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芬奇:手稿背后的思考
“人为什么会打哈欠”“人的脸究竟有几块肌肉”“眼睛是如何处理光线的”“啄木鸟的舌头究竟长什么样”“为什么鱼在水里比鸟在空中运动更快”“阴影的边缘是什么样子的,应该如何画下来”……这些五花八门甚至有点无厘头的问题,被列奥纳多·达·芬奇认真地记录在自己的待办事项中。达·芬奇古怪执着、爱好广泛,这一切都源于纯粹的好奇心,也为他天才般的一生埋下创造的种子。
2022年是达·芬奇诞辰570周年。1452年,达·芬奇出生于意大利托斯卡纳芬奇小镇附近名为安齐亚诺的村庄。除了简单地学习过商业算数,他没有接受过正统教育,似乎带着一丝自嘲,他说自己是“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所以,达·芬奇尤其努力,经常随身携带笔记本,记录下所观所思。这个习惯伴随他终生,随着时间推移,积攒的手稿浩如烟海。现存的7000多页笔记很可能只是他全部笔记的1/4。这些手稿由他的学生继承,经后人整理拆分、装订汇编,手稿内容涉及绘画、动植物学、解剖学、生理学、医学、数学、地质学、物理学、光学、力学、工程学等,达·芬奇在每个领域几乎都无师自通。
父亲皮耶罗将十几岁的达·芬奇送到佛罗伦萨韦罗基奥的画室当学徒时,他就显示出过人的绘画天赋。在师徒共同绘制的《基督受洗》这幅画中,达·芬奇负责画面左下角的小天使,韦罗基奥负责主体部分的耶稣和圣约翰。据文艺复兴艺术理论家瓦萨里的说法,韦罗基奥看了达·芬奇画的小天使后自愧不如,发誓不再作画。6年的学徒生涯,达·芬奇不仅学习了绘画技法,也学习了透视、几何、比例和解剖等知识,这成为他继续深入研究其他科学领域、设计研发各类装置的重要基础。
一封心怀抱负的自荐信
不安的而立之年即将到来,达·芬奇写道:“我们从不缺少计量这些苦日子的工具,如果这些时光给世人留下任何关于我们的记忆,它们就没有被虚度……告诉我,我究竟做成过什么”。1482年,达·芬奇来到米兰,他想要闯出一片天地。在给卢多维科公爵的自荐信中,他细数了自己的种种才能,尤其凸显了自己作为军事工程师和城市规划者的出色才能。
达·芬奇设计的武器和城防种类繁多、精美复杂、攻防兼备:从“强效的石弩炮、多筒机枪”到“杀伤力骇人的卷镰战车”,从“灵活拆卸的大炮”到“可八方齐射的加农炮”,从“圆锥形全封闭的装甲车”到“可以降低炮弹威力的圆形防御堡垒”。凭借杰出的绘画技能,他将许多复杂器械用视觉语言呈现出来,其中不乏细致入微的部件拆分图、内部零件的研究(如弹簧制动传力装置、滑轮升降设备等)。从美学角度来看,它们外观精美,并不等同于一般的机械制图。有时,画家还别出心裁地配上生动形象的效果图,这是几百年来第一次有人把机械理论和机械设计、艺术与科学完美融合在一起。
在城市规划方面,达·芬奇构想了一座“乌托邦”式的理想城市。当时欧洲黑死病肆虐,他率先以卫生与美观为出发点,将城市进行功能性分层,具有高架区域和地下区域,并设计了合理的下水道排污体系。在改善河道方面,他为佛罗伦萨与亚诺河的通航作了运河规划。在排涝防洪方面,达·芬奇绘制了一种“离心泵”来制造出海水漩涡,利用虹吸原理将沼泽中的水抽排入漩涡。当时,人们认为这些手稿中的设想不切实际,而如今抽吸泵确实被用于排干沼泽,某些运河航线已经成为重要的交通路线。这些前瞻性的设计具有实用性,达·芬奇的思想远远超越了自己的时代。
