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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伦·古尔德诞辰九十周年,走进“乐之边园”
来源:澎湃新闻 | 钱雪儿  2022年09月26日08:19
关键词:格伦·古尔德

“一个作曲家在20世纪80年代所面对的主要问题是什么?”这是格伦·古尔德晚年的挚友提姆·佩吉向他抛出的提问。古尔德思索了片刻,回应了一个愿望:“我希望看到的世界,是一个任何人也不在意别人在干什么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群体的思维方式完全失效。”

《乐之边园:格伦·古尔德文集》书影

2022年9月25日是加拿大著名钢琴家格伦·古尔德(Glenn Gould, 1932年9月25日—1982年10月4日)诞辰九十周年纪念日。9月24日晚,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旗下的我思Cogito品牌在建投书店·浦江店举办古尔德九十周年诞辰纪念暨《乐之边园:格伦·古尔德文集》新书分享会,这本书的译者庄加逊作为本场活动的主讲嘉宾,以“重现古尔德的边园”为主题,将现场和线上的听众领入古尔德的“乐之边园”。

《乐之边园:格伦·古尔德文集》译者庄加逊在新书分享会上

“乐之边园”是庄加逊为这部文集的中文版取的标题。何谓“边园”?边园是对已有园子的织补,在这一从属的空间中,隐藏着主体的镜像或隐喻。对于古尔德来说,边园很接近于他远离大众、偏安一隅的思维哲学。庄加逊在这本文集的序言中写道,“在我看来,那是音乐家苦心营造的后花园,供疏离的灵魂、孤独的时刻、凝思的癫狂、思维的赋格栖息之地。”古尔德的文字就是其音乐世界的边园,里面藏着他终其一生所进行的关乎审美的“自我隔离实验”。他曾说,“如果不当音乐家,那么,我想当个作家。”

庄加逊认为,古尔德处在他音乐世界的中心,用自己的技艺创造艺术和美,以开放的曲谱格局取代闭塞的音乐程式。古尔德执着于“提出问题”,他始终认为艺术创造当然要创造美,但也应当带来挑战和思辨。古尔德的艺术魅力,是其保持挑战和冒犯的信念所铸就的。“重现古尔德的边园”有两层含义。其一,文字作为古尔德之声的传音,在出版中重现了古尔德的音乐行动。其二,古尔德拓展乐之边园的经典实践,即其录制的1955年版和1981年版《哥德堡变奏曲》,正是在“重现”中更新了演奏的诠释。

在活动现场,庄加逊带领读者一起听了古尔德前后两个版本的《哥德堡变奏曲》选段,她认为两版演奏最明显的差异是“节奏”。关于节奏,古尔德有自己的说法:“能打动我的音乐,都必须以一种非常深思熟虑的,非常刻意规划、计算过的节奏加以诠释。”人们会感觉第一版更饱满、有生命力,第二版则充满玄奥凝思,略带秋意。庄加逊用一个简单的比喻解释了这种差异:如果说第一版强调的是一粒粒的珍珠,那么第二版则强调贯穿所有珍珠的线条,强调流动感。第一版强调每个部分的独立自主,而第二版则用节奏单位统一各个部分,强调的是合而非分。前后差异,反映的正是不同时期的古尔德对巴赫这部作品的见解,也使得古尔德早期随笔着重“破”和“立”,中晚期写作则充满浪漫色彩,写出了更柔和、更包容的文字。

古尔德

古尔德深信人是作为独立个体的存在,而另一方面,个体生命总是会裹挟于时代与周遭世界。庄加逊从世界、音乐界以及新生的加拿大国家这三个方面,分析了古尔德可能受到的影响。古尔德的童年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时间重合,彼时英属加拿大作为英国的后方,也卷入战场,人民经历了物资匮乏、空袭和警报,虽然古尔德很好地受到了父母的保护,但是在庄加逊看来,毫无阴影影响的童年似乎是不成立的,这一点或许能从古尔德向来的孤独与怪异中得到一些印证。

20世纪的音乐世界同样经历了巨大的震动。古典音乐的黄金时代已经走到终点,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音乐家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勋伯格迈向了十二音体系,七个常规的自然音与五个润饰的变化音的界限被取消,十二个音级自由平等的地位带来了新的思维方式和新的旋律风格。以斯特拉文斯基为例的另一派则坚持发展原有调性音乐的突破可能,诞生了新古典主义。1950年,勋伯格去世,当时正是古尔德开始成名的阶段,而他选择追随勋伯格的十二音体系,注意到那样的音乐里总有“冷静的”“坚韧不辍”“褪尽铅华”的东西。

古尔德曾说,自己厌恶观众,他曾写道,“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唯有身临剧院,唯有与艺术家发生面对面的直接交流,听者才能真正体验人类交流的精神高潮。对此我的回答是——艺术自身的最高境界及最终目标几乎与‘人类’毫不相干。”他在录音棚隔绝的世界里找到了自我。彼时的加拿大正不断吸收着广播、录音、电视等先进技术,这也是古尔德在离开音乐会舞台后的事业发展提供了契机。

在那些流传下来的影像中,古尔德总是坐在那张不合时宜的小椅子上,不时跷起二郎腿,或是身子向一边倾斜,踏板似乎是多余的。蜷缩的身体无比靠近钢琴和每一个音符,椅子、钢琴、古尔德,三者构成了亲密的整体。椅子是古尔德童年时父亲为他制作并加以改造的,四个脚都可以调整高度,跟随他身体的摆动,幽默地变化高低。这把椅子和他标志性的帽子、手套、围巾、大衣一样,伴随他的一年四季。

庄加逊谈到,椅子所包含的亲密关系,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古尔德内心中那个母性的、原初的、柔软的世界。她引用一本书中所述:椅子的原型是大母神的膝盖,一个想象的无限自然子宫。全部的宇宙,一切的有无,都在这里安坐。古尔德一方面要作为男性角色面对外部世界,另一方面则获得内在柔软力量的支撑。“前者是‘父亲’的力量,后者是‘母亲’的力量,”庄加逊说道,两种力量来回交错,合力完成了古尔德的性格、创作与思维方式。

在分享会最后的提问环节,有读者问,古尔德与巴赫是谁成就了谁?庄加逊的回答是:重要的不在于是不是原来的巴赫,而是每个时代的人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和解决方式。巴赫的名誉,包含着后来人的诠释。没有空前绝后的音乐语言,正是一代人中偶出一个古尔德,觉得自己能演奏出不一样的哥德堡变奏曲,这首佳作才从此拥有了更丰富的时代价值。古尔德的演奏极具魅力,想要了解其所思所想,这部文集或许是一个最好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