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回声》:便只顾猿声无数
书写自然,需要由技而艺,以诗心关照自然之真,由此反观人类社会与现代生活,以完成文本内外的多效互文。既不能止步于对山涧水畔的恋恋难忘,也不能简单地将故事套用于特定的“环境背景”以完成“主题书写”,作家需要的是细致的体察,敏锐的感知,审慎的思考以及有识见的表达。邓西的《秘境回声》便是以一道“猿啼”呼唤“猿声无数”的余味悠长之作。
成长之痛与爱,一直是邓西所关注的文学命题,《秘境回声》同样聚焦了少年的成长。主人公阿钛出生在一个护林员家庭,父亲的主要工作除却护林之外还有一项便是观察野生海南长臂猿。从小到大耳濡目染,阿钛对山林,对长臂猿这种极濒危保护动物有着强烈的亲近与爱护,在父亲受伤后,他主动承担起了观察长臂猿的工作。故事的开始便是寻找刚刚成年的长臂猿“刚子”,这只公长臂猿面临着艰难的“求亲”之路,因为同类的减少,以家庭为单位的长臂猿族群必须去在茫茫森林中找寻自己的伴侣,以繁衍生息,所以“刚子”不得不离开“监测点”,带着家族使命踏上未知的旅程。而追寻“刚子”的足迹,则是阿钛成长路径中一次宝贵的“出离”。现实中他终于脱离父亲的关照独自执行“任务”,心智上他也在艰难的等待,在失落后的坚持中完成了一次卓有意义的蝶化。在与盗猎者周旋的过程中,他展现出了不凡的智与勇;在为科考团队助力时,他更是以专业和敏锐呈现出了一种发源于热忱与执着的迷人光泽,那是带着承续与希望的少年力量。面对亲人,朋友,山林与野生动物,尤其是家乡的变迁史,阿钛直面爱与痛,坚定守与恒,他的成长是小说一条明确的线索,也是一道直通读者内心故事的虹桥。在故事尾声,当阿钛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新手机,他却已经忘记了玩游戏的“初衷”,一张张照片中所呈现出的青山绿水,猿猴家庭,已经写出了他的自我转变与令人欣慰的成长。
当然,作者的笔力远不止步于故事的跌宕与感人,关注生态,关怀野生动物,聚焦护林工作与山民生活现状是《秘境回声》肌理深处的精神内容。作者巧妙地设置了以阿钛一家为圆心的护林员“前史”,以悔愧之情为内核洞开故事更为深层的意蕴。在爸爸的回忆中,“山猿”那悠长而嘹亮的啼鸣与父亲扛着油锯进山伐木的身影对撞出一段无法回避的心酸史,人类的侵入让山林退却,长臂猿的生存环境受到极大损害,曾经的“习以为常”渐渐化作两种哀叹,一则关于对“猿声”的怀恋,一则便是对那段往事的无限愧疚与迷茫。实际上,油锯进入山林,所寓指的是人类发展阶段中现代文明对原始生态的残酷进犯,猿声的消逝如同凄切的挽歌,更犹如长鸣的警钟。阿钛的父亲作为护林员,承担起的是一种弥补与更新,深林的大片回归与长臂猿等野生动物的不断繁衍昭示出了一种意义上的“为时未晚”,作为“承上启下”的一代,阿钛父亲并没有爷爷内心的挣扎与追悔,身处壮年的“这一代”以身体力行完成着事实上的“补”与“续”,弥补一个时代的遗憾,传续一种和谐生态的理念,从阿钛的成长中我们能清晰地看到两代山民的“交棒”,接力护持一片山林的清荣峻茂,重现猿声阵阵的绿水青山。三代人,同构了两段历史时期的真实容样以及人类认知的嬗变,这种变化被作者稳稳把握和穿插于主文本的“换场讲述”中,以欲言又止启发思考,用对话、虚实促成主旨张力,将宏大的主题柔化于字里行间。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作者隐笔书写的以南春爷爷为代表的“打猎人”,南春的极力反驳和亲人朋友的沉默,暗示着猎猿取骨的行为确实一度存在,而作者着重隐写这段故事的目的则在于打开读者更深层的思考维度。“靠山吃山”,所指寓的是比“护林前史”更加久远的传统认知,在耕猎传统下,山民对自然资源的“合理征取”是烙印在人们心中的“常识”,如果说对开山取木的愧疚指向的是对现代性的反思,那么对为了利益过度捕猎野生动物的羞愧则指向了对传统陋习的深刻省察。作者深谙儿童文学“轻中寓重”的艺术特质,从而以儿童故事的文本分层书写关于人类社会的深刻命题,让生态文明、和谐共生等宏大命题更为自然,更加感同身受地经由文学传递到读者心灵深处与认知的原野,完成了一种基于真挚和直面的理念传导与精神教育。
长臂猿“刚子”在故事中始终没有正面出现,作为第一主角,他成迷的行踪与处境已然成为了故事引人入胜乃至扣人心弦的所在,当他终于组成了家庭,那模糊的背影已然被作者清晰地刻录在读者的脑海,由此,“刚子”便成为了一种象征,沟通着人类与自然,文明与生态,历史与未来。名字的赋予,也成为温情的牵绊,那只即将出生的小猿,那条供给长臂猿们穿越高山的人造长桥,为小说染上了一层光明的色调,有着希望的余韵。
生动而真实的细节描写,对于海南热带雨林原始生态的直观呈现,让《秘境回声》极具可感性与穿透力。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作者以生态文明为主题,呼告对自然的守护与和谐共存的理想,却也同时完成了人类心灵秩序与内心生态的文学构建,指示着对真正可持续发展的“善护念”。
(作者系天津市作家协会签约作家、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