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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2022年第3期 | 许天伦:许天伦的诗
来源:《钟山》2022年第3期 | 许天伦   2022年07月08日08:00

许天伦,1992年生,江苏金坛人。江苏省作协签约作家。因从小身体重残未上过学,仅靠一根手指创作诗歌。曾在《诗刊》《十月》《作家》《北京文学》等发表组诗。著有诗集《指尖的光芒》。

《爷爷的手指》

我在床头睡着了。爷爷的手指

就在我的额头上行走

走过羊背、草叶以及我

尚未成年的梦境

那里有空阔湿润的原野

爷爷的手指像是学会走动的胡萝卜

很多时候,爷爷喂我吃饭、按摩肢体

我目睹了他的手指在愈发粗糙,衰老

——好了,一觉醒来

时间已被舒展了几个季节,我要用

我的手握住爷爷的手

但冥冥中终有一道裂纹,正在将

两只手缓缓地分开

《爷爷的骨头》

爷爷睡着了,但他的骨头仍醒着

像是灯盏,在泛着微弱的光。很多年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爷爷曾用其

腿骨特有的韧性,支撑着

整个家族的生活重量

我在上面行走,深知泥土与泥土间埋着

微妙的美学。但更多时候,我目睹着

爷爷去山上采药写的身影,是那么地美好

他骨头里有残余的磷、钙质以及淡淡的药香,在点燃

夜空投射下来的星辰之余,也将自己的一生

逐渐推向群山之上的虚无。这也形成了他

生命里的另一个纬度。现在

当我在爷爷的坟前,抚摸他的墓碑

这便是他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块骨头

斑驳,矗立,我忽然明白

爷爷仍活在他自身的硬度里

《日出》

透过水面的倒影,我似乎

能够窥探到整个宇宙的真相

这面朝苍穹的一面,倒映出群山、流云

以及一队准备南迁的飞雁

它们将过于空幻的身影,留在这

被无限压低的人间,而神明

仍然是可以信任的存在

即使它带着一株忍冬花常有的空寂,这有别于

一个人找出更多的形容词,从而

编造出能令万物信服的谎言。但

又促使我去更加确信,寂静的河床

冥冥中会与一种秩序相对应,那正是多年里

溺死此地的亡魂,对于命运作出

的某种角逐而在集体

保持着沉默

《冥思录》

透过水面的倒影,我似乎

能够窥探到整个宇宙的真相

这面朝苍穹的一面,倒映出群山、流云

以及一队准备南迁的飞雁

它们将过于空幻的身影,留在这

被无限压低的人间,而神明

仍然是可以信任的存在

即使它带着一株忍冬花常有的空寂,这有别于

一个人找出更多的形容词,从而

编造出能令万物信服的谎言。但

又促使我去更加确信,寂静的河床

冥冥中会与一种秩序相对应,那正是多年里

溺死此地的亡魂,对于命运作出

的某种角逐而在集体

保持着沉默

《在旷野》

在旷野,一只鹿在河边低着脑袋喝水

水影晃动,映出它头顶两只硕大的鹿角

微风中只有几蓬无名的荒草,在匍匐,在涌动

这些卑贱之物在为一只鹿———不,是在为一位

疲顿失助的孤独者齐声低鸣

隔着小河、木桥,那只鹿突然间抬头张望

它眼神幽沉、胆怯,几只灰雀

掠过低空,掠过它被流水晃动的鹿角

我放眼望去,站立的鹿身俨然一座壁立的教堂

鹿角便是其高耸的尖顶,伸向苍穹后

我听见有钟声,在它的身体里回荡

一切都因这钟声而更显灈寂。在这片旷野之上

所有的生灵拥有一致的信仰。这也使我确信

很多年前,在同一片旷野

我随外婆捡拾橡果和干枯的枝条

