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文明视角下的成长书写 ——读儿童小说《秘境回声》
近年来儿童文学主题性写作已然成为热点,作品数量的快速累积,亟待儿童文学批评“入场”,梳理其演进轨迹、探讨其成败得失和新的美学可能性。大象出版社推出的“我的国家公园丛书”,取材于2021年我国正式设立的第一批国家公园,是对生态主题的一次样貌斑斓的文学呈现。其中,邓西的长篇儿童小说《秘境回声》(大象出版社2022年5月出版)以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为背景,对如何以儿童文学这个相对轻盈的文体去撬动厚重题材,进行了有力的艺术回应。对它进行切片分析,剖析蕴含其中的审美新质,窥一斑而知全貌,可以帮助我们体认儿童文学主题性写作整体上所可能抵达的文学高度,研判未来跃升的方向与空间。
从《秘境回声》中可以提取出“成长”与“生态”两个中心词。这两个词在作品中叠加、重组,在相互缠绕、激发中完成了成长叙事中的“生态转向”,或者说是生态视野下的成长书写。这部小说的“成长”至少在三个方面展开,并巧妙地和生态意识的觉醒产生了密切的勾连,让生态保护的主题得到了自然、巧妙、不着痕迹的升华。
《秘境回声》首先聚焦了孩子们的成长。这是一条显在的贯穿始终的线索,也是作者笔墨最集中的着力点。少年阿钛在护林员父亲受伤后,主动承担起守护雨林、监测长臂猿的任务。事实上,阿钛寻找刚刚成年的长臂猿“刚子”的过程,也是他自我成长的过程。作者把阿钛的成长放置在大自然之中,处处从阿钛的眼睛中观察热带雨林,以诗意的、细腻的笔触写出了童心与自然相融时的清澈回响。大自然给予阿钛的启示与滋养是全方位的。他不但在这个过程中结识了小伙伴阿清,品尝到了友情的甘美,感受到了来自家人亲情的芬芳,也用小小心灵体味到了万物的有灵和美丽。他经常互换角色,站在长臂猿的角度去想问题:“也许那些长臂猿也会像他和阿清这样,吊在树枝上远远观察人类的村庄。他望向山下:斜着、依次矮下去的绿色树梢在风中摇晃,像海面泛起长长的涌浪,涌向山脚下的清朗村。”森林中那些像小飞毯一样的飞鼠、胸脯和尾巴长着宝蓝色羽毛的原鸡、燕尾凤蝶、脚趾透明得像水滴一样的树蛙……这些都让他产生了本能的喜爱并进而转化为反思:大山像个大篮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好吃的食物,可是人类拿得太多了,篮子就空了。阿钛朴实的、孩子气的思考来自长辈的教导,更来自孩子的心与大自然的一份天然的契合,来自自然万物的不言之教。《秘境回声》正是在这一点上成功地避开了概念化、口号式的说教,让主题如盐入水一样融于灵动的文学表达中。
这部作品耐人寻味的另一条“成长”线,则对称于“明写”孩子们的成长,“暗写”长臂猿“刚子”的成长。成年后的“刚子”不得不离家出走,在茫茫的大森林中去寻找自己的伴侣,以完成繁衍生息的使命。海南长臂猿目前仅存36只,曾经最少时只有七八只。我们可以想见“刚子”组建新家庭和族群的艰辛,这也凸显出两个孩子对“刚子”行踪进行观测的意义。“刚子”在小说中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它曾被阿钛的镜头捕捉到模糊的跳跃身影,但从未清晰地显露过真容,仿佛它和阿钛在玩一场捉迷藏游戏。这样的叙事策略增加了小说的神秘感、悬念感,没有露面的“刚子”反而更加牵动读者的心。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一种完全去人类中心主义的理念,人与万物和谐共处的理念在故事的字里行间生发。
《秘境回声》隐藏在最深处对“成长”的思索,表现在对爷爷、父亲直至阿钛阿清三代人生态理念转换的深度发掘。小说写到爷爷辈的人“靠山吃山”,他们曾过度砍伐林木,也曾猎取长臂猿,这些行为都是造成今天很多野生动物陷入困境的原因。小说的高明之处,在于它并不否定人类生存的合理需求,批判的只是人类过度向自然攫取的行为。在写到清朗村村民们最终愿意为保护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而全体搬迁的时候,作者没有忘记书写这一份生态责任里所包含的对故土家园天然的热爱,以及在这个告别里所蕴含的浓浓乡愁。
事实上,包括《秘境回声》在内的这套丛书能够成功的秘诀之一就是选择的作家,他们都是生活在这些国家公园所在地的原居民。换句话说,这些国家公园就是他们的故乡。正如这套书的主编徐鲁说的:“他们都在小说创作中充分调动且融入了各自的童年记忆、生活积累与真切的体验。与其说他们是在创作一部国家公园题材的小说,不如说他们是在为各自新时代的乡土家园书写‘志’与‘传’,是在抒写自己家乡的山河之美和时代之变。……热带雨林的物候变化,五指山少年和他们的祖辈、父辈,对一代代人和生灵赖以生存的这片雨林的敬畏与守护,尤其是对珍稀的灵长类动物海南长臂猿的守护,在小说里如数家珍一般,被描述得活灵活现。”
正是因为作者有着深切而丰富的经验,《秘境回声》才能以丰沛的细节、饱满的感情和丰饶的动植物知识托举起厚重的主题,让孩子们在文学的审美中更深刻地理解保护国家公园,实现全民共享、世代传承、永续利用的重要意义。从这个层面上说,《秘境回声》本身也是儿童文学主题性写作的一次“成长”。
(作者:李东华、胡嘉,作者单位:鲁迅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