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传奇摄影集《鸦》作者、日本私摄影先驱逝世十周年 《深濑昌久:渐渐变成乌鸦的男人》上市
一.“过去二十五年最佳摄影集”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摄影在世界范围内获得了爆炸式的关注。作为这一浪潮的阶段性成果,纽约现代美术馆(MoMA)于1974年举行展览“新日本摄影”( New Japanese Photography),纽约国际摄影中心(ICP)于1979年举行展览“日本:自画像”( Japan : A Self-Portrait)。从土门拳、植田正治、细江英公等前辈到彼时堪称新一代的森山大道、荒木经惟、深濑昌久都成为世界级的创作者。半个世纪之后的今天,这股属于东方同时也属于现代的浪潮,仍影响着摄影这门艺术的美学探索。
不过,等到了1985年至1986年间,在英国、美国巡展《黑太阳:四人之眼,日本摄影的根源与创新》(Black Sun: The Eyes of Four, Roots and Innovation in Japanese Photography)时,入选的摄影家只剩下细江英公、东松照明、森山大道及深濑昌久。时间再推移到2010年,几乎最古老的摄影杂志《英国摄影期刊》(British Journal of Photography)举办“过去二十五年最佳摄影集”评选,深濑昌久的《鸦》更是力压各路名作获得第一。紧随其后的是赫赫有名的南·戈丁的《性依赖的叙事曲》(Ballad of Sexual Dependency)及马丁·帕尔(Martin Parr)的《最后的度假圣地》(The Last Resort)。杂志评价这部摄影集“是一个充满隐晦与苦涩的杰作”。
足可见得,这位在中文世界并不如自己同时代作者拥有知名度的摄影家,实际是了解日本战后摄影黄金时代不可绕过的名字。在代表作中,那些他失去挚爱后游历日本各地拍下的黑色群鸦,简直超越了被摄体本身的形象,成了他自己,乃至所有在精神上流离失所的寂寞个体的象征。
正如卫报的精准评论:“这些乌鸦就像群聚于城市的我们,穿着疏离与防卫的衣装在各个角落饥饿地觅食着;透过这些影像,我们被深濑昌久的危险震慑,心中也随之漂浮着不安与焦躁。”
这也是为什么它会创造摄影作品的天价拍卖额,在三十年内被不同国家的出版商不断复刻、再版。不论何时翻阅,这部摄影集都能令人感受到直击内心的孤独,并因此而产生逆向的抚慰。
他的作品印证了一句话——最私人的情感,往往也最普世。
二. 自出生起,命运便于摄影纠缠不清
1934年,深濑昌久在北海道一家照相馆出生了。作为长男,他被当作这项家族事业的第三代继承人培养。学生时代,他便拥有了一架专业的中画幅相机。在照相馆氛围的浸淫下,深濑昌久成为摄影杂志的忠实读者,甚至在自己的高中创办了摄影部。可以说,自出生起,他的命运就与摄影纠缠不清。
高中毕业后,深濑只身前往东京。乘坐三十八个小时的火车闯入都市生活的深濑,内心已经悄然与家乡小城传统的照相馆事业渐行渐远。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深濑以敏感的洞察力在拍摄美军基地、战后风景的摄影氛围中探索更为私密的拍摄对象,也逐渐为人所识,还获得了河出书房新社摄影部部长的职位。他在首次个展“炼油厂的天空”后举办的“杀猪”中,展示了血腥残酷的屠宰场风景以及与女友的私人生活,动物的境遇与个人情感生活的真相似乎拥有某种对照。
之后他与一生的挚爱鄂部洋子相遇并结婚,持续拍摄了妻子十多年,并在这期间不断返回家乡美深町拍摄家庭合照,记录了家庭成员的出生与死亡、膨胀与缩减。前者结集为《洋子》,后者结集为《家族》。因为这种对个人生活的探索,著名评论家山岸章二在评论他的第一部摄影集《游戏》时写道:“深濑昌久将摄影的真实感用在了‘揭露自我’的尝试中,并以这种形式持续拍摄了十年,称之为摄影的私小说亦不为过吧。”彼时,“私摄影”这个词,几乎还未存在。
这些摄影集与名作《鸦》的沉郁并不完全相同,它们在无以名状的寂寥之外,展现了深濑独特的幽默感与奇思妙想。但是,或许因为对拍摄者的不断剥削,致使充满活力的洋子最终离开了深濑。洋子形容:“我们的生活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沉闷,时而穿插着暴力与近乎自杀式的光芒,带着蠢蠢欲动的兴奋。”而深濑则如此定义自己的拍摄:“我总是以拍摄照片这种名目把自己的所爱之人牵扯进来,结果包括我自己在内,谁都无法获得幸福。”
快与洋子分离之际,深濑开始往返于新宿、青森、金泽等地拍摄乌鸦。拍摄《鸦》的六年,或许是他最为抑郁的时代。《鸦》令他名声大噪,但失去挚爱也让他在那之后开始拍摄让自己的手脚入画的“行走之眼”、把自己浸入浴缸水中的“卟噜卟噜”、没有任何意义的新宿街道泡沫纸箱等看起来疯癫不堪的系列。
1992年6月,长期处于低迷之中地深濑昌久在自己已经跌倒过几次的新宿黄金街酒吧楼梯上滚下,导致脑部挫伤,被迫突然终止创作。有人觉得,那时的他,似乎本身就丧失了求生欲。
经历过二十年的疗养生活后, 2012年,同一个6月,深濑昌久逝世,享年七十八岁。他的创作虽然一直在拍摄他者,其实总是围绕着自我,也因此太过深陷在自我之中。
三.追寻着神秘的最后一格照片
近日上市的《深濑昌久:渐渐变成乌鸦的男人》(光启书局)一书,由深濑昌久的亲密助手濑户正人撰写,恰逢这位传奇摄影师逝世十周年时推出。
作者濑户正人毕业于东京视觉艺术学校,后师从森山大道。他的摄影作品曾获得日本摄影的殿堂级奖项木村伊兵卫奖,散文作品获新潮学艺奖。濑户在泰国出生,又是日越混血,以多元的出生探索着亚洲身份及文化。1974年,他经由森山大道与深濑昌久相识以来,帮助深濑冲印了成百上千幅作品,并参与到展览布置、日常交往之中。在本书中,濑户以伤感而真切的行文记录了这位即是老师又是阴影的作者,还原了艺术家神秘而孤独的精神世界。他形容深濑昌久“是一个寂寞到无法独自死去的人” 。
深濑发生意外前的最后一张照片隐藏在相机的最后一格中,濑户正人追寻着这张照片踏上了老师神秘的海港旅行,在那里如宿命一般拍下了几乎一摸一样的桅杆与乌鸦,即是纪念,又是告别。在他的讲述中,日本战后摄影大师们也悉数登场,他们性格不同、风格各异,每日聚在黄金街喝酒,一幅迷醉而狂乱的写真地图被呈现出来。书中,濑户正人还返回深濑昌久的故乡,追忆两人钓鲫鱼的日光,描绘与小猫交往的日常生活。在艺术的瞬间之外,这位摄影师的动人生活被速写出来。除了不详的鸦之暗影,他也曾诙谐而丰富地活过。
虽然深濑昌久总是略带自嘲地把一句话挂在嘴边:“整个世界都很无聊,为了打发无聊,只能喝酒和拍照。”
但直到今天,我们仍在谈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