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文学工作者的风范
束沛德先生在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了《束沛德文学评论选:儿童文苑纵横谈》,书籍紧密围绕先生文学事业的关键词“儿童”展开。他长期从事文学组织和文学评论工作,并深得严文井、张天翼等前辈的言传身教,20世纪50年代开始介入儿童文学评论工作。他当时发表的重要论文《情趣从何而来?——谈谈柯岩的儿童诗》等,至今仍在学界具有广泛影响。
束沛德先生对当代儿童文学发展,有着清晰的、全局性的认识。他自1985年任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儿童文学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儿童文学委员会主任委员,成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儿童文学事业发展的参与者、规划者和建设者。他执笔起草了《关于改进和加强少年儿童文学工作的决议》(1986年)、《关于进一步加强儿童文学工作的决议》(2001年)这样两个关于儿童文学工作的重要决议,主持两次全国儿童文学创作会议,以及第一届至第七届中国作家协会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评奖工作和多次重要作品研讨会。束沛德先生也因对儿童文学的重要贡献,获得2003年宋庆龄儿童文学奖“特殊贡献奖”。
这样一位对我国当代儿童文学事业作出重要贡献的前辈,初识时,却如邻家长辈一样平易、亲切、温煦、诚挚。束沛德先生始终秉持着低调谦逊的治学态度。谈观点时,他常常把自己放得很低,常会谦逊地说:“讲一讲自己不成熟的、粗浅的看法。”《儿童文苑纵横谈》所收文章也是先生自己从60余年发表的儿童文学评论文章、数百万评论文字中精选出来的。其中“文苑观察”板块集中于对当代儿童文学的创作思潮、趋势、作家队伍、艺术演进、文体走向等的研究与思考;“作品评说”板块则密切关注文学代际更迭,选取了部分有代表性、有影响力且持续创作的儿童文学作家作品论。
作为前辈学者,束沛德先生的儿童文学批评建立在以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杜勃罗留波夫为代表的俄国现实主义美学和文学批评理论架构之上。既要忠于现实,又要积极影响现实,这样的现实主义原则贯穿束沛德先生对我国当代儿童文学宏观问题与微观文本的探讨。在《儿童文苑纵横谈》中,多篇时代整体文学面貌的述评文章,如《回顾与前瞻——纵观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儿童文学创作态势与队伍建设》《新景观,大趋势——世纪之交中国儿童文学扫描》《一切为了孩子的心灵成长——回顾改革开放30年来中国作家协会的儿童文学工作》等,对儿童文学现场所取得的长足发展,给予了切实的宏观把脉与清晰呈现。这些文章中,有多个观点经历了历时性的检验,时至今日被证明是敏锐、中肯的,也始终贯穿了对儿童文学艺术探索、创新的鼓励和支持。如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对长篇小说崛起并日趋繁荣的判断,对逐步形成动物题材小说,逐步形成散文作家群的判断,都具有前瞻性,也均得到验证。对动物小说的评价“这一时期的动物小说更加注重动物的性格化、人性化……倾注了作者对社会、人生的思考”,这实为共时性的、对沈石溪等作家为代表的动物小说特点的及时而准确的界说。在之后的世纪之交至新世纪,这一论断不断被凸显。束沛德先生的宏观文章有着开阔的视野。他没有局限在文学领域谈文学,而是密切关注着与儿童、与儿童文学密切相关的诸多领域。如20世纪90年代对儿童阅读状况、大众媒介变化对儿童的影响,包括对国际儿童读物走向的关联探讨,更具深度与前瞻性。
