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楚水间的《恩施文丛》
常常因为文学的缘故,有许多亲切的人和往事会跃然而出,浮动于眼前,犹如一幅幅生动的画卷;又因为文学的缘故,会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不停闪动于漫漫人生路上,无论回顾还是展望,那些明亮的光照总会带给人温暖和向往。前些日子,湖北恩施州文联主席周良彪来信约我为当地“第三届签约作家文丛”作序,并发来入选的七位作家及作品简介,沿着这些笔耕者所开掘的文学路径,我再一次回到了恩施。
不由想起1980年代初期,随着中国文学爆发式的复苏、蓬勃,地处偏僻的大巴山和武陵山脉交汇之地的鄂西,也如春潮涌动,有了新时期鄂西文学的清新萌芽和花朵的绽放。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鼓舞下,恩施州委、州政府高度重视鄂西文化发展,由州委宣传部、文化局主持召开了全州创作会议,一批工作和生活在鄂西各地的老中青三代作者相聚一起,兴奋地交流创作经历和打算,并因得到社会的重视而劲头倍增。时任州委宣传部部长张克勤及文艺科长余友三等,着力各项文化举措的出台与实施,经过几年间的多方协调,促使鄂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得以正式成立,州政府划拨一定人员编制和经费,先后调入王月圣、甘茂华、田苹等作家和编辑,创办刊物《清江》,兴办起各种文学活动。难忘张克勤这位当时恩施文化人最为敬重的领导,他不苟言笑,一脸威严,开会讲话从不用讲稿,却是条理清晰,既有理论亦有实践,让人心服口服。他十分爱惜人才,高度关注全州不时出现的文学新人及作品,时常对文联工作加以精心指导,而由他派往州文联担任主要负责人的余友三则是一位热情开朗的前辈作家。余友三很早开始文学写作并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就在《长江文艺》等刊物上发表作品。那时恩施地区能在省级刊物上发表作品的寥若晨星,仅有余友三、田开林、安邦等几位,被刚踏上文学之路的青年们视作了不起的贤者。余友三对年轻的作者们既有帮扶,也论友情,常与夫人做出美味的湖南家乡菜,我们一干人经常前去蹭饭,他与夫人笑脸相待。我们也不拘礼,坐下来拿碗就吃,有时在小桌旁,有时就在火盆边。他与人交谈多为推心置腹,尽管年过五旬但每及动情处也会眼泪汪汪,常有年少者与之开玩笑,他也从不动气,在场老少三辈总会嘻哈一片,其乐融融。
如果说文学是灯,这些于新时期点亮鄂西文学灯火的园丁又怎能让人忘却?他们薪火相传,一代代呕心沥血,小心呵护这方文学园地的每一寸光景,擦拭那初始微弱而后逐渐明亮的灯火。或许正是因为那些光芒的烛照和吸引,一批批鄂西文学人如雨后春笋,武陵山地呈现出延续不断且越来越繁茂的文学景象,新人辈出,佳作不断。自新世纪以来,先后有邓斌、向国平合著的《远去的诗魂》,杨秀武的《巴国俪歌》,田天、田苹合著的《父亲原本是英雄》,徐晓华的《那条叫清江的河》等作家获得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及其它文学奖项,不仅形成了一支具有影响的鄂西作家队伍,而且从作品中整体展现了鄂西地域独特的自然风貌、人民生活、民族文化及精神气质,具有宝贵的不可替代性,为湖北乃至更大范围的文化创造和积累作出了不可忽略的贡献。
恩施州文联自新世纪之初开始实行“签约作家制”,鼓励扶持具有创作潜力和一定创作计划的当地作者,为他们深入生活、创作及出版提供帮助,这一方式虽然并非独创,但认真实行起来,已取得明显效果,先后已有两批经过遴选的作者完成写作计划并顺利出版经过多次推敲的作品。这次入选文丛的七位作家及作品分别是杨秀武诗集《羊的电话》、付小平长篇小说《和风细雨付流年》、安丽芳中篇小说选《踩跷子》、赵春峰长篇小说《金笛银箫》、董祖斌长篇小说《撒叶儿嗬村庄》、周仕华散文集《故乡植物记》、黄爱华散文集《故园梦笔》。引人注目的是,这七位作家来自不同民族,年龄不等,风格多样。几乎从1980年代初就开始写作并获得丰硕成果的杨秀武、安丽芳宝刀不老,历久弥新,以源源萌生的敏感多情描画清江,诉说施南往事,书写鄂西人民的命运及与时代同步的精神脉络。曾写作多年的赵春峰则将目光投向了宋末元初的恩施土司时期,塑造了抵御外侮、保家卫国的土家儿女群像,彰显了土家民族自古以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家国情怀。付小平、董祖斌的笔触显然更为直接地透视着当下离去的村庄、进城务工的乡亲,以及乡村的坚守者创业者,记录着新时代的山乡巨变,搜寻中国作为农业大国突出的“三农”问题在武陵山区的种种表征,探求城乡文明的冲突、交融以至转型,在讲述故事的同时,渗透了难能可贵的种种思考。更为年轻的周仕华、黄爱华以他们的散文带给读者新的期待。鄂西地处北纬30度,山川奇丽,植被丰茂,人在与大自然的相处之中获得了值得反思的深刻经验教训,周仕华试图以植物的视角体味生长的智慧以及人类的位置,从而更好地呵护家园,抵达促进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良好愿景。黄爱华则在记录家乡山水人事的同时,于点滴之间表现新一代写作者对自然环保的关注和忧思,从而使传统的风光抒怀进入了新的领域。总之,可以认为,经过一轮轮“恩施文丛”的书写和出版,鄂西文学在不断走向壮大与丰美。
曾经,著名文艺理论家冯牧先生于1980年代末来到鄂西,他在游历了三峡神农溪、利川鱼木寨、腾龙洞等地之后的一个黄昏,站在一座山顶俯瞰晚霞之中起伏的巍峨群山,沉吟良久之后感慨地说,这个地方是应该出好作家好作品的。是的,鄂西不仅有着独特的青山绿水,也有着丰厚瑰丽的文化积淀。现当代以来,曾在这片土地上奋斗过的马识途创作了《清江壮歌》《夜谭十记》等佳作名篇;祖籍为鄂西建始的韦君宜留下了《似水流年》《母与子》等引发人们无尽思绪的求真之作;成长于鄂西鹤峰的李传峰为书写故乡流连忘返,以他的《退役军犬》《白虎寨》等享誉文坛;还有王月圣《饥饿的土地》《乡景》、甘茂华《鄂西风情录》《定风波》、罗晓燕《这方凉水长青苔》《盐大路》等等……一部部不胜枚举的鄂西文学作品成为雄峻的大巴山和武陵山脉耸起的绿色森林。
不言而喻,经由许多辛勤举荐和垦植的《恩施作家文丛》也正是如此。那一方土地和人民养育了文学,而文学又反哺大地,以热忱和谦卑融入那片厚重而又灵秀的巴山楚水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