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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2022年第3期|刘庆邦:妻子是年(节选)
来源:《长城》2022年第3期 | 刘庆邦  2022年05月18日08:49

刘庆邦,1951年生于河南沈丘。现为中国煤矿作协主席、北京市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著有长篇小说《断层》《远方诗意》《平原上的歌谣》《红煤》《遍地月光》《黑白男女》等十部,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走窑汉》《梅妞放羊》《遍地白花》《响器》《黄花绣》等七十余部。作品曾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第二届和第四届老舍文学奖,第四届、第五届北京市政府奖,第二届孙犁散文奖等。曾获北京市首届德艺双馨奖、首届林斤澜杰出短篇小说作家奖等。根据其小说《神木》改编的电影《盲井》获第五十三届柏林电影艺术节银熊奖。

妻子是年

□ 刘庆邦

出外挣钱,回家过年。挣钱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回家过年才是目的。一年三百六十日,村里的青年和壮年男人,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地打工,挣钱,只有在过年那几天才回到家里和亲人团聚。如果过年不回家,就等于没达到目的,好像挣钱也是白挣。所以说呢,打工的人们从春天起就开始数日子,从春数到夏,从夏数到秋,从秋数到冬,每过一天,离年就近一天。终于数得离年不远了,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年,他们有些激动,有些亢奋,还有些魂不守舍,魂先行者一般,已提前回到家里去了。在这样的迫切心情驱动下,不管回家的路上人再多,不管车票有多么难买,也不管天是下冰,下雪,还是下刀子,都阻挡不了他们回家的脚步。

厂里腊月二十八放假,第二天一大早,田学敏就动身往家里赶。厂长提前放话,要在腊月二十九那天中午宴请全厂职工,宴请不在厂里食堂摆桌,要在市里的一家星级酒店隆重举行。职工们辛苦一年了,厂长此举,有慰劳全体职工的意思,也有欢聚一堂、提前共度新春佳节的意思。到时候,肉放开吃,酒放开喝,歌随便唱,玩笑随便开,有多大嘴,使多大嘴,有多大肚皮,用多大肚皮,希望大家不要错过机会。厂长难得出一回血,请大家吃一顿,田学敏也想吃,也想喝,也想和厂里的女工在酒场上乐一乐,可是不行呀,他要是腊月二十九不走,等到腊月三十再走,那就太紧张了。从厂里到他家有一千多里,上午坐了火车,下午还要坐汽车,天黑才能到家。按他们老家的过节习惯,年三十也叫除夕,从过除夕开始,就算是过年。约定俗成的年也就是两天,除夕是一天,大年初一又是一天。如果只在家里过初一,不在家里过除夕,等于年只过了一半,年过得就不算圆满。还是他们老家的规矩,过一年荤一半,素一半。猪肉、羊肉、鸡肉、鱼肉等,都是在除夕那天中午吃,到了初一,只能吃点儿素馅儿饺子,或白菜粉条炖豆腐之类。如果田学敏在除夕中午不能赶到家,他就过不上荤年了,只能过一下寡淡的素年,那还有什么劲呢!二荤不可兼得,田学敏宁可放弃星级酒店里的荤宴,也要赶回家和妻子、孩子一块儿过除夕。更主要的是,在刚过罢小年祭灶的第二天,他就跟妻子涂丽云通了电话,说好他在腊月二十九那天晚上到家,并提前买了火车票。他相信,自从定好了回家的日期,妻子就会每天想他,念他,等他,盼他,觉得每过一天比过一年都长。年年有个七月七,天上牛郎会织女。虽说他不是放牛的牛郎,妻子也不是织布的织女;虽说他们夫妻定的相会的日子是腊月二十九,而不是七月七,但回家的日子一旦确定,似乎就有了一些神话的意义,就有了一些不可违背的天意,他必须按时回到妻子面前,不能让妻子有半点失望。

一路还算顺利,田学敏乘坐的长途汽车在镇上的车站停下时,满脸通红的太阳刚刚落到地平线以下,西天飞起的是放射性的红霞。刚下车,他就掏出手机向妻子报告消息,说他已经到镇上了。

妻子说咦,还怪快哩,不耽误回来吃晚饭。我让文海去接你吧?

