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法式“为母则刚”
本届北京电影节“天坛奖”主竞赛入围片中,有一部法国女性题材作品《全职》,格局不大,却颇能引发观众的共鸣。影片聚焦的是一名全职单亲妈妈的日常生活,上班下班、打工带娃,导演埃里克·格拉韦尔愣就把现实主义拍出了惊悚类型片的感觉,88分钟的紧迫感贯穿全片,仿佛打了一场悬念丛生、峰回路转的遭遇战。
法国凯撒奖影后劳尔·卡拉米饰演的女主角朱莉,身材娇小,其貌不扬,独自抚养两个孩子,住在巴黎郊区,每日都要去市中心的豪华酒店上班,可偏偏在准备跳槽面试的当口,碰上了连续多日的全城大罢工。分身乏术、顾此失彼、有去无回……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短短几天,孤注一掷的结果或许是一败涂地,也有可能是起死回生,在低频重复的电子乐中,观众既对女主角的遭遇抱以同情,也为她的状况产生共情——人生如此奔波,只为碎银几两。难怪影片在法国上映后大获好评,专业媒体和普通观众都不约而同地打出8分好评,《当代女性》更是高度赞扬“紧张而又有尊严的卡拉米,为所有每天战斗的女性扬起了旗帜”。
影片中,朱莉的工作设定颇有意味——酒店服务员领班,自始至终处于忙碌待命的状态,还不能因为罢工就居家办公,即使整个城市的交通系统陷入瘫痪,她也必须准时到岗打卡,这也是影片标题“全职(à plein temps)”的基本含义。事实上,朱莉虽然专业不对口,但在这个岗位做得相当出色,手脚麻利、处事果断,在同事之间具有亲和力,还能在上司眼里显出领导才能,这也说明,她本是一个敬业和追求职业成就感的优秀女性。不过,导演并没有因为朱莉是女主角,就把她上升到“圣母”的道德高度,而是直言不讳她也有私心,“脸皮”也够厚,譬如利用实习生为自己偷偷违规打卡,让隔壁阿婆超时照顾孩子,这些也给他人带来了不便甚至是伤害,但又因为这种不完美,人物显得更加真实。
现实中没有完人,无法苛求一个已经焦头烂额的母亲能兼顾到身边所有人,但那个因她而失去转正机会的实习生,也是另一名可怜的母亲,理应分得一样的同情。当然,朱莉本人也是这个社会体系的受害者,她没有理由独自承担罢工带来的困难,也无法承受一个人既要全职工作,还要全职养育孩子的巨大压力,而在这最艰难的几天里,她已经无助到了绝望的境地。工作家庭连轴转,已经忙得快崩溃了,还要抽出时间去偷偷面试,给儿子办生日派对,全片情节之紧凑,使她对实习生和邻居阿婆流露出的惭愧和歉意都只能稍纵即逝,转头就不得不考虑自己眼前的危机——明天如何去上班?怎么去面试?孩子谁来带?
这几乎是所有单亲母亲都不得不面对的难题,尤其是孩子尚在年幼,还不能“大带小”,又没有他人帮忙的时候,她们很难兼顾到家庭和事业。更何况,此时朱莉那个不靠谱的前夫还玩失踪了,既不能在困难时期照顾下孩子,又拖欠了赡养费,这从经济上又将朱莉逼入绝境。
巧合的是,卡拉米2018年与罗曼·杜里斯合作的作品《我们的战役》中,男方女方的处境掉了个儿,妻子突然离家出走,把一家重担全扔在了丈夫肩上,顿时手忙脚乱、鸡飞狗跳,这更加体现出女性日常的默默奉献有多么不易。而《全职》里的朱莉,也并非不想有个肩膀可以靠一下,那个曾捎她上班的黑人邻居,儿子同学他爸,似乎可以给她一份慰藉。但即便是法国人,也并非所有的脆弱都能换来浪漫,发于情止于礼,朱莉还是得独自面对“缺席的父亲”这一经典主题,即便换到理想的工作,也至少要熬到大女儿能真正地照顾弟弟。
导演格拉韦尔在关注女性困境的同时,并没有把矛头指向罢工本身和支持罢工的阶层主体,这也是大部分西方电影人秉承的左翼传统——世道艰难,穷人之间更应该互相支持,“团结”起来。导演的这个立场,从黑人邻居口中流露出来,目前作为罢工“受害者”的朱莉也难以争辩,因为很可能某一天,她也会成为罢工的支持者和参与者。从历年的各种罢工到让马克龙头疼的“黄马甲运动”,这个大道理在法国就是一种革命的传统,落到个体身上,还真就是服务员之间“你去吧我帮你顶班”的底层互助,所以,隔壁阿婆也会给朱莉介绍本地的工作,酒店门卫也会偷偷帮朱莉叫私车。
卡拉米在片中的表演再次令人敬佩,那喜极而泣的眼泪,绝对值得一座影后桂冠。她去年刚刚凭借《塞文山脉的安东万》拿到过法国凯撒奖最佳女主角,今年又因为《世故的女人》获得了提名,加上本片,说不定明年还能再来把“三连击”。已经43岁的她,多年打拼后终于登上了表演事业的巅峰。熟悉法国影视剧的影迷,其实早在2015年开播的热门法剧《百分之十》中就已认识了她,毕业于法国国家高等戏剧学院的卡拉米,在戏剧舞台上打拼多年,扎实的基本功让她能在喜剧和正剧之间瞬间切换。格拉韦尔在完成剧本时,脑子里首先浮现的就是她的面孔,“卡拉米总能给角色注入一种夺目的光彩,与片中的朱莉完美吻合”。
在影像风格上,格拉韦尔使用了大量长焦和手持摄影,在一系列颠簸的奔跑中,营造出焦虑的氛围,以及一个在罢工中陷入半瘫痪的巴黎。取景框里的朱莉,每次出门、上车、下车,都像要奔赴战场,独自面对各种无法预料的“状况”,最后也不一定能找到“援军”。在这种焦躁的环境中,安逸就成了一种奢望,全片朱莉只有被酒店开除后,才能在浴缸和床上享受一下平静,而这要付出的代价,是失业后更大的经济压力,以及“我这么拼命也没能成功”的巨大挫折感和失落感。
为了配合朱莉的状态,导演使用了更多偏灰冷的色调来表现环境,甚至参考了上世纪70年代好莱坞电影里的纽约,让女主角有一种踏上战场、即将与敌厮杀的紧张情绪;相比之下,房间里的室内色彩则丰富得多,孩子们再淘气,也是母亲最大的安慰。不少观众都会注意到一个细节:除了工作服和面试时的套装,朱莉几乎全程都穿着那件橙褐色的旧夹克,围着红色的丝巾,这才是大多数底层法国女性的真实面貌,那些光鲜靓丽的模特,只属于奢侈的时尚界。而让很多人印象深刻的配乐,其实是全片杀青后才确定的,格拉韦尔终于找到了一位优秀的作曲者——著名女音乐人伊雷娜·德雷尔,依照影像原创出一种具有压迫感、连绵澎湃的电子曲风,与朱莉的心境和动机完美契合。或许,这真就是“女人才懂女人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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