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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大鞋》:东北雪乡的土地气韵和民间情怀
来源:中华读书报 | 谈凤霞  2022年10月21日07:30

《一双大鞋》,薛涛/文,朱成梁/图,明天出版社2022年6月第一版,49.80元

当一个作家饱含深情、乐此不疲地反复书写自己的家乡土地时,可以说,这种书写就成了来自大地之子的倾诉。薛涛就是这样一位土生土长的东北大地之子,在他的笔下,东北大地被描绘得有情有义、有滋有味。他以一部部情节曲折的儿童小说,也以文笔简练的图画书,让这片有着丰富的自然风物和深厚的人文底蕴的白山黑水更加广为人知,也将对于古老土地的眷恋传达得情真意切,山高水长。薛涛与擅长中国民间风绘画的朱成梁合作的《一双大鞋》,是又一部洋溢着浓郁东北大地气息的朴素隽永之作。

寒冬,是高纬度的东北最具地域特色的季节。薛涛曾写过小说《猫冬记》,把大雪封门、被困山寺的孤寂生活和深山老林中的动物出没写得细致生动、活色生香,且带着些许令人惊异的传奇意味。在《一双大鞋》中,因为图画书的篇幅限制,文字空间有限,他以十分洗练的散文笔致,讲述一个去偏远之地探望鞋匠姑父的孩子关于雪乡“大鞋”的探索,由此展开了东北土地上独有的一种乌拉鞋的“传奇”。

故事开篇娓娓道来,以成年人口吻,追怀遥远的童年记忆。这份童年记忆不是如一般亲情题材那样聚焦直系亲属的祖父母或父母亲,而是写了一个有点距离感因而也有了点陌生感的旁系亲属“姑父”。姑父们所住屯子的名称如诗,太阳屯、月亮屯、星星屯,而最老的姑父住的最远的屯子名叫“荒地”。这些村庄的命名,隐含着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对于自然天地的拥抱。荒地“藏”在长白山脉的一个褶皱里面,童年的“我”坐着牛车进长白山寻找“藏”在荒地里的“最古老”的姑父。别小看这几个“藏”字,它既道出了渺远的时空感和神秘感,也带来了捉迷藏般的游戏感。“最老”的姑父闷头缝制大鞋,他在荒地人看来是样样在行的聪明人,而小小的“我”对此却有些不以为然,因为他缝制的鞋子像大船,连尺码都没有。更奇怪的是,来买鞋的山民们什么都不问,提了鞋就走。马车夫、豆腐匠、护林员,这些山民的身份也颇具东北的生活风情。作者没有写他们的对话,只是寥寥数笔,便显现了他们单纯的生活方式、直爽的性格气质和彼此信任的人伦关系。

但是,对于一个知道鞋子应有精准尺码的城里孩子而言,这种无尺码的大鞋自然显得不可理喻。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始了侦查,跟踪护林员进入林海雪原,发现他割下一把枯草塞进大鞋里,“大鞋牢牢地套在护林员脚上,把他送进山谷里”。这个“送”的说法温情脉脉,大鞋对于山民而言是相熟相契的陪伴,已然构成了山民们与自然合成一体的生活。“我”这一段秘密跟踪,算是看清了个中奥秘,然而不幸的是,却不慎掉入一个废弃的陷阱,之后被姑父所救。对于这个“节外生枝”的颇具戏剧性的情节,逻辑严密的读者或许会问:姑父怎么会知道孩子掉进了陷阱? 作者的文字故事没有交代,画家也没有用图画去展现姑父寻找孩子的过程。创作者们用俭省的笔墨,给我们的阅读带来更多参与构想和审美的空间。这处“留白”可以靠读者自己去推理或想象,也可以从前面的图画中找到一些线索。比如,雪地上的脚印是不是留下了痕迹? 比如,是不是那只陪伴孩子同行的小猫去通风报信或以它的叫声引来救援? 说起这只灰色条纹猫,在朱成梁为朱自强撰文的《老糖夫妇去旅行》的家庭故事中也曾是一个重要角色,而东北姑父家的这只猫始终跟随着初来乍到的孩子,陪着他一起探索和历险,给山林故事同样带来亲昵、温馨的气息,也带来热闹与可爱的童趣。