用炭火取暖的日子,大地总是重复着

不着边际的空阔,只是那时候

北风还没有现在这么凛冽

也没有鹿,从所在的族群中贸然掉队

《中年之诗》

他的中年是一代人的中年

是一代人如一根白发,开始一点一点

向外蔓延的中年,是在这种蔓延中

灵魂离故乡越来越近的中年

是故乡清澈的河水,从身体里

穿流而过的中年,是体内的

新鲜血液,倒映出古老星辰的中年

是每一颗星辰都如一个隐耀的词,并最终

落在屋顶上的中年,也是我与他曾

坐在同一屋檐下中间却隔着

遥远的孤独的中年

随着那孤独深处闪动的微光

我深知,我们具有稀薄的相似性

那晚,一场大雨骤然而至

两个知命之人,如两滴

挣脱匍匐的雨水,在

破碎的闪电中赫然站立

《爷爷的白发》

这些白发从未枯萎过,它们被

夹在一本旧诗集的扉页,像是落在

雨中的晚樱,除了喻示着不舍和思念

黑色素早已褪尽的发根,近似一种

深邃之美。很多年来,爷爷

遗留在上面的DNA,像他

经久不衰的生命标本,在

带有烟火气的诗行里一次次练习

重新复生。一根白发行走在

布满动词与形容词的原野

又像是麦芒,它要回归种子,回归泥土

回归被一粒火苗点燃的生活里

而在我翻开诗集的刹那,一根白发

已然穿透人世的所有灰尘

《萤火虫》

萤火虫飞在半空

驱散一个人对黑夜的恐惧

就在我的窗外

飘忽不定的光源神秘而虚无

每一只萤火虫都会背负一个

苍茫的世界。我常记得你生前

给我捉很多萤火虫,放在玻璃罐内

然后把玻璃罐搁在我的床头

让它们照亮梦境的边缘

你也总会坐在一旁抚摸我的额头

但命运的手掌逐渐凉了下来

现在仅有的一只萤火虫还在空中飞旋

它的黑夜显得那么幽暗

唯有一蓬昂着头颅的野草

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示

在托举那一点悬在半空的光

《一夜雨后》

一夜雨后,我的梦已被清空

窗外的街道湿漉漉的,我甚至

不知道我的来路和去处

唯有那株绿萝,还完好地摆在窗台

它经历过一夜暴雨的猛烈和浩荡

流光一瞬的闪电,就在它

随风颤抖的茎叶之上骤然爆裂

这使墙上的钟摆,也有了

趋于平缓的缄默。而此刻

我坐在晨光从叶缝间投射下来的

虚影里,仿若我也将会成为

这虚幻的一部分。而我与那枚

凋敝的枯叶一样,清晰的纹路或血管

在晴空万里的日子里

仍携带着闪电留下的痕迹。那些

曾落在这颗星球上的雨水

没有被就此忽略。当我起身

并准备走出房门的瞬间

我总是认为,可能还会有一场雨

正在云层深处孕育并至其诞生

《石榴花开》

五月的石榴花开得娇艳

但我要饶过这形式主义之美

往季节的更深处走去

这个过程缓慢而又有趣

一只小兽,会在时空的背面

口衔一颗星球,它跳跃的姿势,给那对

陷入热恋中的情侣带去

更多的欢愉。他们坐在草坪上

用树枝,摆弄着那轮橙红色的夕阳

除此之外,什么都与他们无关

仿佛一切都成了空设之物

包括我,一个饶过石榴树的人

石榴花开得满满当当,当我绕开它们

它们就如伞般,撑开世界的胸膛后

我所理解的孤独

就在肋骨般的枝头微微颤动

《随写十四行》

三十年后,我仍在寻找回去的路

回到我的出生地

那里有田野、粮食和亲人

那里的细雨还没有停止

在寂静的万物中

雨水,成为我认知之外的隐示

但显然,隐没于深空的闪电

并没有击中

我穿过风暴的肋骨

当一群麻雀,从远处丛林里猝然飞出

像是些被撕得粉碎的信纸

三十年了,在亲人们的眼里

我仍是那个热衷于星辰和羊群

却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