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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革命是不朽的 ——读瑶族作家陈茂智长篇小说《白帆船》
来源:文艺报 | 罗金勇(瑶族)  2022年07月05日09:53

瑶族作家陈茂智的长篇小说《白帆船》,是他继《归隐者》《金窝窝,银窝窝》之后的第三部长篇力作。一口气读完,掩卷沉思,深有触动。

《白帆船》与前两部长篇小说的写实风格一脉相承,但有新的变化,融入了传奇色彩和魔幻风格。小说的题材也与前两部小说迥然不同,是一部历史题材小说。故事发生的时间是100年前,五四运动前夕到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这段动荡不安的历史时期。故事以潇水上游的瑶湾村与莫柯寨的历史恩怨为背景,讲述了瑶湾村甘家六兄妹和莫柯寨的孟家三兄弟交织在一起的爱恨情仇。

要写好历史题材的小说并不容易,特别是这段历史发生的年代距今并不遥远。陈茂智采取审慎的态度,为此下了不少功夫,付出不少心血。他搜集历史资料,阅读大量历史文献,到县档案馆查阅了民国时期中共早期党员李启汉的档案。可以看出,《白帆船》中的李森,其原型就是中共早期党员、工运先驱、省港大罢工的领导人之一李启汉。从小说中风城县官员称谓与机构名称的变化,也可看出作者认真对待史实的态度。不同历史时期,一县之长从“知事”变成“县长”、“保安团”变成“挨户团”,都可以看到他在这方面下的功夫。

在这部小说中,陈茂智把他的目光转到了潇水河上游的瑶湾村,深情讲述瑶湾村的一草一木,就像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乡,回到了他的童年。小说开篇用了整整一个章节来叙述潇水流域的风土人情、山川地理、历史人物,为读者勾勒出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的潇水流域。

民国初年,国家积贫积弱,备受列强欺侮,国民“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许多仁人志士不断寻找救亡图存的道路,新思想得到迅速传播,革命的风暴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李森、孟贤平等革命者的出现就是时代抉择的结果,他们选择了追求真理、投身革命的道路,时代也选择了他们。湘南自古民风剽悍,古属楚国,有“南蛮”和“荆蛮”之称。在封建社会,皇权不下县,乡村以下以自治为主,湘南受到儒家教化的影响较中原地区程度低,宗族、村落之间以强凌弱、互相倾轧的现象比较普遍。民国初年,法制不健全,这种习气自然是存在的。瑶湾村因为村小人少,备受人多势众的莫柯寨的欺侮。因为山水相连,两个村历史上有很深的隔阂,莫柯寨仗着人多势众,不断蚕食瑶湾村的山场和土地。这些都为小说提供了特定的时代背景和人文环境。

小说在潇水的一次涨洪中徐徐拉开帷幕。洪水带来灾害也带来希望,职业革命者李森的出现,给小小的瑶湾甘家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也带来了封闭村庄不曾听过的新道理。在李森和孟贤平的影响下,甘家兄妹除甘俊仁早早罹难、甘俊礼无奈归隐田园外,都先后投身到革命的洪流之中。

李森这个人物出场较早,有胆有谋,还有很高的理论水平,是典型的职业革命家形象。虽然作者在这个人物身上着墨不多,但他是贯穿整部小说的灵魂人物,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书中主要人物写了有十多个,以孟贤平的形象最为丰满。孟贤平是莫柯寨人,李森的同学,他与飞扬跋扈、玩弄权术的哥哥孟贤树和欺男霸女、恃强凌弱的弟弟孟贤高有本质区别,有理想、有文化、有追求,富有正义感。他以省政府特派员秘书的身份回到家乡风城,在特派员被当地权势拉拢腐蚀成为帮凶后,面对威逼利诱不为所动,依然坚持公平正义,毅然与兄弟决裂,站在瑶湾村甘家兄妹一边。大革命开始后,他又投身革命,在地下工作中不幸被捕,于古城零陵被枪杀。小说中还穿插写了他与甘巧儿的爱情,他对甘巧儿一往情深,既满腔热情、满怀爱意,又能自我克制、尊重对方,是一位翩翩君子,也是作者心目中一位理想的革命者形象。

