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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2022年第4期|李路平:黄玫瑰(节选)
来源:《南方文学》2022年第4期 | 李路平   2022年07月08日07:52

黄灿接完电话后,太阳在他额头上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把电动车停到路边的香樟树旁,放下撑子坐好,看了看车筐里的花,点了一支烟。

送货之前,黄灿已经猜到了结局。下单的那个人在备注里留言:如若不收,请自行处理。他已经懒得再接黄灿的电话了。尽管如此,这一次,黄灿还是要拨通那个号码。那个女孩再次拒收后,说了几句话,要黄灿转告他。

香烟让黄灿放松下来,他记不起这是第几次接到那个人的订单了。那是一个奇怪的人,有点懦弱,大约也很无趣,但似乎多少有些专一,有些长情。那个人总在固定的日期,订同一种鲜花,给同一个人。黄灿在手机里翻找出那个人的电话,是一个省内的号码,很好记,接着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然后拨了过去。

黄灿在“那些芳香的年轻人”送货,这是港城一家小有名气的花店。港城是一座滨海城市,近几十年来得到政策倾斜,经济腾飞,人们有了闲钱,知道享受生活,鲜花需求也随之跟进。

黄灿初中毕业就跟着村里的年轻人出来闯,他们都进了电子厂或工地,只有他兜兜转转,最后来了港城,成了花店的一名送货员。他做出这个选择,与母亲有关。母亲是乡村环卫工,前些年注重乡村建设,到处都开始美化道路,不知名的鲜花开始出现在乡道两旁,煞是好看。母亲像很多环卫工一样,时不时会把那些花的种子或幼苗带回来,种在家门口,时间一长,那里就变得五颜六色起来。他也很喜欢那些花儿。但起初他有种奇怪的感觉,门前出现那么多没见过的花,那么好看,又那么无用。直到它们吸引了他喜欢的一个女孩,他才有意识地把那些花儿侍弄得更好看一些。

那个女孩叫李欣,和他在同一个村子里,寄宿在她的外公家,成绩优秀,注定是会通过升学离开这里。现实也确实如此,黄灿的成绩越来越差,旷课次数越来越多,李欣的成绩稳稳地排在前面,中考进入市里的重点中学,彻底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他来港城之后,有次打电话回家,母亲无意中说起李欣考上了港城的大学,刚上一年级。他心里一惊,想到冥冥之中,或许他们的生活还会有交集。

那天放下电话后,他在地图上查找了那所大学的地址。他很熟悉,时不时要送一束鲜花过去,看着那些从他手里把花接过去的同龄人,脸上总是洋溢着难以掩饰的欢喜,令他充满羡慕。他想,有一天或许会在那里见到她。这个想法太过突然和惊喜,黄灿不得不及时止住,给自己浇了一盆冷水:那样的场合,截然不同的境遇,是喜是悲都说不定。

可能是挨着附近的高校,老板才把店名取为“那些芳香的年轻人”。黄灿没有问过,当他在信息墙上把店名念出来,又看见是一家花店后,便拨通了上面的电话。面试很简单,老板就是看看人有没有力气做事,会不会说话都是其次。

但他说得很少,读书时酷酷的感觉早已烟消云散,出来打拼了几年才真正意识到,没有学历,也没有技术,走到哪儿都没有自己的理想工作。他接收招聘信息的渠道,和读过大学的人几乎完全不一样,他们都在网上投简历、奔走于各场招聘会,备有一大堆学历证明、技能证书和获奖材料,而他连像样的学历证明都没有,更别说其他证书和材料了,只能经熟人介绍,或到各类人才市场,在招贴板上寻求机会。这种深深的挫败感,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他的心底不断累积,犹如一口气堵在那里,让自己越来越张不开口。

花店的工作说忙也不忙,说不忙有的时候也很忙。黄灿虽然说是送货工,日常工作时,不外送的工夫,他都需要在店里帮忙。他主要做的是搬运、拣选和修枝。花厂的人把鲜花运送到店里,他要帮着把一筐筐的货搬进来。有时候遇到公司开业或庆典这样的大型活动,货很早就送过来了,数量太多,只能暂时堆放在店门口的平地上,大家加速收拾送走。一个月里总有好几次,这些大订单几乎可以维持花店的运转。因为采摘、挤压、运送等缘故,黄灿知道,不是所有花儿都能完好地被送到店里,总是有一部分要损耗丢弃。在其他人搭配包装前,他要提前把这些破败的花儿拣选出来扔进垃圾桶里。为了给顾客提供更优质的服务,他们店里的损耗率甚至比其他花店要大得多。当然这都是由老板决定的,每当他捧着一大堆的鲜花扔掉时,那些花的香气萦绕在他的脑间,一种类似失恋的失落感就会袭来,仿佛一些美好的东西,正在不可挽回地被浪费,而那个装载废弃鲜花的大桶,就像一处遗址或残骸,经历盛大光鲜的时刻之后,不可挽回地被遗弃。

他还要修枝,总是这样,每当他手里空闲下来,掏出手机,就会有一双眼睛看见,然后一张口就会开启,要他把花枝修一修。有些花枝有细刺,比如玫瑰和月季,修剪的时候需要特别小心,黄灿的手不知道被扎过多少次了,他似乎总是心不在焉,一股隐秘的焦虑始终在心底挥之不去。修枝除了剪去多余的叶片,还需要把枝条剪成三十度的斜面,方便顾客摆放时不必再修剪,也能让鲜花更好地吸收水分,保持得更久一些。花瓶里的水最好不要超过瓶身的三分之一。当然,这些话有时候他会对收货人提起,但大多时候不会。除此之外,每天还要统计销量和存货,这都是店长的工作,他有时候也会帮忙做。

作为港城的连锁鲜花店,老板的主要收入并不是花店的销量,而是花艺培训。老板是一位极富品位的花艺师,他在业界很有一些名声,据说曾经去日本和欧洲专门学习过,技艺炉火纯青。大多数时候老板都不在店里,负责插花的都是店里的员工,经过简单的培训后,就能够上手了。花束的样式都是老板搭配好的,只用照着收成一束就好,并无半点新意,黄灿觉得自己来也完全没问题。但不得不说,他们做出来的花束和平台上拍的照片,还是有差距的。他不知道差别究竟在哪里,都是那几种原材料,但是搭配到一起,感觉总差那么点意思。花束种类会定期更新,但不多,似乎顾客已经习惯了固定的那几种,很多花束做出来只是做做样子,几个月甚至半年过去,都没有销量。

黄灿很想学花艺。他在“那些芳香的年轻人”工作一段时间之后,下定决心要学会一技之长。店里的花艺培训,价格不菲,员工有内部价,但对于他的工资来说,内部价也不便宜了。那不仅是一门技术,更是一种艺术。在为数不多见到老板的时刻,这句话总挂在他的嘴边。黄灿没有想过什么是艺术,在他的观念里,只有书画、音乐之类的似乎和艺术沾边,它们往往给人高雅的感觉。占了花店半壁江山的玫瑰,更多给人俗艳之感,怎么和高雅相提并论呢?N

……

(未完,详见《南方文学》2022年第4期)

【作者简介:李路平,1988年生。江西赣州人,现居南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青年文学》《散文》《诗刊》《长城》《星星》《美文》《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小说月报·大字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