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在湖北谈文学创作
9月24日,著名作家、北京语言大学教授梁晓声,在鲁迅文学院湖北作家高级研修班课堂上,分享了自己对文学创作的思考。
写作者和文学的关系
对于大家都关心的写作者和文学的关系,梁晓声用三个关键词概括:一是阅读史,即最初接触文学的种类,文学的品相如何,接触的时间多长,这可能对写作者以后形成的文学观念是有影响的;二是文学的理念;三是创作的心得或是经验。
梁晓声说,鲁迅先生关于文学这件事,曾对年轻人说过,最好不要仅限于读自己喜欢的哪一个作家的作品,阅读的范围要广一点。这句话的意思可能包含着不要读一种文学题材,比如你是写小说的,或是喜欢读散文,喜欢读诗,也要读一读报告文学,甚至也不排除喜欢听歌曲,喜欢欣赏画作,这些都有可能形成文学的理念。在他们那个时期,想仅仅读哪个作家的哪一类作品,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作家写了一篇又一篇。如果一个人从小学四五年级开始读,到初中毕业时就几乎全部读过了。那个时期的翻译作品都是名著,而且集中于18、19世纪的启蒙文学。这就造成了他们可以读国内、国外、古代和现代不同时期的作品,形成一种比较多元的阅读,也较容易促使自己形成一种文学观。
梁晓声坦言,自己的创作,跟在两个电影制片厂工作了20多年有关。那时,他跟电影界前辈交流,主要是谈论电影。他说:“似乎谈论电影和文学有着差别,它的共通之处是,电影似乎把‘文学即人学’理念提得更高,比文学更强调塑造人物。”
他认为,现在写作多存在的问题在于,先入为主的都是故事,人物变成了棋盘上的车马炮。有许多电影,他的故事性本身没办法在几句话内讲出来,但是人物在里面,比如说很经典的作品《瑞典女王》,如果对一个编辑说,请你用最短的时间、最简洁的语言讲一下该剧本的故事,再有水平的人也没有办法讲。全部作品都是为了塑造一个人物,一切情节和细节都是为人物服务。
入世的关注众生的一颗温暖的心
对于写作,梁晓声始终怀有一种理念,即怀有一种入世的关注众生的一颗温暖的心。蒲松龄、雨果、托尔斯泰是这样,图格涅夫、狄更斯也是这样的,包括司汤达写的《红与黑》,他们都有一种相对温暖的、关注他人命运的情怀。
在梁晓声看来,如果把文学这件事仅仅理解为一种技巧上的事情,而缺乏对于生活、对于他者、对于大众的命运和生活的关照的温度,无论在技巧的圈子内折腾多久,也未见得能可持续得写出较好的作品。
课上,他分享了屠格涅夫的一篇作品《木木》。格拉西姆是个又聋又哑的农奴,对主人十分敬畏,女主人将他带到莫斯科,让他在住宅内专管挑水劈柴,打扫园子,白天看门,晚上守夜。他经历了恋爱的失败,随后和其他人没有办法交流的他,养了一条小狗叫木木。有一天小狗冲着女主人大叫,在女主人的命令下,农奴被迫亲手溺毙了自己心爱的宠物狗“木木”,第二天,农奴就从这里消失了。
作为农奴,他本身已经丧失掉了维护个人权利的任何意识。虽然那是他唯一爱的东西,但只要主人说处理掉,他就亲自去处理掉了。读过图格列夫的《木木》,梁晓声对于木木的回忆印象很深刻,还曾写过散文记录读这篇小说的情节。
“文学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一个人,它影响了我什么呢?”梁晓声说,当你读了好多温暖的有温度的作品,你像是文学修道院里的一个修行者,你突然觉得你在身心上变了。路边的一个流浪的小猫小狗过马路,车辆很多的时候,你都会生出一种慈悲心,说可别被车压着。由于你读了一些书,这个书对你的心灵有了一种潜移默化的较长期的影响,你的心灵变得柔软。
之后,在梁晓声的作品《今夜有暴风雪》《年轮》《人世间》、即将出版的《父父子子》中,都小狗的形象出现,他现在家里也养狗,甚至在手机页面放上自己狗的照片。他说,这可能与个人的阅读、生活中的感受、个人的性格相关。我们要判断这究竟好不好,如果这是不好的,我们要克服;但是我判断之后,我觉得经常把狗狗们带入我的作品,恰恰是起到了相当不同的文学效果。
“我要克服表现自己深刻”
“我要克服表现自己深刻。”梁晓声认为,不在某个情节刻意显示深刻,不暗示让读者看哪个句子漂亮,虽然我们在创作长篇的时候需要考虑到文学的修辞,但这二者绝对不一样。
文学作品毕竟不是原本的生活,它当然会有矛盾冲突,矛盾冲突有时候也会具有戏剧性。但现在创作的问题在于,只是强调冲突,而把和生活有关的全都略去了,因此在更多的时候,尤其在影视方面,看到更多的是完全没有生活质感的、为冲突而冲突,凸显冲突的作品。
在《人世间》的创作中,梁晓声对自己提出一个要求:人们在打开这本书前10页,他很明确我在读一本小说,读第20页的时候他还在读一本小说。我对自己的要求是,至少读到第50页的时候,他忘记我是在读一本小说,他仅仅是感觉到我进入了一片生活,这片生活和我似乎有着一种关系,是我似乎熟悉的状态。
梁晓声曾经和朋友李敬泽有过一次对话,谈到了苦难这个话题。梁晓声说,别人看到我的作品之后,可能会认为我经历过一些事情、一些可以叫做“苦难”的事业。我不敢、也不愿用“苦难”这两个字,那只是经历而已。
聊斋中的《王六郎》、屠格涅夫的散文诗集《门槛》、雨果的《悲惨世界》……梁晓声在年少时读《王六郎》这篇作品时,感到十分震撼。“蒲松龄作家把关于人的无私境界表现到了极高的程度,这一点感动了我,之后我就在想,我能不能也写一篇小说感动别人。当这样的作品多起来的时候,对我们的现实生活会不会有一种很好的文化促进作用?”
他认为,作为现实主义,不仅仅是写人在现实中是怎么样的,现实生活中也不仅仅只有阿Q、狂人、祥林嫂。也还有那么多另样的人,他们为了民族情怀,义无反顾地牺牲了自己的一切,甚至还要忍受酷刑折磨,但他们能做到面对死亡的坦然,就像谭嗣同写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现实主义文学实际上是两种文学创作的经验的结果。
梁晓声对这一类人的事迹肃然起敬,这些人的存在也让他有了全方位的思考——“我笔下写大多数人的时候,做不成英雄,难道还不能做一个有温度的好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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