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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从畅销书出版人到实力作家 杨葵出选集记述当代名士与凡人
来源:封面新闻 | 张杰 郑好   2022年07月15日08:49
关键词: 杨葵

杨葵

杨葵自选集

从“为他人作嫁衣”的出版人,到自己提笔写书的作家,杨葵的转型几乎是无缝连接。当很多人还在感叹杨葵策划出版的《哈佛女孩刘亦婷》曾是何等出圈的现象级畅销书时,他撰写的文章已多到可以出自选集:约200万字文章,出版过9种文集。

2022年6月,杨葵从自己写的200万文字中精选出40万字(其中有约8万字是近两年写的,此前未曾结集)编成3卷本自选集《枝条载荣》《静寄东轩》《愿言怀人》,由作家出版社推出。

以轻松通透的文笔

记述名人逸事

杨葵出身文学家庭,父亲杨犁是西南联大学生,中国作家协会最早一批成员之一,中国现代文学馆第一任馆长。杨葵1968年生于江苏,1979年随父母移居北京。在中国作协家属院,他耳濡目染,见过文学圈子里众多的人和事。杨葵从北师大中文系毕业后,进入作家出版社工作,做了多年编辑,这让他接触、认识了众多有名作家或无名作者。因而,普通读者或许不太有机会知晓的文坛掌故、文人行状,在杨葵的书中却可以随手翻到。轻松通透的文字间,人物形神毕肖。从“布衣孙犁”“三说阿城”到海岩、安妮宝贝……在杨葵笔下,可以看到他们未曾“现身”的宝贵细节。

杨葵不光关注文人、名人,在日常生活中交往的各行各业普通凡人,也会出现在他的笔下,或情深意重或交浅言深,尽显人性复杂和生活多态。杨葵的文字风格简淡易读,况味悠长,大有明清笔记体文风。早在1992年,杨葵在作家出版社做编辑时,编过一本叫《贾平凹自选集》的书。这套书后来引发了中青年作家出文集的热潮。整整30年后,文集热早已平息,杨葵的个人自选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写作无非三件事:

常识、逻辑和爱

自选集三本书的书名都来自杨葵喜爱的古诗词——陶渊明的《停云》四章:“东园之树,枝条载荣”。这一卷的文章都是讲过日子的点点滴滴。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正是枝繁叶茂的样子;“静寄东轩”,在东边小屋独处之意。这一卷的文章都与文艺、阅读、写作有关;“愿言怀人”,思念亲友之意。这一卷的文章都在写人,陌生的熟悉人,熟悉的陌生人。

杨葵将自己的书稿编完的那一刻是个清晨。住在山里的他,在清静的风和清脆的鸟叫声中,独自沿户外的山坡漫无目的地前行,回望三十多年写过的文章,给自己做了个总结——内容不过三件事:过日子、阅读写作、各式各样的人。写来写去,想说的其实也就三件事:常识、逻辑和爱。“看似无比简单,却是最难。”他写道。

2022年7月初,趁杨葵三卷本自选集出版之际,封面新闻专访杨葵,从出版到创作的心得,以及阅读媒介带来的影响等,请他谈谈自己涉足、观察甚深的出版行业近些年的演变。

对话

每一个小视频,其实也可视作一本书

封面新闻:我看到关于你有这样一段介绍:“在中国的出版圈,杨葵是出了名的‘眼毒’,经他的手所做的书几乎没有赔过钱,只是挣多挣少而已。”比如《哈佛女孩刘亦婷》影响之大,现在还有人打听刘亦婷后来的人生轨迹。除了一些偶然的、客观的因素促成之外,你一般是从哪些角度去预判一本书会不会畅销?

杨葵:畅销书大概分两种,一种是明摆着谁都能看出来会畅销,比如现在出莫言、余华的书,肯定销量不俗,我管这种叫显性畅销书。另一种畅销书是隐性畅销书,就是绝大多数人都不觉得它会畅销,但是通过出版者的一系列努力,最后成为畅销书。

要说判断角度,一定是多维的、复杂的、说不清的,经常是凭直觉。但这份直觉背后,必有勤劳、视野、执行力这些元素。绝大多数超级畅销书,在选定的时候,都没有预见到有那么大的销量,也是一边做着一边越来越大。还是那个话——做该做的事,畅销只是辛勤做事的自然回报。

封面新闻:在此前很长一段时间,出版一本书往往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一个人的命运。你是否遇到过一些对文学很痴情很执着甚至很偏执的人,热爱文学写作,但是才华和灵气不够的情况?你一般会怎么规劝对方?

杨葵:你所说的这种人,二三十年前挺多,这些年少多了,不知道是因为我离开出版社遇不到这样的人了,还是确实就少了。偏执的文学爱好者,绝大多数才华和灵气都不够。真有才华和灵气的,绝大多数也不会那么偏执。碰上这样的人,我不会劝。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去经历的,他自会有自己的选择。

封面新闻:做图书编辑,你跟很多作者近距离打过交道。掌握了很多文坛掌故,熟悉文人行状。就你的感受而言,文人这个群体,有没有一个整体的共通的特征?比如世人常说的文人普遍会容易敏感、脆弱一些?

