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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扬的骏马 蓬勃的生命——读北雁小说《骏马》
来源:文艺报 | 纳张元   2022年07月05日09:54
关键词: 北雁 《骏马》

白族青年作家北雁的小说《骏马》发表于《中国铁路文艺》,后被《作品与争鸣》2022年第1期转载,产生了积极的社会影响。小说以“驯马—骑马—赛马—偷马”的故事为主线,借重“骏马”这一象征符号,高扬生生不息的生命活力与蓬勃旺盛的民族民间文化精神,抒情意蕴浓郁,象征意味深沉。强悍、劲健、迅捷的“骏马”形象寄寓着矫健顽强、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和文化生命力,传达出一种坚韧不拔的生命意志和生态意识,也隐含着民族民间文化与现代性的交流与对话,成为作家寄托民族情感、书写彝族人民生活的文化中介。作家饱含激情礼赞劲健的生命形式,接续了民族民间文化的传统,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传统”,而是一种“现代意义上的传统”,即把当下作为文化实践和理论思考的基点,使文化传统成为现代性资源而非束缚。小说关注民族文化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生命活力与传承动力,将自由与自在、现实与想象、生存与生命糅合融通,建构出一个生机盎然的生命空间,一个意义充盈的审美世界。

“骏马”这一典型形象具有鲜明的象征意味,揭示出民族精神在变迁中不变的姿态和立场。小说中291次出现“马”,10次出现“骏马”,它成为一种历经磨难却依旧刚毅不屈、淳朴豪迈的民族文化精神象征。这匹叫作“闪电”的白马,不仅是一个力量劲健、昂扬奔放的动物形象,更维系着民族文化根基和生命活力,象征着一种百折不挠的精神气概。“闪电”从神秘的远古走来,贯穿于彝族的奋斗史与迁徙史中。“事实上就是因为有了马,让彝族人漫长的历史从此变得多彩和浪漫起来,甚至还因此而充满了波澜和起伏跌宕。”“那真是一匹高大英武的骏马。一身璨白的毛没有一丝杂色,如同耀眼的闪电,驮着新娘从村子中心的大路上走过,一头扎入村后的大山之中,用坚实有力的蹄印擦破黎明。从此,山间莺歌燕舞、流泉欢唱、鼠戏荆藤。山村的清晨就这样开始了。”作家用自然灵动的笔调将生机勃勃的乡野景观清晰地呈现出来。“闪电”身上散发出的神性与灵性,是彝族人万物有灵观念的自然表现,人性的淳朴与自然的生机,借助兼具“力与美”“刚与柔”的骏马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我敬爱的阿普(爷爷)就是一个非常懂马的彝族人。他把大半辈子心血都交给一匹匹山间的奔马,最终为我阿达培育了那匹在莽莽罗坪山间飞驰的白马,如同一道耀眼的霹雳,一眨眼就能从这个山头越到那个山头。”“那种带着征服和统治意味的奔跑,不止征服了赛场,还征服了所有人的眼球。”作家以仰望的姿态树立起骏马形象,表明了人与自然互蕴共荣的文化立场,展示出彝族人民独特的道德情感、人文风情和审美趣味以及特定文化环境中的民族精神,丰富了小说的生命活力和精神内涵,使其文化韵味隽永悠长。

