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海军:当世界面临分歧,科幻或能发挥作用
原标题:世界科幻进入成都时间,姚海军:当世界面临分歧,科幻或能发挥作用
上周,第80届世界科幻大会在芝加哥圆满结束,在闭幕式上,成都世界科幻大会美方联合主席Ben Yalow说道:“我现在向各位宣布,世界科幻大会将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这是(从1939年起)第一次在中国举办的世界科幻大会。”至此,世界科幻大会开启了另一段新征程——成都时间。
第80届世界科幻大会闭幕式/图据芝加哥世界科幻大会成都代表团
近日,姚海军在接受红星新闻记者专访时谈到,世界科幻大会的重要性在于让中国文化和世界科幻交融,“我看了前线同事发回来的消息,在最后的会场上,大家还唱了《成都》这首歌,这表达了大家对明年成都的世界科幻大会的美好期望。”
25年前,本身就是“科幻迷”的姚海军,只身从山西来到成都入职《科幻世界》。在此之后,他不仅联合科幻界有识之士,共同创办了华语科幻星云奖,还策划出版了《天意》《逃出母宇宙》《天年》《三体》等一系列里程碑式的原创科幻作品。其中,《三体》三部曲在全球范围内出版19种语言版本,销量突破2100万册,让中国科幻从杂志时代真正进入了畅销书时代。作为《三体》背后的“伯乐”的姚海军,也因此被刘慈欣赞誉为“中国的坎贝尔”。
姚海军(左)与刘慈欣(右)/图据受访者
作为《科幻世界》副总编辑的姚海军,这次虽未前去芝加哥参加世界科幻大会,但远在成都的他一直密切关注着大洋彼岸的消息。那么,在姚海军看来,中国科幻发展如何?近年来发生了哪些变化?中国文化应该如何与科技融合?科幻文学怎样才能“出圈”?以下内容整理自本次采访。
“丝绸朋克,东方文化与科技的融合”
2017年的世界科幻大会上,日本作家藤崎慎吾把很多民间传说以及日本民族特色的传统文化,跟现代的科幻做了结合,写进了他的作品中。我当时跟他说,“中国作家其实在这方面还需要努力”。他却说,“其实我的作品里很多传说都是来自于中国,中国有这么好的资源,完全可以做得比日本好。”
他说的这话,我是非常认同的。在过去的科幻(创作)中,一些东方符号在文学中是比较刻板和片面的。我们有很多宝贵的文化资源,还没来得及被我们开掘。像古蜀文明、志怪传说等等,应该是能够和现代的科技做深度结合,焕发出新的生机,也让我们在展望未来的同时,找到自己的根。
有一些科幻作家在这方面做了很有价值的探索。比如说王晋康,他有多部作品都涉及到中国传统文化,包括东方人思考问题、认识和理解世界的独特方式,都在他的作品当中有展现。他有一本书叫《古蜀》,以古蜀文明为基础展开幻想,将现有关于古蜀文明的记载、金沙遗址和三星堆遗址的出土文物,以及中国昆仑神话揉合在了一起,塑造了一批半人半神的英雄,比如鳖灵和娥灵兄妹、蜀王杜宇、巴王廪君、百神之首西王母,日神羲和等等。王晋康是一位非常严谨的作家,写小说的时候还专门到成都来做了相应的考察,《古蜀》中的很多内容,都是源自于他在成都考察中的新发现。
在科幻作家刘宇昆写的小说中,也有很多东方的元素,被大家定义为“丝绸朋克”。前几天,成都市科幻协会在芝加哥的世界科幻大会上开设了“成都丝绸朋克”论坛。“XX朋克”的说法,在这几年非常流行,比如蒸汽朋克、太阳朋克……都是从传统的“赛博朋克”衍生而出的科幻分支。
我感觉到,现在大家对东方文化元素有了更多的兴趣,这是中国科幻的机遇。我作为科幻编辑和科幻出版者,是非常乐于见到“丝绸朋克”拉近东西方文化距离的。需要注意的是,丝绸朋克只是众多科幻分支中的一支,而我们需要在多个方向上创作突破。
在最近十几年,我自己最深的感受是,我们的科幻写作有两方面的变化。一方面,科幻文学与严肃文学的界限在日渐消融。除了写作的手法更加接近主流文学之外,现在的科幻作家所探讨的主题,不再是过去传统科幻的那些主题,比如说仅仅局限在太空题材、人类向宇宙进军的宏大叙事、拓展人类空间、寻找机会与外部文明做交流等等,而是与现实有更多的关联,对个体有了更多尊重,许多科幻作家开始关注族群冲突、环境污染、基因改造等文明内部问题。
另一个方面是,大家所关心的主题与世界的交汇点也更多了,很多问题开始相互关联。我们的科幻作家的主题不再是自说自话,而是放在全世界之中,大家都能找到共鸣。这也是近几年来,中国的科幻作品在西方国家得到越来越多关注的原因。
就现在来看,我们还不能判断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但是我觉得,这对于一个发展中的文学类型来讲,是好的事情。这说明中国的科幻作家们有更多的机会可以抓住,也意味着他们在世界范围内有更广阔的空间和更多的可能性。
“成都,对科幻是有传承的”
从历史传统上来讲,成都一直是中国科幻的重要中心,对科幻是有传承的。