不用了,干天干地,好走,我一会儿就到家了。田学敏还跟妻子说了一句不算多余的话:好好在家里等着我。

妻子懂得丈夫话里的意思,她笑了。她没有笑出声,丈夫听不见,但她还是对着手机笑了,说好,快点儿回来吧,两个孩子一年都没见你的面了。

汽车站门口停着几辆后面带篷子的电动三轮车,有的三轮车司机大声招呼从汽车站里走出来的旅客:明天就是年三十,后天就是大初一,回家过年,归心似箭。坐车吧,坐车吧,我的车比箭跑得都快。

从车上下来的人,很少有人坐三轮车,他们拿上自己的大包小包,纷纷向自己所在的村庄走去。

田学敏带了两件行李,一件是拉杆行李箱,另一件是蛇皮塑料袋子。这样两件行李几乎是每个打工者回家过年时的标配。行李箱看上去比较好看,标志着一种像城里人一样的时髦。不过行李箱空间比较小,里面装不了多少东西,要想多装年货,还得靠容积比较大的蛇皮塑料袋子。田学敏的塑料袋子里塞得鼓鼓囊囊,跟牛腰差不多,一看就是满载而归。他拉上行李箱,把“牛腰”扛上肩,望了一眼西天的云霞,也打算步行回家。从镇上到他的村庄田老庄只有三里路,一会儿就能到家。

一个司机把三轮车一横,拦在他面前,把他喊成老板,让老板上车吧。田学敏问,到田老庄多少钱?司机说便宜,两块钱。田学敏想了一下,人只有两条腿,三轮车有三个轮子,坐车要比步行快一些,可以早一点儿到家。再者,人家既然高抬他,把他喊成老板,他坐车坐到家门口,多少也算有点儿老板的样子。他答应了坐车,遂把行李往后面的车斗子里放。车斗子上方搭的是塑料篷子,车厢两侧各有一个顺长的、能挤三四个人的座位,车上却只坐了田学敏一个人。对于别人不坐车,田学敏能够理解,回家过年的人,也都是回家花钱的人,过年期间花钱的地方多的是,路上能省一块是一块,能省一角是一角,能省一分是一分。过去虽然有穷家富路的说法,现在最好颠倒过来,穷路富家好一些。路上都是陌生人,你花钱再多给谁看呢。而老家都是乡亲,都是熟人,你花钱小里小气,抠抠索索,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田学敏在车上坐好了,司机却没有马上开车,让田学敏再出一份钱,一共四块钱。田学敏问为什么?司机指了一下他的塑料袋子,说他的行李太占地方了。田学敏不悦,说他在城里坐车,带行李从来不交费。司机说,城里是城里,乡下是乡下,乡下怎么能跟城里比呢。没道理好讲,田学敏不坐车了,他从车后面一跃而下,拿上自己的行李就走。他想到司机不会轻易放弃这单生意,就走得大步流星,要甩开司机。司机果然对他紧追不舍,说不让他交四块钱了,交三块钱就行了。田学敏不理他,只管梗着脖子往前走。司机又说算了算了,两块就两块吧,行李不收费了。田学敏还是一声不吭,还是梗着脖子往前走,他心里说:你就是跟到我们庄,我也不会上你的车,连一分钱都不会让你挣到。司机终于把车停了下来,他听见司机在说难听话,叫他小气鬼。

田学敏进村时,天已自上而下地黑了下来。月亮不见了踪影,村里又没有路灯,年底加月底的黑是触底的黑。这里叭一下子,那里叭一下子,响起零零星星的放炮声。哪里有响声,哪里就炸出一朵明。那一朵朵明稍纵即逝,不但炸不破黑暗,明暗的对比反而使暗显得更加厚实。田学敏不怕黑暗,有些喜欢黑暗,黑暗对他正好形成一种遮蔽,他往家走时谁都看不见他。他挣钱不多,不是一个成功的打工者,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他不但不想让村里人看见他,连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哥嫂,都看不见他为好。他不声不响地走到家里,只看到自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就可以了,就什么都有了。