杨葵:文人敏感脆弱,好像都有一点,但我觉得在中国,至少在我打交道的人当中,这并非作家的特色,每个领域都有这样的人。中国当代作家里,纯职业作家不多,从这个角度说,也很难单把作家从人群中摘出来单论。

封面新闻:作为资深编辑,你此前多年都是给别人的作品作嫁衣。近些年来,你自己写作越来越多。当作者跟当编辑之间的转换,感受如何?

杨葵:我一直称自己是“业余写作”,最初写作是为了更好地当编辑,如果自己没有写作经验,很难细致入微编辑书稿。2003年辞去公职到今天,其实是写得更少了。不过这套《自选集》里,大部分文章都是2003年后写的,早年写的东西收入得极少——“悔其少作”大概是每个作家的共同特点吧。做编辑的人,自己写作很容易前怕狼后怕虎,下笔特别谨慎。一般作家写篇文章可能写完再顺一遍就发出了,做编辑的会一遍又一遍改,不厌其烦。做编辑的人就有这毛病,见稿子就想改,让所有的字词句更准确、更通顺,甚至有时候,为了音韵上更丰富,还会改一下用词的顺序,等等。我个人认为这并非好习惯,写作应该更大气些,关注更大的内容问题,不该斤斤计较。

封面新闻:除了写一些名人,你还写了不少普通人。对他们的描述也非常精彩。是怎样的契机,让你写了一系列关于普通人的文章?

杨葵:我总结过,我写的东西不外三个部分:过日子、阅读写作、各式各样的人。写人只是我写作的一部分。读者可能会分其中有名人和普通人,但在我这里他们都是我生命中的一些过客,完全没有名人、普通人之分。我关注的是他作为人的生命进程、喜怒哀乐、性格特点、柴米油盐,他有没有名一点都不重要。

封面新闻:作为编辑,你肯定阅读过大量的作品,跟不同的文字高手大家交流过。这种深厚的经验,对你自己写作有怎样的影响?对你自己写作影响比较大的人有哪些?

杨葵: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说编一个作家的书稿时间长了,不自觉中自己写起文章来,会发现有这位作家的影子。比如我曾有一年,一直在编六卷本《王安忆自选集》,那段时间的文章,就常常会出现一些令我自己都很陌生的句子和语气。还有一年,连续编了几本阿城的作品,结果写文章也被“拐跑”过一段。在我看来,这是好事,相当于写书法、画画的临摹,再优秀的书法家、画家,人家还会经常临摹前辈呢,何况是我这样天资不足的人。

封面新闻:你20世纪末到作家出版社工作,2004年又参与筹建了一家民营图书发行公司,对出版业有直接、深入的经验和观察。作为世纪之交中国畅销书变迁的参与者和见证者,在你看来,近些年,出版业总体出现了哪些显著而重要的变化?我们不难发现,比起20年前,现在很少出现以前那种全社会都会讨论的超级畅销书了。你如何分析、看待这种状况?这跟读者的阅读越来越分为不同的趣味有关吗?

杨葵:互联网让全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出版业当然也在这一轮大潮中沉浮,早已今非昔比。不过又有一句话叫“万变不离其宗”,这个“宗”就是“传播”——出版当年只是传播形态之一种,今天也是。除了出版,还有很多其他形式的传播。现在的确极少有书籍引发全社会讨论,但出版的其他形态,比如小视频,频频引发热议,动辄流量几亿、几十亿。在我看来,小视频也是一种“出版”,每一个小视频,其实也可视作一本书。如果坐标尺很小,小视频和传统书籍出版差别很大;坐标尺放大,在更高角度考察,二者几乎没有差别,都是传播而已。就如同古时候线装书、戏曲是主要传播手段;现代社会是我们现在所说的“传统”出版业;而当代,是基于互联网的一些形态。说到底,就是内容与形式的关系,无论是线装书,还是现代书籍,还是小视频之类,要传播的内容都是那些,传播的形式不断变化。至于说到读者的趣味,又是一个庞大的题目。有专家统计过,互联网时代每个人一天接收到的信息,是过去人几辈子接收到的。选择多了,自然就分散了,这也很合理。这从客观上对做出版的人提出新要求:更精,然而我们的传统出版业,目前还看不出越来越精的趋势。

封面新闻:在《读库》创始人张立宪的文章中,经常会出现你的身影。《读库》模式一直很受关注,成为一种现象。虽然现在很少有超级畅销书,但像《读库》这样的书,能稳定拥有一部分有文艺情怀的读者,也能生存得很好。从出版的角度,你如何看待“读库”现象?

杨葵:读库也出过畅销书啊,不过在我理解,他们只是在做该做的事、想做的事,畅销是在这样的态度下自然产生的。读库是当代出版中难得的一股清流,他们扎实做事、老实做人,不为东南西北乱刮一气的风向带偏。多说一句:这本来该是做编辑、做出版的默认值。

封面新闻:近几年,互联网社交网站、视频网站以及疫情给人们生活方式、娱乐方式带来巨大变化。在这种状况下,你觉得优秀的文字有哪些不可取代的特质?对于那些想读书,但总觉得没时间的人,你有怎样的阅读建议?

杨葵:你说得非常对,关键不在于媒介是纸质还是电子,关键在于注意力。补充一点:还有用心状态。我从来不反对读电子书,从来不是纸质书的拥趸,我觉得媒介只是形式,关键在于内容,一直用屏幕读托尔斯泰和一直读纸书托尔斯泰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