在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国科幻的队伍当中就有成都科幻作家的身影,比如说创作了《辛伯达太空浪游记》《美洲来的哥伦布》等等作品的刘兴诗,创作了《珊瑚岛上的死光》《在时间的铅幕后面》《雪山魔笛》等等作品的童恩正……
1980年代初是科幻发展的春天,成都涌现出了很多科幻作家。刘兴诗与童恩正两位老作家仍然在继续耕耘,创造出了很多的杰出作品,特别是《珊瑚岛上的死光》被拍成电影,这是我国第一部科幻电影,具有很大的影响,他们的小说都获得了主流文学界的认同。当然,除了刘兴诗、童恩正之外,也有更年轻的一代科幻作家出现了,比如王晓达,他有多篇作品被译为英、德、日和世界语在海外发行。
在1980年代后期,中国科幻的出版进入低潮。但《科幻世界》作为中国科幻最好的发表阵地被保留下来,延续着科幻文学的传统和文脉。可以说,如果没有《科幻世界》的坚持,我们也不知道今天中国的科幻文学会是什么样子。
《科幻世界》的前身是《科学文艺》,1991年的时候变成了《科幻世界》,同时也把杂志的读者定位做了调整——决定面向青少年,这个调整正好是和1990年代初中国科幻新生代的崛起是相契合的。新生代是一批非常年轻的作家,让中国科幻领域被动地完成了新老交替。
《科幻世界》也在1990年代中后期迎来了它的巅峰时期,王晋康、柳文扬、星河、赵海虹、韩松、何夕、刘慈欣等等作家不断在《科幻世界》上发表科幻作品。所以这时候,中国科幻完全是年轻的作家占据主导位置。
在这年轻的一代里,四川也涌现出了很多优秀的科幻作家,比如谢云宁、程婧波、七月、阿缺以及被称为“中国科幻四大天王之一”的何夕等等,他们迅速成为了中国科幻创作的中坚力量。七月他是一个很特别的科幻作家。他的《小镇奇谈》聚焦于上世纪90年代的四川绵竹汉旺镇,将四川的很多三线建设故事融入了自己的科幻作品中;他的《群星》把故事背景放在了“成都”,你会在故事里看到很多熟悉的地名和身边的事情。
这是《科幻世界》与他们这一代人的相互成就。他们为中国科幻带来很多新的东西:他们的视野更广阔的广阔,大量阅读了西方的科幻经典作品……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成长是伴随着互联网发展的。也正是因为他们的作品与专注的领域,使得中国科幻的主体逐渐和世界的科幻文学有了日渐同步的关注方向。
“在‘后三体时代’,希望有更多优秀的科幻作品”
我最初读完刘慈欣的《三体》时,我的感觉是像千亿颗太阳爆发一样。刘慈欣的科幻想法层出不穷,当很多科幻作家为创意苦恼的时候,刘慈欣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世界范围内,也没有任何一个科幻作家会采用刘慈欣那样“非商业”的方法去创作科幻小说。但刘慈欣正是用了这样的方法,《三体》才像一个集束炸弹一样,为中国科幻炸开了一条路。
但是,现在的科幻文学创作时代,被大家戏称为“后三体时代”。所谓的“后三体时代”,其实是一种无奈的命名——也就是说,在2006年刘慈欣出版《三体》之后,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一部超越《三体》的作品,或者说出现与刘慈欣同等影响力的作家。
如今,某一部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后会容易爆火出圈,比如说《流浪地球》等等,但其他没有被改编的科幻小说相对来说并未出圈。如何让更多的科幻小说出圈、让更多的人接触到科幻文学?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挑战。
科幻是一个广阔的空间,虽然困难,但我们不可能不往这个目标去。我认为是需要各司其职:作家潜心创作,多做一些研究与生活体验,专心于创作好的作品;出版者和产业后端努力去发现和推广好的科幻作品,寻找和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多与国际交流,也多跟影视界、游戏界交流,让自己起到纽带作用,把好的科幻作品的IP进行转化,反过来推动科幻出版的发展繁荣。
所以,我对明年要在成都开展的世界科幻大会非常期待。在世界科幻大会上,我们有机会和世界各国的优秀科幻作家做更加深入的交流,一定会迸发出更多思想的火花、引燃更多的创意想法。对于中国科幻读者来说,他们来参加世界科幻大会,对于他们对科幻文化和科幻作家的理解,可能也会有较大的提升,这些都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我认为科幻文学关注了人类作为整体时的命运。从这个意义上讲,当世界面临问题与分歧的时候,科幻文学也许能够发挥一些作用。我对2023世界科幻大会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