还好,田学敏走过一条东西村街,又走过半条南北村街,一个人都没有遇到。他听见有人在院子里说话,听见哪家放电视的声音,看见有小孩子往院子门外扔的点燃的炮仗,都是只闻声音没见人。他家院子的大门没关,他刚走到院子门口,嗅觉敏感的黑妞就率先迎了上来。他都一年没见黑妞了,黑妞对他一点儿都不生疏,见他还是这么热情。黑妞没有语言表达能力,不会说热烈欢迎一类的话,但黑妞一边左右跳跃,一边使劲摇尾巴,好像比热烈还热烈,比欢迎还欢迎。田学敏见堂屋和灶屋都亮着灯,叫了黑妞喊妻子,说丽云,我回来了!

妻子涂丽云应声从灶屋里迎出来说:我算着你就该到家了。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伸手接过丈夫扛在肩上的塑料袋子,冲着堂屋喊正在看电视的儿子文海和女儿文慧,让他们赶快出来接爸爸。

文海出来了,喊了一声“爸”,接过爸爸手中的行李箱。文慧大概被电视里的某个情节吸引住了,没有出来。

一来到堂屋,田学敏就在灯光下看妻子,不光看妻子的脸庞,还看妻子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以及妻子的头发和耳朵,好像不认识了妻子一样。在外面打工的时候,住在像猪窝一样的工人宿舍,他每天晚上都想念妻子。想念这件事情真是奇怪得很,人想人在不经意的时候,被想的对象样子还算清晰,但你越是用力,越是想定格,越是想让形象更清晰一些,形象反而虚了,模糊了。看来风不能代替雪,云不能代替雨,任何想象都不能代替实体,任何想念都不如见到真人。

妻子感觉到了丈夫热切的目光,她说:你一定饿了,饭都做好了。

这个饿不是那个饿,丈夫说他不是很饿,遂打开行李箱和蛇皮塑料袋子,往外掏带回的东西。行李箱里装的有烟,有酒,有奶糖,还有一铁盒子巧克力和真空包装的火腿肠。

儿子文海看到巧克力眼睛亮了一下,说巧克力!

文慧听见了,说:我吃巧克力。

妈妈说:不吃,马上就吃饭了,吃什么巧克力。

塑料袋子里装的是衣服和鞋,过新年穿新衣,田学敏给妻子和孩子每人都买了新衣服。他给妻子买的是一件桃红色的、长款羽绒服,给儿子买的是一件牛仔茄克衫和一双旅游鞋,给女儿买的是一件带白色毛领子的花棉袄。妻子接过羽绒服说:我都老成老太太了,给我买这么好的羽绒服干什么。颜色这么叫,我怎么穿得出去!

田学敏说:你连四十都不到,怎么能说自己老呢!在我眼里你还像是一个新娘子呢!他让妻子把羽绒服穿上试一下。

妻子没有马上试衣服,她说先吃饭吧。

妻子馏的是专门为过年蒸的白蒸馍,把蒸馍掰开,每个蒸馍中间都有一颗红枣,使蒸馍里冒出的既有麦香,也有枣香。田学敏拿起一个馍一掰开,就禁不住咬了一大口,他说真香,真好吃,这样的馍只有回家才能吃到啊!妻子炖的是一锅杂烩菜,菜里放的有上午刚炸好的小酥肉和馓子,还有白菜、豆腐、粉条。田学敏端起菜碗,刚喝了一口汤,就啧嘴不已,说一尝就是过年的味道,过年从现在就开始了。他一连吃了两个白蒸馍和两碗杂烩菜,吃得头上和背上都汗津津的。在他吃饭的时候,黑妞一直蹲在他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副想吃肉的样子。田学敏从碗里夹出一块小酥肉,扔在黑妞面前的地上,说让黑妞也过一回年吧。黑妞叼起酥肉,不及细嚼慢品,一吞就吞进肚子里去了。把酥肉吞下去后,它还是眼巴巴地看着田学敏,一副还想吃肉的样子。田学敏说对不起,肉没有了。

涂丽云大声呵斥黑妞,让黑妞滚一边去,馋死你呢!

