认地形、熟悉路线,郑重其事地把牦牛鞭交给他,拉齐尼握住的不仅仅是牦牛鞭,更握住了守边之路的担当,这是牦牛鞭的第二层含义;拉齐尼挥舞牦牛鞭与现实时空刘红军的儿子刘朝道别,以及拉齐尼牺牲后,刘朝颤颤巍巍地拿着遗物牦牛鞭,兄弟之情无以言表,这是牦牛鞭的第三层含义。
小飞机是贯穿过去时空、现在时空的重要道具。最初是边防战士刘红军给拉齐尼的,小飞机寄托了年幼的拉齐尼对未来的向往。现在时空中,刘红军的儿子刘朝给拉齐尼的儿子拉迪尔送了一架电动直升机,拉迪尔立下长大开飞机巡边的誓言,这不仅仅是护边精神的传承,更是时代发展的一个缩影。拉齐尼的儿子在国门前放飞小飞机,也象征着四代人戍边守边理想的升华。
鹰笛是塔吉克民族传递情感的重要信物,也是护边员与边防战士同甘共苦、生死相依真挚情感的见证。刘红军的儿子刘朝带着鹰笛来,找寻的就是父亲过去的情感记忆;刘红军离开帕米尔高原时,巴依卡把鹰的翅膀做成两支鹰笛并送给刘红军一支,象征着两个人如同鹰的一双翅膀,心永远紧紧系在一起。而这样跨越岁月、跨越地域、跨越民族的情谊,也是新疆塔吉克族护边员与众多边防军人生死相依的情感写照。
拉齐尼的名字是爷爷给他起的,塔吉克语就是雄鹰的意思。他牺牲后,雄鹰久久盘旋在慕士塔格山巅,好似意喻着他在牵挂每一位亲人;雄鹰不断盘旋,慢慢朝着太阳远去,象征着英雄拉齐尼精神的升华,他对祖国的赤诚、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也久久回荡在每个人心中。
塔吉克族的音乐如同这一民族展示出的文化特质——纯真、质朴,有和自然同存同进的气韵,与天地万物的关系更为达观和恒久、坦荡而谦逊。剧作中,塔吉克族的文化、音乐元素渗透在每个段落中。边防战士刘红军牺牲时,夏布娜坠崖时唱响了空灵的塔吉克族歌颂友情的歌曲;同时,全篇以塔吉克族民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贯穿始终。
随着电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剧本创作的深入,我的内心也在成长,并将这种成长的心路历程融入创作中。今天,拉齐尼的感人事迹已经人人皆知,因为首映式影片的创作团队和主要演员又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像久别的亲人重逢一般。当我提及一幕幕触动人心的拍摄场景时,大家无不心潮澎湃,随后便是静默不语。从大家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出,影片创作拍摄艰难而又幸福的历程,那一切无以言表的珍贵时光,带给我们这些人的是多么深厚的感动,这种情景也是我们之前多年影片创作过程中很少见的。电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是我此生最难忘的一次创作经历,我将永远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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