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2022年第8期|玉珍:月亮照耀我们(8首)
《一切是天才而完美的》
我望着群星,它曾在星罗山上空
也在这儿的上空
现在没有别的黑暗中的光亮,
只有星星
在光点的大海中我可能回到了从前
祖母在那儿摇着蒲扇,会晤夜色
就是这时辰,星群全在空中
并且风很清凉
她与邻居们聊了会儿
山风从巨型黑色脊背上飘下来
夜神的气息散开了
她似乎了然于那些传奇
摇扇的时候满足地看了看天空
一切是天才而完美的
但我早已经离开了那里
《月亮照耀我们》
月亮照耀我们
它总在不断地残缺,但都长回去了
我们热爱它永不堕落的姿态
非常宁静,与世无争
超越了全人类的稳重
月自己并不发亮
是什么穿过那距离将它孤独地照耀
然后它照耀我们
照到这寂静的地方
使夜色显得温柔
会有足够复杂的记忆赋予它格外不同的情感
就像你我之间的情感
使一片光圈坚持在时间里永生
而被你凝望的月亮才是别样的月亮
虽然已不是当时的月亮
在有情的双眼里它终于超越了形态
有情是月亮的灵魂
漫长距离中有多少事物在腐烂
而光芒将会长存
《我屋子后面的树林》
我屋子后是一个树林,林子没有尽头
连接着山脉
我们曾拿着搪瓷杯去树林里散步
采些野草莓,或别的野果子
山路上走下来砍柴的人,他们停下来喝山泉
将捆好的柴放在路边上,风是蓝色的
树干的气味很好闻,像天然香水
在群山之中意识将拥有许多种神
神有许多种内容微妙的寂静
鸟的语言在栗子叶间,属于
这里的巴赫,而松塔堆的花粉
进入菌菇之梦
你看到一丛丛茂密在这儿生活
用它的无邪脸推翻人的奢侈
雨如果从山顶包围而下,整个树林就
优美得更沉,
将你的呼吸压到草叶的青涩味中
要是晴天,空气朗亮得不行
空气中充满了纯洁,强硬的纯洁
强硬的蓝
比一切强硬,但美是轻柔的
《爱情永恒不死》
阿兹海默症吞噬着我的外公
他将我喊成我母亲,将母亲喊成表哥
有时候一个人也不认识
趴在门上,神情天真
望向空虚
有些东西比身体更先死掉,在屋子的角落
像他的烟丝一样发霉
他没法口若悬河了,过去他喜欢表达
现在呜呜哇哇地张开嘴
说不明白,坐着发呆或生气
但有回他又拄着拐杖
慢悠悠
走向那座山
非常认真,顽固,可怜
经过那个桥
爬上那个坡
来到了外婆的墓前
杜鹃花开得太好了
爱情永恒不死
《蔷薇团》
突然间,在那些已经收割或茂盛的田野上
冒出巨大闪光的圆形花丛
优美绝伦,使周遭暗得像傍晚
你无法将它从无限、硕大的美丽中摘下
它使你怔在原地,像被刺扎伤
白蔷薇,布满全身杀气腾腾的刺
而花朵纯洁惊人,具有无声的神性
野生的美锐利燃烧着,无法被时间毁灭
花梗上摇曳着不可解释的梦
它使每一双望向那儿的眼陷入深渊
就像死亡的残酷见证使什么抵达极致
呼吸着强盛之夏最猛烈的生命力
将每一丛拱成白色屋子
路过那儿你将被一个永恒的虚词激得发晕
你想起一个人伟大如斯尚不能使空气优美得颤抖
他们各自经历了什么才长成这个样子
美绝对没有出处,而丑曾来自这些美
你制造不了那些无法形容的东西
在你惊叹的时候它已经开始撤回它自己
你看到它自由的美辉煌腐烂在那儿
它仍是神,死亡隐蔽了那惊奇
《海 雾》
我将手放在眼前,将一整个太平洋遮住
这时便突然在更高的黑暗中
看见一片灰色
雾气中我闻见大量鱼朝我涌来
海正在移动
经过他的人进入海腥味的梦
一场薄雾大口吞着时间,进入海的统治中
轮船像个鸡仔顺从地定在那儿
海大到不能用一种东西来形容
我感到有些晕眩
仿佛旋转在一片液体的宇宙
这个广阔在蒸发,
魔力将周边的思想吸收在海雾中
只有我们的船长昂首提胸
在雾气中醒着
他掌握了这片宇宙
《在草原》
在草原上,界限消失了
一整块巨大的永恒躺在那儿
像片铁叶子被马蹄掌握
往哪边看都一样
美大片大片被浪费
比天空还大,倒在你身上
你走到草地深处,远远地,仿佛
已成为地皮的一部分
没有声音,但你能听到些什么
因为远处的很快来到这儿
这儿连接着一切
你感到了泥土发散的强势与平淡
非常坦荡,沟通着远方
地面的起伏就像绿色大海
马在这儿是自由的
带着草地在天幕下移动
人睡了
呼吸一片漆黑
《七 月》
七月,我的发小们头抹洗发露走向一条河
他们的小胳膊细瘦地甩动
仿佛随时起飞
半点儿风也没有,南瓜在迅猛地成熟
山路的坎坷记录车轮离去的声音
我们走在小路上
从叶间露出漂亮的头
将笑声冲洗得一干二净
有一些石头已经裂开了,仿佛
忧郁的鸟鸣被渴干了喉咙
热就像小小的烫伤突然卡住
断断续续的歌谣推开响亮的涟漪
太热了,太灿烂
单车后拖着的恋人与灰尘
让衬衣刮起了风
夏天的吻已经干裂了
在一张怯涩的唇上
责任编辑 丁东亚
玉珍,1990年生于湖南省,作品见《人民文学》《花城》《十月》《长江文艺》《诗刊》《红岩》《青年文学》《天涯》等,曾获《长江文艺》双年奖诗歌奖,小众诗歌奖,出版有诗集《数星星的人》《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