有那性急的人家,或在城里当了老板发了财的人家,试探性地放了几炮烟花,烟花噼里啪啦响过,在夜空中开出了绚烂的花朵。在关门上床睡觉之前,田学敏没察觉妻子有什么不正常,妻子平平静静,云淡风轻,该做饭就做饭,该刷锅就刷锅,一切都很家常。他懂得,一切好事只能在床上进行。比如在炉子上打铁,他外出打工也好,一打一年也好,都是在搜集煤炭,整理钢铁,在为打铁做准备工作。包括他往家里带年货,还包括他刚才吃可口的饭菜,也都是打铁的前奏。等到了床上,炉火燃起来,风箱拉起来,锤子抡起来,才火光四射,痛快无比。他自信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既准备好了旺盛的精力,也准备好了饱满的感情,等着瞧吧,到时候他一定会达到妻子的满意,也达到自己的满意。临睡觉了,妻子的表现才让他觉得有些反常,有些别扭。吃过晚饭,两个孩子接着看电视上的娱乐节目,妻子跟孩子一块儿看。在城里打工的时候,田学敏晚上也会看一看电视,跟着电视里的人笑一笑。他不看电视干什么呢,别的还有什么可看的呢!回到家就不一样了,有妻子在,电视算什么玩意儿呢。和妻子相比,一百台电视恐怕都比不上一个妻子吧!他耐着性子,把电视上男男女女的人影看了几眼,就到东间屋的大床上躺着去了。自从和妻子结婚那天起,这张用椿木打成的大床就在这儿放着。大床虽说也有四条腿,可大床的腿不是用来走路的,是用来站的,所以大床站在那里一直没有挪地方。东间房和当门的屋只隔了一层箔篱子,田学敏躺在床上没有开灯,外面的灯光透过箔篱子的缝隙筛进来东间屋一些,屋里有些花花搭搭。他想,要不了多大一会儿,妻子就不会再看电视,会悄悄地来到东间屋,悄悄地上床,跟他躺在一起。可是,过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却不见妻子到东间屋里来。妻子看电视好像看得还挺有兴致,在和孩子讨论这个唱歌的是谁,那个明星叫什么。在车上颠簸了一天,田学敏有些瞌睡了,也许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但他不许自己睡觉,大睁着眼睛等妻子到身边来。

妻子终于到东间屋来了,这时他才假装闭上了眼睛。他准备等妻子摇晃他时,他才猛地对妻子来个饿虎扑食。然而,妻子从床前的铁丝上取下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连理他都没理,又接着到外面看电视去了。

这不太正常,这就有问题了,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个这个,问题出在哪里呢?烦恼袭来,田学敏有些忍不住了,他喊:丽云,丽云,你过来一下。

妻子没有起身,只说:有啥话,你说吧。

田学敏提高了声音:我让你过来一下,你听见没有!

妻子这才来到了东间屋,她没有往床前走,刚走进箔篱子门口就站下了,像是故意跟丈夫保持着距离。

破电视有什么可看的,别看了,睡吧。

你今天不能在这里睡。

田学敏吃惊不小,一下子坐了起来,问为什么?

文慧跟我睡一个床睡惯了,今天她还跟我睡到大床上。

我每次回来,文慧不都是去西间屋睡嘛,不都是跟她哥哥睡一个床嘛!

文慧今年开始上学了,成女生了,不愿跟她哥睡一个床了。

小孩子家,哪有那么多事。那我怎么办?