乡土是作家获得文学生命力的源泉。北雁有着浓厚的乡土依恋情结,故乡山水是他写作的重要来源。北雁本人是白族,但从小在彝族、汉族和白族杂居的多民族聚居区长大,从小受多元文化熏陶,他的文学之根带着“彝人的血脉,在这片土地上延伸”。小说多次出现“骑龙山”“我们陆家村”“罗坪山”,“滋养故乡人民和牛马草木的罗坪山”孕育一切,亦包容一切。“为什么我总深爱着罗坪山这片丰腴的故土,那是因为我深爱着和罗坪山一样丰腴的故乡女人,还有和罗坪山山脊一样厚实的男人,以及那一匹匹让我们彝族人无比自豪的骏马。”这就是故乡的分量、思念的重量。作家进行地域选择的背后,隐含的是对文化的抉择,小说以多维视角呈现亘古不变的山地文化自然景观和特征,透视彝族文化生态的变迁历程,表达出独特的地域文化生态理念。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作家沉潜到日常生活的深处,以充沛饱满、自由自在的情感作为作品内在的精神支撑,真诚审视和表现民族文化形态,凝聚起历史与现实、人生与人性之间向上向善向美的力量。作家深情描摹人群的生活本相,“那一拨拨进出山林的赶马人、拾菌人、养蜂人、采药人、砍柴人、牧人、手艺人和生意人”,揭示出人们的欲念、情感、意志、行为和理想。个体生命是如此多维立体,顽强的生命活力、不屈的生存意志、坚定的生活信念是他们面对现实生活时升腾的希望。作者描摹彝乡“歌舞升平”的日常生活:“那些被我深爱着的奶奶、妈妈、伯母、婶姨、舅妈、姐姐和妹妹们……居然会有如此曼妙的舞姿,如此奔放的舞步,如此乐观的笑容,如此豁达的胸襟,如此嘹亮的歌声。”“骑龙山村的女子是以歌舞和刺绣著称的,而阿母的歌声无疑是整个村子最嘹亮动听的,像是一只清润明朗的夜莺。”作家有意强化对社会风情和人文景观的描绘,呈现出充满生命力的民间世界,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一颗颗跳动的心和一个个活着的魂,感受到生命的激情与美好,人性的朴实与率真、忠厚与善良。这是一曲生命的赞歌,因了生命的释放,才有了鲜活饱满、气韵生动的人性之美。

北雁熟稔运用倒叙、插叙、闪回、交叉、复现等叙事手段,重组甚至逆转历史叙述的线性链条,构建自由穿梭的时间场域,以多元方式书写族群的历史记忆与现实生活。特定的话语建制和诗意抒写,形成了其独特而复杂的叙事话语结构。《骏马》用汉语写就,但呈现出鲜明的少数民族语言文化特质,“阿达”(父亲)、“阿普”(祖父)、“诺苏人”(彝族的一个支系)等称谓语自然地出现在小说中,提供了一种新鲜的表达,产生了一种异质性、陌生化的语言感受,打破了汉语的思维习惯和表达方式,使之成为表达本民族独特思维和独有文化之载体。尤其是将神话、史诗、歌谣、传说故事熔为一炉,以神话传说演绎现代故事,依靠历史的纵深,构筑小说特定的文化归属、情感归属与民族性格,体现出作家在现代性语境下独特而复杂的情感体验、生活经验和艺术探索。

小说开篇写道:“作为云岭高原上我们这个以赛马著称的陆家村的孩子,接下来我要给大家讲述的就是一个关于骏马的故事。”开门见山,直击主题,以第一人称叙事来建构明确的身份认证和民族认同。民族文化元素与故事情节叙述形成一种对应与对话,情景交融、虚实相生,指向更加丰富的文化语境。小说结尾写道:“离天空最近的罗坪山彩云岗顶上,歌不止,舞不断,酒不停。此刻美丽的白马闪电正静静地卧在青草丛中,咀嚼着甘甜……”开放式结局给人以无限遐想的空间和理性反思的余地。作家将自我融入天地万物间,用文字描绘奇异绚丽的画卷,感知天地山峦、万物生灵。人、事、物、景彼此相依,密切缠绕,这是融入生命感受的写作,世间万物自然地存在,真诚而温暖、诗意且灵动。小说延续着母语的审美传统和文明体系,同时也涵纳了丰盈的社会历史质素,展现了作家出色的叙事话语建构能力,赋予了作品复杂的现代精神向度和良好的审美品质。

综上所述,北雁的短篇小说《骏马》以“骏马”为象征符号,细致多元地展现了彝族赖以生存的文化之根和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命脉。蒙太奇式的场景转换明快跳跃,白描式的环境描写干净利落,热火朝天的赛马场面惊心动魄,叙事与抒情、静思与雄辩、朴素的表达与雄奇的想象融为一体,笔触既涉猎现实生活,同时又深情回望本民族的生存处境和发展空间,昭示着作者对现代文明的依存和对本民族文化的回归,以及对生活题材的现代把握和诗性书写。这是作家个体生活经验和情感体验的审美升华,渗透着鲜明的地域特点和独特的生存范式,蕴藏着耐人寻味的象征意味、深邃多元的文化隐喻和丰富多样的审美意蕴,感情发自肺腑、诚挚动人,文风质朴自然、诗意丰美。美中不足的是主题意义缺乏多层面和多向度开掘,不可避免地暴露出内在的单薄;激情抒怀有余而理性审视不足,艺术形象的具体性与生动性描摹、文化内涵的层次性与深刻性发掘尚可打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