时间滑入21世纪已有20余年,重读这样的宏观综述,不免让人对文学时代与时代评论做出反思与追问。在《新景观,大趋势——世纪之交中国儿童文学扫描》中,束沛德先生曾这样描述20世纪90年代的儿童文学景观:有曹文轩“坚持古典,追随永恒”与秦文君“贴近时代,感动当下”的两种艺术追求,有大幻想文学、幽默文学、大自然文学三面高举的美学旗帜,展现了富于生机与活力的儿童文学创作面貌与具有理论自觉的文学探索。在世纪之交的历史节点,束沛德先生还曾强调:“在我看来,思考、探索新世纪儿童文学的走向、格局,既不能离开我们所处的时代及时代赋予儿童文学的任务,也不能离开儿童文学的本质、特征及未来一代的审美需求和欣赏习惯。”这样的定位,至今仍是有效的。束沛德先生指出,新世纪儿童文学的格局,应高扬“理想主义、爱国主义、英雄主义的气质,注重人文内涵,弘扬人文关怀的精神”“更加贴近当代儿童的生活和心灵”“扩大幻想空间,倡导热爱科学,勇于探索、创新,启迪、培养下一代的想象力、创造力”“充分发掘儿童文学的幽默品格、游戏精神等美学特质,适应少年儿童天性,培养乐观开朗的性格”“立足中华与走向世界”。这样的提醒,至今也仍是有意义的。
由束沛德先生的评论文集,也可折射一代评论家的语体风格。他们的文章,不取指点江山的俯视姿态,无炫技式的生僻语词,也罕有外国思潮、理论术语,而是坦诚、自然,力求朴素中肯,通俗易懂。束沛德先生所预设的读者对象,不是小众的、所谓的文学“圈子”,而是努力获得最广大的读者,发挥最广大的传播作用,这在当代弥足珍贵。评论虽不耀眼,却扎实有效。诚如有学者描述别林斯基批评文体特征时所说:“在别人携着辞藻华丽或晦涩的得意扬长而去的路上,别林斯基用质朴近人的语言留下了闪光的首倡成果。”
束沛德先生年届八旬时,曾在一篇文章的末尾讲道:“我之所以不嫌絮絮叨叨地重复这些老生常谈,无非是希望我的这点儿心得能对有志于从事儿童文学评论的年轻人有所启迪”,这是“逐渐淡出儿童文苑的老兵的心愿和企盼。”束沛德先生如今已年届九旬,这十年间,他持续为儿童文学事业做着多方努力。他主编“儿童粮仓”等经典儿童文学作品丛书,为多部重要文集作序或撰写评论,对儿童文学前辈做出追思与评价。《儿童文苑纵横谈》第二辑的“作品评说”则更可见这位儿童文苑“老兵”始终不辍的批评在场。诚挚恳切的批评文章贯穿了新世纪以来儿童文学新的发展时代。事实上,束沛德先生的文章是既有温度又有锐度的。“儿童文学文苑老兵”的这些所谓的“老生常谈”,恰恰有不少儿童文学发展现状中仍然存在的桎梏,是对青年一代从事文学评论的工作者的期望与鞭策。
束沛德先生的文辞间,满是前辈儿童文学评论家对儿童文学事业始终常怀的使命意识与拳拳之爱,在与这份事业“依依不舍”的同时,“期盼更多有爱心、童心、有志气、有作为的新人加入儿童文学评论队伍,努力打造出一片枝繁叶茂、花团锦簇的新天地。”这令人联想到金波先生评价陈伯吹先生的一段话:“为儿童写作的人应当心地善良,对生活、对未来怀有极大的热忱。从陈伯老身上,我看到了一个从事儿童文学工作者的风范。”从束沛德先生身上,同样再现了一个从事儿童文学工作者的风范。虽然身处当代儿童文学理论的发端期,这一代学人留下的学术成果还未达成某种系统的理论框架建构,但他们对于儿童文学事业是心怀爱与敬的,是在积极探讨“真问题”,努力为儿童文学的生长鼓与呼,而绝非那些视儿童文学为谋取学术利益的冷门旁径、玩弄话术、言之无物的无效空谈。
束沛德先生的自叙体纪实文集《我这九十年》,也于去年出版。先生在“两个一百年”的重要历史交汇点出版这两本著作,是以史为轴,回顾前瞻,审视问题,延续思考,研判走向,不断建构未来儿童文学的重要参照。阅读书籍并触发思索的同时,是由心底而生的敬意;字里行间倾注的,是以儿童文学为志业的前辈的使命感、责任感与拳拳寄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