你可以跟你儿子睡一个床,正好和你儿子说说话,关心一下你儿子的学习情况。

那不可能。可以让文慧去跟她奶奶睡嘛。

文慧听见了爸爸说的话,她说:我才不去跟奶奶睡呢,奶奶耳朵聋了,我跟她说啥话她都听不见。奶奶被窝里都是虱子,恶心死了!

别提田学敏多失望了,多泄气了。还以打铁作比,他准备好了钢铁,也准备好了煤炭,妻子却不给火炉点火。妻子不但不点火,好像还给钢铁和煤炭上泼了冷水。田学敏有些赌气似的说:反了你们了,我哪儿都不去,只睡在我自己床上,一辈子都睡在自己床上。他不会忘记,以前每次回家过年,妻子都会提前把女儿安排到别的地方去睡,早早地跟他睡到一起,睡得贴皮贴肉,贴心贴肺。有一次他回到家时天还亮着,趁两个孩子在外边玩耍都不在家,妻子有些迫不及待似的,一下子就把他抱住了。烈火干炭,他们当然等不到天黑,马上就那个了一回。到了晚上,他势头不减,骑了马又被马骑,上上下下,至少又那个了两三回。他听人说过,久别的男人回到家,一般来说要对妻子犁三遍,耙三遍,还要揽揽横头。这种说法是把妻子当成了土地,而男人是犁地耙地的人。犁三遍也好,耙三遍也罢,他都能够理解,无非是犁得深一些,耙得浅一些,犁得粗一些,耙得细一些,深深浅浅,粗粗细细,深耙细作,才有利于下种。揽横头也是犁地耙地的说法。犁地耙地都是竖着进行,人在地头扎犁子下耙时,地头的地会滑过去,犁地耙地都不会到边到沿。所以整块地犁过耙过之后,还要把地头的地横着犁一犁,耙一耙,这就叫揽横头。这样的揽横头不难理解,可在夫妻之事上,什么是揽横头呢?在一次犁过耙过之后,田学敏曾与妻子涂丽云探讨过这个问题,问丽云什么叫揽横头。妻子说她也不知道,又说,可能是再说一会儿话吧。田学敏不太认同妻子的说法,觉得揽横头也应该是行动性的行为,而说话不是行动,怎么能算揽横头呢!也许揽横头并没有统一的内容和标准,有长就有短,有竖就有横,谁想怎么揽就怎么揽吧。田学敏虽然不认同妻子“再说一会儿话”的说法,但他觉得说话也是必要的。有一次,在他临去城里打工的前夜,妻子有些舍不得让他走,爬在他怀里哭了,妻子边哭边说,两口子一年在一块儿不几天,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我跟黑妞在一块儿的时间都比跟你在一块儿的时间多啊!他赶紧拍着安慰妻子: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可不出去挣钱怎么办呢,怎么维持这个家呢,怎么供孩子上学呢!好了好了,别哭了,等我老了就不出去了,天天在家守着你。

他这次回来,妻子别说跟他亲热,连跟他睡一个床都不愿意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他递给妻子羽绒服时,妻子说她老了。难道妻子真的老了吗?真的不需要他了吗?这不可能呀!俗话为证,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妻子目前这个年龄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正是欲望强烈的时候,怎么可能不需要他呢!这其中一定有别的原因。因他常年不在家,妻子耐不住,会不会跟村里别的男人好上呢?要是那样的话,就糟糕透了。在家期间,他一定要把这个事情弄清楚。

屋里没有暖气,也没生火炉,有些干冷干冷。外屋的电视一直在响着,电视里面制造出来的千篇一律的笑声一会儿就响一阵。田学敏似睡非睡,蒙蒙眬眬,睡得一点儿都不踏实。电视终于关掉之后,他觉得有一个人在摸摸索索往大床上爬,他以为是妻子,再一听,原来是儿子。儿子把自己的被子抱过来,睡到另一头去了。他放弃了厂里的大餐,紧赶慢赶赶回家,本以为今晚要吃到另一种意义上的大餐,不料他两头不得一头,白白浪费了大好光阴。

……

全文请阅读《长城》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