如果说一本图画书像一部小电影,那么这本图画书可以说是一部风格恬淡的抒情性风物电影。画家主要采用广角或远景,在页面设计上,大部分用对开的跨页来展现辽阔的东北雪乡风光,而没有用特写镜头去凸显某个人物,因为在这片土地上,人与环境紧密相连、交融一体。室内生活用中景表现,分开成紧凑的单页图画,而唯一的近景则是年老的姑父背着孩子走回屯子的动人情景:一老一少,一路走一路聊,孩子终于明白了做大鞋的姑父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没有尺码不要紧,只要鞋子够大,就能装下所有的脚……”人们可以根据各自脚的大小来塞草,“怎么都能舒舒服服地穿”。姑父还告诉孩子东北的三宝,其中一样就是和大鞋子有关的“乌拉草”,“乌拉草和乌拉鞋是天生一对”。这一幅亲密的近景镜头令人印象深刻,表现了两代人心灵的沟通和靠近,东北土地上的精华在这融洽的关系中也自然而然地得以揭示和传递。

离开荒地时,孩子穿上姑父做的塞了很多乌拉草的乌拉鞋,在这趟关于遥远荒地的一来一去的旅程中,进行了对于老一辈山民所代表的民间文化和生存智慧的寻访与悦纳。全篇故事首尾完整,开头和结尾的两幅雪原行车远景彼此呼应,尤其是结尾车子渐行渐远、雪地上留下车辙的景象,虽有“峰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的苍茫感,但并无伤感,因为孩子已经穿走了来自荒地的暖和的“乌拉鞋”,所以有一种“传奇”在绵延,那里面有着劳动人民的生存智慧,及其与自然达成和解与和谐的精神。

与薛涛本色的文字相应的,是朱成梁同样洁净、疏淡的绘画。佩里·诺德曼在《说说图画:儿童图画书的叙事艺术》中指出,插画最根本的任务是要努力唤起一种既存的意义和风格,风格暗示着作者的身份、所属的文化以及该种风格的原生环境和氛围,而一本优秀的图画书往往是既定风格的叙事信息和某种更为特殊的标志或腔调的结合体。阅读图画书时,我们需要关注插画家如何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来传达故事信息,表现文字风格,也造就更为丰盈的故事整体风格。朱成梁是一位已走向风格化的、成熟的图画书插画艺术家,他素爱民俗并喜用夸张形象和对比色调来造成视觉冲击,但《一双大鞋》却“一反常态”,图画的色调独出机杼,他因为对于东北特产乌拉草和乌拉鞋的喜爱,而“爱屋及乌”地用了“乌拉调”,正如他所说,“这是一种非常质朴自然,又有年代感的色调”。全书主要用带有透明感的水彩,以白色、棕黄色为主色来建立关联和暗示意义。白色映照的是冰天雪地的冷和净,而棕黄色传达人间烟火般的暖与亲。一望无际的白茫茫的雪原,脱光了叶子的、线条简劲的树林,虽然枯黄却依然茂密柔软的乌拉草丛,以及草甸子上身躯健硕、羽毛丰满的鸿雁等,这些是东北雪乡的荒地特色,同时也是旷达、顽强的东北山民精神的隐喻。这一贴近自然风光和生活气象的“大地色系”,氤氲着土地气韵和民间情怀。诚如画家所言:“‘乌拉调’和这个故事的味道更吻合,朴实无华,却又浸润着饱满的历史感和自然智慧。坦白讲,到了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的年纪,我由衷地喜欢这样的故事。”这个作品虽然表面看似素淡,但实际上淡中有浓情,有真味,也有超然的智慧。

作为“我的山野中国”图画书系列中的一本,以朴素自然的“乌拉调”写成和绘就的《一双大鞋》展示了一个孩子所完成的一趟东北山野的寻根之旅,完美地实践了这套书的编辑宗旨:“希望让无法远行的孩子们,在山野中国里收获一份成长的精神馈赠。”前环衬上一行行大大小小的雪地脚印和后环衬上一双双手工编织的乌拉草鞋,吸引读者们去探索许许多多等待我们去寻访的文化奥秘和精神瑰宝。