在这封自荐信最后,达·芬奇才提到自己“在绘画领域无所不能”。的确如此,在后来的日子里,他绘制了《抱银貂的女子》《岩间圣母》《最后的晚餐》《蒙娜丽莎》等经典作品。《最后的晚餐》标志着画家艺术的高度成熟,画面行云流水,构图均匀灵活,技法炉火纯青。得益于对解剖学的研究,他完美诠释了画中人物各不相同的姿态与表情,展示了他们的真实情感。
一颗来自生命的感召之心
1500年,名满欧洲的达·芬奇回到阔别18年的故乡佛罗伦萨,此时的他已近知天命之年,褪去了少年的壮志豪情,取而代之的是稳重和成熟。正如他的自画像一般,曾经俊朗的少年生出长长的胡须,但岁月依旧无法掩盖他的睿智,在微蹙的眉毛下,他目光坚毅、温柔地注视着一切。这些变化也悄然发生在研究中,达·芬奇对生命有了更深的感触。
达·芬奇研究者肯尼迪·克拉克认为,“达·芬奇的整个思维走向是从机械转向自然的。”1505年,达·芬奇终于完成《鸟类的飞行》手稿。这份笔记记录着童年梦境,“一只飞鸢飞到他的摇篮边,用尾翼撬开他的嘴。”这是关于飞行最初的记忆,冥冥之中预示了他对飞行持续一生的研究。达·芬奇模仿鸟类翅膀设计了扑翼、滑翔式飞行器,构想出一种螺旋桨式的动力装置,两者被誉为现代滑翔机和直升机的雏形。
对达·芬奇来说,大自然的一切都充满生命力,宇宙是一个有机体,水是宇宙万物发展的推动力,研究水在土地和空气中的运动规律就能了解宇宙万物形成的奥秘。在各个时期的手稿中,我们仿佛看到他伫立在河岸潜心观察水流的漩涡;有时他久久凝视着水面的微波、池鱼的嬉戏;有时他漫步海边,注视着波涛汹涌、潮起潮落;有时他不顾年迈跋涉山谷,追溯源头;偶尔,他将米粒、草籽、树叶、墨水、木棍放入水流,观察它们的流动轨迹。从微观转向宏观,达·芬奇得出地球水循环的“蒸发”机制、地壳运动的概念,形成生命整体的循环理论。
《温莎手稿》收藏了16幅达·芬奇绘制的“洪水”图,这些作品绘制于他生命中的最后几年。画面中的巨浪汹涌澎湃,达·芬奇以其特有的卷曲线条将洪水泛滥的姿态与流体漩涡的知识联系起来。他对水流的痴迷令“洪水”成为最富有个人情感色彩的手稿。从涓涓细流汇成滔滔洪流,洪水似乎要吞噬一切,难免给这些手稿带上一丝悲剧性色彩。面对如此残酷的自然,人类显得无可奈何。也许,达·芬奇更想表达的是对自然的敬畏之情,同时也借此提问:我们是谁?我们如何居于宇宙、自然的宏大秩序之中?
最初,达·芬奇为各种动植物表现出的生命力所吸引,领悟到自然的力量,试图借科技将这些力量为人所用。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他愈发感受到人类的渺小。在他看来,无论是细小如虫蚁,还是深邃如星空,都是大自然精巧绝伦的艺术品,即便是智慧如人类,也是大自然最杰出的作品之一。
如今,达·芬奇错综复杂的设计手稿和非凡的科学理念依然备受世人关注。美国雷丁公共博物馆将于今年10月举办达·芬奇特展,展览以全尺寸建模、多媒体互动、纪录片等方式让观者沉浸式体验他的创造与研究。人们将看到,艺术家达·芬奇还是一位出色的科学家、智慧的哲学家。他在500多年前便试图将人与自然看作统一且和谐的整体,揭示自然中孕化的各种美的规律和潜藏的原理,借描绘自然无情的惩罚来警示后人常怀敬畏之心,尊重自然、顺应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