女性人物的刻画也是这部小说的重头戏。甘巧儿是小说中性格鲜明的主要人物之一,她是弃婴,身世是一个谜,让人不禁想起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的丽贝卡,也是一样来历不明,充满神秘色彩。甘巧儿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是一位性格刚烈、嫉恶如仇、爱憎分明的奇女子。她夜闯莫柯寨,独上大龙山,劫法场、闹革命,生动诠释出一个侠女形象。甘巧儿的归宿也是个谜,她消失在潇水河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她不知从何而来,最后不知所终。小说中还有一个刻画较多的女性,就是甘家兄妹的母亲陆英莲,这个人物的刻画非常具有代表性。她在丈夫被谋杀后,毅然挑起家庭的重担,含辛茹苦操持家务、抚养幼子。在瑶湾村与莫柯寨村即将发生械斗之际,她又深明大义,及时制止瑶湾村群情激奋的村民与莫柯寨村发生大规模械斗,避免了双方群众的伤亡,尔后又独闯莫柯寨,为长子甘俊仁被害事件讨公道。陆英莲的形象是比较有代表性的湘南农村的母亲形象,善良、正直、忍辱负重,又深明大义、不畏强势。

小说中的土匪骆黑马及他的大龙山“匪寨”,打破了对“土匪”这一职业的形象定义。军旅作家李存葆写过《沂蒙匪事》,里面写的沂蒙山区的大小几伙土匪无不凶残暴戾,绑票、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剖腹刨心,无恶不作,甚至连孕妇婴儿都不放过,读后让人周身战栗,心情沉痛。陈茂智笔下的匪首骆黑马原是官宦之后,文武双全,后来家道中落,无奈落草上大龙山为匪,获得匪首信任,后来成了山寨之主。他收留了一批无依无靠的人,耕田种地,自给自足,农闲时还要吟颂文天祥的《正气歌》。遇到山寨缺粮也不打家劫舍,而是写下借条向附近村庄借粮。这样的桃花源模式在现实中自然是不存在的,它承载了作者一种乌托邦式的浪漫主义理想。这样一个虚构的世外桃源般的山寨,这样一个理想的社会组织,无疑是作者有意构建的一个新型乡村社会的实验基地。早在20世纪,晏阳初就开始在中国北方开展一系列乡村建设实验运动,试图通过改良乡村文化来改造颓败的乡村,结果都失败了。陈茂智深知大龙山这样的乌托邦式理想社会无法存在于社会现实中,于是它的结局和命运可想而知,最终在三县保安团的联合围剿下失败。小说的这种安排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骆黑马是一名有理想有抱负的“土匪”,也是这部小说中最富传奇色彩、最悲壮的人物。大龙山寨被剿灭后,骆黑马并没有死,而是奇迹般地生还了。他从此销声匿迹,潜伏在民间,行侠仗义,惩贪除暴,这表明乌托邦式的理想并没有随着社会实践的失败而完全破灭,依然残存在人们的梦想中。骆黑马除暴安良的传奇是小说中的一个看点和亮点,中国人心中自古都有一个侠客梦。骆黑马最后的归宿值得深思,这位最悲情的英雄为掩护红军渡河壮烈死去,这种安排暗示着骆黑马无法实现的乌托邦理想,将在共产党领导的红军和苏维埃政府中实现。

《白帆船》充分展现了陈茂智的语言能力,作品从“我”的回忆性叙述开始:“后来发现,我的不安分和每一次远行,都缘于满叔公的教唆。”小说用一种从容不迫的追忆叙事手法,写出了一种沧桑感,使小说的气氛从一开始就凝重起来,为整部小说定下一个基调,与所表现的时代无缝契合。小说中也使用了一些具有湘南地方乡土色彩的语言,并贯彻首尾,这些语言的使用,也展现了作者独特的语言风格。

小说取名《白帆船》,寓意深刻,让人浮想联翩。帆船是一种水上交通工具,当船帆从桅杆上升起、鼓满风张帆启航时,场面是壮观的,让人联想到革命时代的到来。正如毛泽东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结尾中描摹的图景:“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

孙中山先生说,世界潮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每个时代都有属于它的时代精神。百年前的时代精神,就是民族和民主革命的奋斗精神。白帆船驶入瑶湾村河畔的那一天,这群青年人的命运仿佛已经天注定,注定要扬帆起航,投身到时代的革命洪流之中。他们要在革命中实现人生价值,正如南美革命运动领导人切·格瓦拉的那句名言:“我想,革命是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