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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微光照亮的世界 ——读王小忠的《洮河源笔记》
来源:文艺报 | 卢顽梅  2022年04月12日15:02

散文集《洮河源笔记》是藏族作家王小忠在洮河沿岸的车巴沟驻村期间的观察、追寻与反思所得,既写出了真情实感,又写出了人情味、世俗味、烟火味。读完这部书,我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词组——“守望的距离”。王小忠与洮河两岸的人们之间的距离,是对一个追寻者和观察者而言最恰当的距离。太近,他很可能就淹没在他笔下的人群之中,缺乏一种审视的眼光;太远,他与洮河沿岸人们之间的情感维系就淡薄了,很可能就放弃了对那片土地的聚焦。正是这样适当的距离,让王小忠的书写既有温暖的人性关怀,又获得了一种客观、冷静的视角。作家用理性的笔触书写故土的自然风光与人事纠葛,为我们呈现了洮河两岸的世态人生。可以说,《洮河源笔记》犹如一束微光,照亮了洮河沿岸的世界,让这个世界为更多的人所关注。

《祥云》是《洮河源笔记》中的第一篇散文,也是对我触动最深的一篇。这篇作品揭开了中国式婚姻的伤疤,鲜血淋漓。母亲和父亲大半生都合不来,两个人的性格就是两个极端,矛盾与争执从未间断过。父亲脾气暴戾且有家暴的习惯,而母亲对家暴也只能习以为常。这种习以为常,也许是受到当地传统旧观念的影响。母亲虽然没有硬着直接反抗,但其实也在悄无声息地努力改变状态,可父亲终其一生都不理解母亲的做法。旧式婚姻对母亲而言就是桎梏,无论母亲如何努力,父亲的不理解还是让他们的婚姻注定了走向死胡同。可母亲并不甘于这样的生活,父亲的暴力与辱骂带给母亲无限的悲伤和孤独,也让她永远无法释怀。她身上有一股逃离生活的韧劲,在宗教氛围浓厚的甘南藏地,皈依佛门可能是母亲仅有的逃离生活的方式。可正如王小忠所写:“母亲想从生活中剥离出来,那是多么艰难的事儿。深处生活之中,何以谈剥离?”

《坡上人家》则在引水工程的社会背景下,呈现那些被遮蔽的个体遭遇。为了优化水资源利用、缓解水资源匮乏问题,政府确定了九甸峡水利枢纽及引洮供水工程,这是造福一方百姓的大工程。随着工程的开建,洮河中下游的许多村子都要搬迁。为了躲避被水淹没,有才一家也被临时异地安置。政府对当地群众的异地安置当然是好事情,可是《坡上人家》却让我们看到了远为复杂的生活真相。一方面,易地搬迁意味着割舍故园,对一些村民来说甚于生离死别。这种无所着落的挂空感与无根状态,很可能是比肉身苦难更为残酷的精神劫难。另一方面,易地搬迁之后,村民们必然面临着生计问题,他们必须有信心开始新的生活。对于有才一家的悲剧而言,异地安置只是一个小小的导火索,更深层的原因是人性的软弱和文化的劣根性让一个男人丧失了直面生活波动和困境的勇气。

在《洮河石花鱼》中,胡广义夫妇为了帮忙看管孙子孙女,搬到城里与儿子一起住,从此过上了往返于城乡之间的生活。胡广义未曾预料到的是,他们根本不适应城里逼仄的生活空间,以及繁华喧嚣却又令人感到孤独的城市生活。他们想回到乡村,却已经成为奢望,因为乡间的老院子坍塌了,地基也下沉了。真是“留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乡村”,他们陷入了非常尴尬的境地。与此同时,乡村由于外来文明的冲击,维系人心的传统文化也已衰落。乡村的兴旺不过是表面上的,新修的房子十有九空,恰如王小忠的感慨,“我无法相信这就是养育我的那片土地”。在质朴的语言中,王小忠道出了洮河沿岸的社会变迁,也表现了他对乡村日渐衰落的悲切关怀。

在散文集中,王小忠关注到,洮河沿岸的世态人情发生了很大变化,工业文明的发展取代了传统的手工作坊,商业社会的运行逻辑已然侵袭了洮河沿岸的小镇,地方风俗逐渐简化,甚至走向消亡,非物质文化遗产亦未能得到很好地保护。资本逻辑改变了洮河沿岸的淳朴民性,也刺激了人的贪欲,天价的洮河鲤鱼、昂贵的洮砚石、药贩子糊弄老百姓即是例证。在王小忠看来,这一切都是人自我内心的空虚所致,如何控制人的贪欲,成为难题。

对故土的书写,有各种不同的方式,王小忠竭力打破抒情的方式,让想象与现实融合。《洮河源笔记》记录了他再次行走洮河沿岸的独特体验,其中流淌着作家对故土的深切关怀,也表达了他对现代性的深切反思。他特别书写了洮河沿岸的乡土社会从传统走向现代的历史剧变中普通人所承受的精神伤痛。对故土本真生活流逝与人性异化的忧虑,恰恰体现了王小忠对这片土地的深情、对故土家园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